这位最可爱的罗马人降生于公元前70年曼图亚附近的一个农庄里。明乔(Mincio)河从那里缓缓地流向波河,从那时以后,在那里降生的只有少数罗马伟人。他们在因耶稣降生而分界的那一世纪来自意大利,而后来自各省。维吉尔的血管里也许含有一些凯尔特人的血液,因为曼图亚很久以来即为高卢人所聚居。准确地说,他出生时是个高卢人,因为阿尔卑斯山南麓的高卢人从恺撒手中获得罗马特权,只是21年以后的事。这位以最动人的歌喉唱出罗马的雄伟与命运的人,永远表现不出罗马始祖坚韧的刚毅之气,却只能抚弄罗马人种所罕见的凯尔特人的神秘、温柔、风雅的琴弦。
他父亲任职宫廷时节省了不少钱,足够买一座农场从事养蜂工作。就在那个宁静的环境里,这位诗人度过了他的童年:北方水利灌溉的葱郁植物,在他日后的记忆中萦回不已,离开那些林野和溪水一步,他便没有真正的快乐可言。到12岁时,他被送到克雷莫纳的学校去,14岁时被送到米兰,16岁时到罗马。他在罗马学习修辞学以及相关的课程,教他的人也正是从前教过渥大维的人。也许从此以后,他才聆听到那不勒斯享乐主义者斯洛(Siro)的授课。维吉尔全力以赴想接受享乐哲学,但是他的农村背景使他没有这种天赋。他似乎在受教育之后又返回北方了,因为在公元前41年,有一位士兵强占了他父亲的农庄。渥大维和安东尼因为那块地区对他们的敌人有利而把它充公了。阿尔卑斯山南麓高卢人博学的地方总督阿西尼乌斯·波利奥(Asinius Pollio),虽曾竭力使这块土地归还原主,但终于失败。他对这位年轻人给以保护以示补偿,并鼓励他继续他正在着手写作的《牧歌》(Eclogues)。
到37岁时,维吉尔在罗马饮着佳誉之酒。《牧歌》刚好出版,很受欢迎。有些诗句曾被女伶在舞台上朗诵,受到了热烈的喝彩。这些诗是田园的速写,有时使用忒奥克里托斯式的诗句,风格和韵律都很美,那是罗马有史以来听到的最富旋律美的六行诗,充满了哀思的柔情与“罗曼蒂克”的热爱。这位首府中的青年早已与乡土分离,把乡村的生活予以理想化。人人都乐于把自己想象成为一个牧羊人,随着他的羊群在亚平宁山坡上忽上忽下,因为无回报的爱情而心碎。
比这些忒奥克里托斯式的幽灵更为真实的,则是乡野景色。维吉尔也把它理想化了,但他不必去东施效颦。他曾听到伐木人的快活歌声,以及飞翔忙碌的蜜蜂。他也深知那个空虚失望的农人,像千千万万的其他农人一样丧失了土地。最重要的是,他深深地感受到了时代对终止派系倾轧与战争的希望。《神巫之册》(The Sibylline Books)已经预言,过了铁器时代,农神的黄金时代即将再来。公元前40年,当维吉尔的保护人阿西尼乌斯·波利奥喜获麟儿时,这位诗人在他的《第四牧歌》中宣布,这个初生婴儿显示了一个乌托邦的降临:
预言圣歌唱出的最后时代来临;
伟大纪元的延续更新。
童女[1]重返,农神的权柄再现;
新人种降自高耸的云天。
啊,贞洁的卢西娜(送子女神)!向出生之婴微笑,
在他的时代中,铁器时代的人类先消,
黄金时代的人类将在全世界飞扬,(www.xing528.com)
你自己的太阳神现在就是君王。
10年之后,这些预言应验了。战争用的铁器被放置一边;新的一代掌权,以黄金为武器,迷恋黄金。在维吉尔生命中简短的余年里,罗马不再有动乱,繁荣及幸福大为增进。人们虽然没把奥古斯都当做太阳神来欢呼,却也把他视为一位救主。类似皇室的宫廷,喜欢这位诗人诗句中的乐观主义气氛。梅塞纳斯邀请他、喜爱他,看出他是渥大维改革的一个有用工具。此种判断颇有见地,因为从整个表面看来,那时已33岁的维吉尔,是个笨拙的乡下人,羞怯到了紧张口吃的程度,逃避任何唯恐被人认出或指出的公共场所,在健谈、积极、时髦的罗马社交场所局促不安。此外,比渥大维更差的是,他是个病夫,患头疼、喉疾、胃病,经常吐血。维吉尔终身未娶,他似乎从未有过比对埃涅阿斯更为丰富地爱过。显然,有一段时间,他曾以他对一位童奴的爱意来自慰。至于他在那不勒斯的那段日子,人们却把他看成“处男”。
梅塞纳斯慷慨地对待这位青年,要渥大维归还他的农庄,并向他暗示一些歌颂农村生活的诗。那时(公元前37年),意大利正因为让如此多的国土成为牧野、果园、葡萄园而受到惩罚。塞克斯图斯·庞培阻碍了从西西里及非洲输入的食物,粮食的缺乏造成了另一次革命的威胁。城市生活正销蚀着意大利青年的男子气。从每一种立场而言,这个国家都似乎需要恢复农业。维吉尔当然是欣然赞同。他了解农村生活,尽管他现在太脆弱而无法忍受艰苦,但他仍然是个用温馨的回忆描绘迷人特色的人。他隐藏在那不勒斯,做了7年的档案工作之后,他和他最完美的《田园诗集》(Georgics)同时脱颖而出。梅塞纳斯大感喜悦,把维吉尔带到南方去晋见渥大维,那时(公元前29年),渥大维刚好战胜克娄巴特拉而凯旋。在一个名叫阿特拉的小镇上,这位人困马乏的将军一面休憩,一面聆听这首长达2 000行的迷人诗句,一直听了4天。它们甚至比梅塞纳斯所预见的更能与他的政策相符合,因为他现在建议,解散曾为他赢得世界的庞大陆军的大部分,把解甲归田的战士安置在农田上,立刻使他们安静下来,利用农村的劳力供养城市,保护国家。从那一刻起,维吉尔才自由地只专心于写诗。
在田园诗中,一个伟大的艺术家从事最高贵的艺术——开垦大地。维吉尔借助赫西奥德(Hesiod)、阿拉图斯、加图、瓦罗,把他们粗劣的韵文或生涩的诗句转变为精心雕琢的诗篇。他忠实地描述了农业上各种不同的分科——土壤的种类及处理、播种及收割的季节、橄榄与葡萄的种植、牛马羊的饲养以及蜜蜂的照顾。耕作的每一方面都能引起他的兴趣、使他入迷。他不得不用下列的话警惕他继续前进:
时光飞逝,一去永不回头,而
我们被爱所迷,绕着每一个细节徘徊
他对动物的各种疾病不但都有恰当的说明,且知道如何去医治。他用体谅及同情的态度描述一般的农家动物,他不厌其烦地欣赏它们单纯的赋性,它们挚情的感人力量,它们形体的完美。他理想化了乡村生活,但并未忽视辛苦与荣枯的变迁、令人疲困的劳苦、无休止地与昆虫战斗、旱灾与暴风雨的无情震撼。然而,工作胜于一切,在这种勤劳之中,有一种给人尊严的目的和结果,没有一个罗马人会以耕田为耻。维吉尔说,道德的性质生长于农田;一切使得罗马伟大的古老美德,都在田间播种与施肥;在播种、维护、垦殖、除草与收获等过程中,几乎没有一样不与心灵的发展有着相似的一面。在田野里,生长的神迹和天空的奇幻,显示了万千种神秘的力量。离开田野时,较在城市中更为欣然的心灵,不但察觉到创造性生活的显现,且因宗教的直觉、谦逊与恭敬而益加深刻。于此,维吉尔迸射出他最著名的诗句,虽以卢克莱修的高贵回声为始,但却进入了一种纯粹维吉尔式的特质:
能知万物起源的人,能将一切恐惧与无情命运以及贪婪之狱的诱惑踏在脚下的人,是快乐的。但认知乡村之神的人,认知牧神潘(Pan)、森林之神西尔瓦诺斯以及水泽女神宁法(Nymphs)姐妹的人,也是快乐的。
他这个农民主张用祭品寻求诸神的眷属并利用它们的善意是对的,这些虔敬的行为以各种节目来调节工作的劳苦,使大地和生命富有意义、戏剧性和诗意。德莱顿(Dryden)将《田园诗》视为“最佳诗人的最佳诗篇”。在训诫与美的罕有性情中,可与卢克莱修的《物性诗》(De Rerum Natura)篇齐名。罗马并未郑重地将它视为一种农业手册。我们还没听说有任何读过它的人把大会堂改为农场的事。诚然,正如塞涅卡所想的一样,维吉尔也许是纯粹取悦于城市人的脾胃才写出这些令人忘形的农村诗境。但无论如何,奥古斯都却觉得,维吉尔相当优异地完成了梅塞纳斯所交给他的任务。梅塞纳斯把诗人召入宫廷,赋予他一件更难的使命、一个更为广泛的主题。
[1]最后一位罗马神艾斯特莱雅(Astraea,正义之神),是在黄金时代的传说中离开地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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