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六字曼陀罗主尊的名称
从造像这个技术性角度来看,一个神像的出现可能源于一部经典,而这部经典在最初的时候,可能并不具备明确的造像仪轨,也就是对于图像权威的、具体的描述。那么造像者就要有一个依据,这个依据可能就是一个有着信仰背景的古老的、已成形的神,然后加以新思想的改造,成为他们想要的新神。当这样一个神像出现之后,续补的同类经典反过来再依据这个形象进行文字上的加工,从而一种标样就此形成,后人再造像时,就要以此为仪轨。如果这个神的某一种新样再出现时,相应的经典会以神启式的语言将这一变化记录下来,这一文字对此后的造像又成为一种新的依据。图与典的辩证关系大致如此,观音依托湿婆等身形出现是一个典型例子。而往往出现的失误是学者在辨识过程中,会由于先入为主的认识,而对其定名,并认定他的出处,从而造成误识。
将六字曼陀罗主尊称为“六字观音”首先是巴达恰利亚,是他对于《成就法鬘》中,六字真言成就法中一种观音造型的定名,但我们已经发现,“六字观音”并非成就法所说,如前引文,那是巴氏自己的认识。成就法只说其为“观音”,因此这个文献没有提供六字成就法这一观音身形的正确名称。
事实上,“六字观音”这一名称,不是观音成就法提出的,也不是成就法出现以后学者的创造,这个名称最早见于宣扬观音功德类经典的“六字经”,这类经典早在东晋时期已经出现,到唐代则十分盛行,本文讨论的代表O m·mani-padme hūm六字咒的观音,在名称上自然会与早期“六字经”中的六字观音发生联系。这也提醒我们注意到,具备这种破六道法力的观音,在形成过程中的一些历史线索。据《大正藏》收录的文献来看,在宋代天息灾译《宝王经》之前,唐代以前就有流行而失译的“六字咒”经,相关的经目如下:1044佛说六字咒王经(1卷)【失译附东晋录】(37)
1045佛说六字神咒王经(1卷)【失译附梁录】(38)
1045六字神咒王经(1卷)【失译附梁录】(39)
1046六字大陀罗尼咒经(1卷)【失译附梁录】(40)
1047佛说圣六字大明王陀罗尼经(1卷)【宋施护译】(41)
1048佛说大护明大陀罗尼经(1卷)【宋法天译】(42)
1049圣六字增寿大明陀罗尼经(1卷)【宋施护译】(43)
以上的经典都与“六字”有关。1044号经,宣说的是来自观音的一段咒语,虽然不是明确地说明观音的除六道三障法力,但也不外是除恶降魔等,是大慈大悲“观世音照我身观我身怜悯我故”而宣说。1045号同上。1046号经,未提观音,只说咒语法力。1047号经是佛对阿难宣说的经咒。1048、1049号都是佛对阿难所说,佛“坐告阿难曰,汝今谛听我有六字大明陀罗尼,能消灾患增益寿命。”从经的内容上看,这种六字咒经都与观音有关,而从译经的时间上看,这种六字经至少在南北朝时已是比较流行的了。
在经文中,没有说明“六”字和咒语(因为咒语不是六个字)与观音的关系,但我们至少可知的是,早在东晋时期,宣讲观音慈悲的六字咒经文已流传于世,它是“六字”与观音产生关系的最早线索。至隋唐时期,“六字经法”的流行,则明确了“六字”与观音的关系。
《大正藏》图像册的材料在说明唐代“六字经法”与观音的关系时,说“六字”就是对六个观音的称谓。《大正藏》图像册《图像六白宝口抄》卷49“六字经法·名字事”中记:
口云(44):六字者……六观音名字也,是以六观音为本尊故也。
六字经验记:六字者,观自在菩萨异名,所谓六字者,一大慈观自在菩萨,二大悲观自在菩萨,三师子无畏观自在菩萨,四师子丈夫观自在菩萨,五大光布施观自在菩萨,六大梵观自在菩萨。六观音种子之六字变成六观音
除了六个观音之外,“六字观音事”又提到这种观音的独立形象:
十卷抄云:山前唐院有曼陀罗,题云六字天王,其中主尊六臂六像,左右第一手作印,或云六字代返闭印,四手持物如本图(同上)。(www.xing528.com)
口云:此尊名六字明王,又名六字天,又云黑六字,又云黑佛,又云六忿怒也。
西院流布六字明王图像,首戴猿头,其颈蛇形也。
六臂事:口云,六臂者表六识,是六观音六趣济度
六字明王形象图皆立像也。
口云:身青黑色,六臂具足,左右第一结印,左二叉、三日;右二刀、三月,首戴蛇形,又有头光,少向左方立赤莲花,右足令屈膝,横付膝内。此不违世流布形象也,仍为证矣。
以上描述的是传入日本的六字观音。通过上面的引文,可知以下几点:
一、六字观音是观音的异名,但不是一个观音而是六个。
二、六字咒或六字真言不同于本文所说的六字真言,此六字是六观音的六个种子字。
三、六字观音也可以变现六臂的造型,称“六字明王”或“六字天”等,忿怒相、黑色。
可见,存于日本的唐密六字观音与此六字观音有许多不同之处,然而,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六字咒与观音的关系很早就存在,二是说当六个观音变现为独身的造型时,称为“六字明王”等。
由抽象的音声文字代表的咒语到由具体的形象来代表咒语,这种佛教特有的表达方式,至少在7世纪已经定型。唐代义净所译《大孔雀咒王经》,是一部较为成熟的密教经典,就是在这部经中,陀罗尼,即咒语首次被神化并称为“明王”(vidyārāja)(45),自此,明王与明咒的表里关系就成为密教在造像中常用的视觉传达方式,因此,六字咒及代表这一咒语的“六字明王”,自东晋至唐、宋,形成了一个演变和定形的过程,而唐密的六字咒经与六字明王,恰好是观音“六趣济度”的宗教功能和咒语形象化出现的早期形式,而进一步的证明就是流行于西藏的四臂形观音,据《宝王经》的记录,他的正确称号就是“六字大明王”。
因此,《宝王经》与此前的六字咒经和六字明王具有有机的联系,这个联系就是“六字咒”不再是指称六观音的种子字,变间接为直接指示观音对六道救助的咒语,同时,对这个咒语的供养方式也通过观音六字咒的化身—六字大明王,得以实现。这由东晋的无形象、隋唐出现的六个观音,进而又集六观音于一身的六臂明王造型(虽然是六臂、黑色,但已由六个合成一个,二主臂也结印),到《宝王经》时代的四臂六字明王,形成了一个创造新神的演进过程。
我们已知,宣示六字大明的经典是《宝王经》,从图像学的角度来说《宝王经》中指示的名称才是准确的。而《宝王经》六字曼陀罗中,十分明显地将这一身形的观音称为“六字大明王”,而与之相关的另一部重要文献《成就法鬘》则只略称其为“观音”。“六字观音”则根本没有出现。
从佛教史及佛教造神的发展来看,自唐代形成了以神的化身明王来代表相应明咒的佛典传达方式,代表咒语的这个神就称为明王,所以明王的概念十分明确。而“手结一切王印”的四臂观音就是代表六字大明咒的神,是由观音化现的一种四臂身形,因此,对应《宝王经》及密教强调明咒密意的特点,明王对明咒,因此,这个身形的观音应该称之为“六字明王”。《宝王经》描写的“六字大明王”身形就是西藏观音造像中流行的所谓“六字观音”。这个明王在造像样式上虽然无法与唐密之六字明王对应,但通过以上分析,可以说体现观音这一“六趣济度”精神的特殊称号,最早就是出现于汉地隋唐时期已经流行的“六字法”,他应该是源于印度更早的“六字法”经典。那么西藏流行的这类供养像,在称号上就可能源于前弘期入藏的唐密六字经法系统,而不能说是巴达恰利亚首先引用的12世纪成书的《成就法鬘》。
综上所述,观音六字信仰,发展的大致脉络是:从东晋失译的《佛说六字咒王经》开始,称为“六字”的观音只具有模糊的救度功能,也未说明“六”的具体含义,至隋代《摩诃止观》,六观音具备了除六道的功能和具体的造型特征,盛行于唐代的观音六字经法中又出现集六观音于一身的黑色六字明王,因此说,“六字观音”是功能用语,不是指称一种造像,“六字明王”(或六字天)才是对这种观音身形的称谓。在此基础上《宝王经》宣示了“六字真言”和代表这一真言的白色四臂形观音,并且明确地将这一身形称之为“六字大明王”。所以虽然在造像样式上西藏与唐密观音之不同,但始于隋代的“六字明王”之名,至少在吐蕃时期就可能已经由汉地传入西藏而为人知晓。至9世纪《宝王经》译出并流传之后,这一明咒的守护者-四臂形观音,才成为西藏地区的保护神“六字大明王”,而西藏多略称为“观音”(46)。因此观音六字信仰发展的结果就是,六字咒的功能是除三障六道,六字明王是这一咒语的神格化。
确定了六字大明就是观音之后,就可以讨论图像问题了,之所以讨论这个问题,是因为流行图像与经文记录实际上无法对应。图文对照之后会发现,在三尊组合的曼陀罗中,造像实物是六字大明为主尊,而原典中无量寿佛是主尊,“六字大明”居无量寿佛的左位;而这个位置,在实物中变现为《宝王经》中根本就没有的“六字大明母”,即六字明王的明妃,她与右边的持宝菩萨相对,构成为一男一女二胁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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