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初期,李存葆以写军旅题材的小说闻名于世,其中篇小说《高山下的花环》、《山中,那十九座坟茔》连续获得1981—1982年和1983—1984年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高山下的花环》还由著名导演谢晋搬上银幕,产生了巨大的反响。
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李存葆将主要精力用在散文创作上,而且成就斐然。《我为捕虎者说》,1995年获首届“韩愈杯”全国散文大奖赛一等奖、全军“八一”文学奖;《大河遗梦》,获第二届全国“韩愈”杯散文大赛一等奖;《鲸殇》获首届“孔子杯”散文大赛一等奖、《十月》第六届文学奖,该文首发后,全国12家文学刊物竞相转载;《祖槐》被《中篇小说选刊》转载,并获该刊1998—1999年度优秀中篇小说奖、进入1999年全国散文排行榜;《飘逝的绝唱》,进入2000年全国散文排行榜;《散文三题》(砖石与命运的对话、紫砂壶兴衰记略、雪夜里的精灵)进入2001年全国散文排行榜;《东方之神》在《十月》首发后,《中篇小说选刊》2002年第6期作为“纪实文学”转载,并进入2002年中国散文排行榜;《净土上的狼毒花》进入2005年中国散文排行榜;《神农架启示录》,进入2006年中国散文排行榜;《呼伦贝尔记忆》,进入2011年中国散文排行榜……
李存葆的散文集《大河遗梦》(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2年1月出版)获得第三届鲁迅文学奖(2001—2003)散文奖。他的代表性散文大都结集出版于这本书和下面这几本书中:《绿色天书》(河南文艺出版社,2006年4月出版)、《李存葆散文》(鲁迅文学奖获奖作者丛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6月出版)、《最后的野象谷》(学林出版社,2009年1月出版)。
随着人类科技的高速发展,人类对自然的掠夺也是触目惊心的。人类如何“诗意地栖居”在这个地球上?人和自然如何和谐共生?在这种大背景下,生态文学应运而生。何谓生态文学?简言之,“生态文学,指明确灌注生态思想、生态观念的文学文本。”[146]
笔者认为,李存葆的散文就属于生态文学,由于生态文学的内涵太大,这里笔者就直接称之为生态散文。李存葆的散文是怎样关注生态、关注人类自身的生存困境的呢?
云南省迪庆藏族自治州首府所在地中旬县(2002年5月,改名为香格里拉县)由于过度的放牧,公路的修筑,人和畜的定居,破坏了大自然的原生态,导致了牧场的全面退化。目前,在迪庆天然牧场中,中度退化的草场占总面积的73%,重度退化的达4%以上。随着牧场的退化,狼毒花乘它草它花之危,乘虚而入。狼毒花根系大,吸水能力极强,能适应干旱寒冷气候,周围的草本植物很难与之抗争。在英国作家希尔顿的小说《消失的地平线》里,香格里拉是一片无与伦比的,有着原始自然美的人间净土,这里的社会生活像高原湖水般透明清澈,人们的心灵也如同雪山一样圣洁无尘。李存葆担心如不采取果断的保护措施,这片人间的净土将不复存在(《净土上的狼毒花》)。
西双版纳的热带雨林是我国天然的药材库、香料库、生命基因库。西双版纳的雨林,曾是亚洲象的家园,小鼷鹿的故乡,大野牛的乐土,支那虎的洞天福地,白颊长臂猿的世外桃源……因这些哺乳动物在雨林中已寥若晨星,现均登上了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的名录。由于人性的贪婪,到目前为止,雨林在美洲、亚洲、非洲的总存有量,仅为区区八万平方公里。作家担心,我国西南边陲这宝贵的“绿色天书”会悄悄地从我们身边消失(《绿色天书》)。
神农架是长江和汉水的分水岭。在鄂西广袤的山区,就大自然原生态的完好度而言,神农架称得上硕果仅存。究其缘由,首先是因为这里交通绝塞,地阔人稀。直到1965年,神农架的主峰,才第一次标记在中国的地图上。对神农架的动植物乱砍滥伐,乱采滥挖,乱捕滥猎,肇始于20世纪60年代。进入20世纪80年代,神农架就面临着自人类诞生以来的最危险时刻。在一些有识之士不时发出“拯救神农架”的疾呼后,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神农架林区,在不断修复已砍斫得有些寒碜的山林的同时,才逐渐放慢了采伐的速度。2000年,神农架终于被国家列为天然林保护工程名录(《神农架启示录》)。
野象谷,位于版纳首府景洪市东北四十公里处的勐养自然保护区内。那里野象存量最多,也仅为区区300多头而已。象是陆地上最大的哺乳动物,它是珍惜友情、知恩必报、尊老护幼、团结友爱的楷模。由于人口的膨胀,森林的减少,兵燹的摧残,以及人对大象进行的无休止的力的驱使和美的掠夺,大象数目越来越少。50多年前,西双版纳原始雨林的覆盖率曾多达60%,而眼前雨林的覆盖率已不足10%。野象谷,现在成为我国最后一片没有“跨国野象”的绿洲(《最后的野象谷》)。
鲸鱼是现存世界上最大的动物。鲸对人称得上渔者让航,钓者颔首。鲸类中的虎鲸强暴贪食,乃海中霸王,但迄今也未见一例虎鲸伤人的记录。《鲸殇》一文告诉我们,鲸鱼的“自杀”,实则来自人类的“他杀”。这种“他杀”,充满着人类独有的智慧和计谋、狡黠和圈套、残酷和狠毒。人类施虐于鲸,盖源于鲸的通体是宝。上苍不断发出警示:长须鲸、大须鲸、座头鲸、抹香鲸等主要鲸种,皆面临种类至尽的绝境。
在《霍山探泉》中,我们获悉,地处黄河岸边的济南七十二泉,已连续十载在春季就停喷。祁连山下的居延海,30年前还是烟波万顷,清丽如画的内陆湖,现今却完全干涸,成为风沙施暴北京的罪恶渊薮。霍泉虽然喷涌如昨,但在距离它两公里外的东北方,有人却在偷挖陶土,偷钻小煤井,偷劈山烧石灰,霍泉之“龙脉”有被切断之虞。
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是华夏文明发祥地。可就是这条黄河,两千五百多年来,随意决口多达1549次,强行大改道竟有26遭!它曾六次漫灌开封,两度使开封沦为地下城。黄河断流始于1972年6月。此后的24年间,黄河竟有18年断流。进入20世纪90年代以来,有关黄河径流山东段的断流讯息,更是屡见不鲜。1992年那次断流,全仗黄河水支撑的东营、滨州两市,在停止生产用水的情况下,饮用水仅能维系七日。到2010年,经流山东段的黄河,年断流时间将达200天以上;2020年,下游河段将全年干枯,届时,黄河将成为我国最大的内陆河。黄河断流,盖源于整个大河两岸需水量的剧增。甘肃、宁夏两省百姓,大挖水窖,积蓄雨水,将天上来水渗进了高原之壤,这就切断了黄河的“毛细血管”。上中游那泄入黄河的百水千溪,也遭受到“围追堵截”,这又使黄河的“支脉血管”出现梗阻。黄河的“大动脉”,更是被上拦下引南抽北吸。有水利专家说,黄河每次断流不啻一次决口。这是因为,断流前水量的减少加剧了泥沙的淤积。黄河济南段的河床,六年来便增高了近两米。黄河长时间断流,还会导致下游滩区的沙漠化。黄河,断流和干涸的黄河,失却了神秘便失却了威严,失却了大美,从而也意味着我们中华文明面临断裂的危险。在如此严峻的形势下,怎能不使人忧心忡忡、心急如焚!
恩格斯早就说过:“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报复了我们。每一次胜利,在第一步都确实取得了我们预期的结果,但在第二步和第三步却有了完全不同的、出乎预料的影响,常常把第一个结果又取消了。”[147]这不是杞人忧天,这是伟人的真知灼见!
李存葆热衷在散文中写声音,《祖槐》写到蛙声;《鲸殇》写到座头鲸发音如珠,清越婉转;《大河遗梦》中写到冰凌解冻时的交响乐;《国虫》中写了蟋蟀秋天在田野的吟唱;《神农架启示录》则写了曼妙的流水之声响:“在神农架,水像慷慨的天使,它不分春夏秋冬,都在尽情播洒着生命的琼浆玉液。在这里,到处都有山泉明亮的喷吐,铮枞的吟唱;瀑布清澄的倾泻,雄壮的奏鸣;河流碧蓝的奔涌,豪迈的酣歌;还有着高山湖泊那银波的荡漾,柔情的诉说……(《神农架启示录》)”《国虫》一文中,作者将蟋蟀的鸣叫比作大自然的交响乐,作者反复抒写自然的声响、天籁之声,是因为他相信“大自然的鸟鸣虫唱,能将人类生命中的一些痛苦的音符清除(《国虫》)”。可以说“生命意识、生态意识、人类意识构成李存葆散文的浓烈的人文背景。”[148]
总之,在这些篇什中李存葆从历史和文化的角度出发,以生态整体论来批判人类中心主义的偏颇和狂妄。李存葆在《神农架启示录》的结尾引用了一首古老印第安人吟唱的歌谣:“只有当最后一棵树被刨/最后一条河中毒/最后一条鱼被捕/你们才发现/钱财不能吃……”作者的良苦用心,我们读者不难体会。这些散文都给人们以振聋发聩般的警醒。
关羽是三国时期蜀中的名将,是“忠义仁勇”的代名词,他离开我们将近一千八百载,但是他在国人中的影响几乎无所不在。《东方之神》一文根据罗贯中的《三国演义》和其他民间传说,对关公这位人上之人、帝上之帝、神上之神如何生前为将、为侯;死后封王、封帝、成圣、成神作了全景式的描述和论证。千百年来,关公成了朝野上下尤其是平民百姓最为敬仰的人物。星罗棋布于全国的关庙,就是一个活生生的铁证。关公成了旧中国各个阶层竞相尊崇的神灵,贤臣良相敬其忠,武夫劲卒尚其勇,侠士豪杰慕其义,田夫野老敬其公,村姑慈妪崇其正……作者甚至还考察了晋商的成功和关公这位山西运城老乡的关系。晋商除了精明过人外,他们一直信奉财神爷关公。关公的“仁义”,是晋陕商家们抱团成伙的黏合剂;关公的“诚信”,则使晋商机智却不油滑,热情却不虚伪,重己而不排他,绝不为眼前蝇头小利而掂斤拨两背信弃义,这就使得鼎兴时的晋商,具有关羽大将风度般的大商家之心态。国人心目中的关公,既是真实的又是艺术的还是神化了的一尊复合型的道德雕塑。在官德失范、道德堕落、诚信缺失、假冒伪劣产品盛行的今天,关公的人格魅力还有其现实意义。
《飘逝的绝唱》是作者对王实甫经典戏剧《西厢记》的美学阐释。作者在山西永济的普救寺思接千载,心游万仞,他对崔张才子佳人的爱情,进行了毫不吝啬的讴歌。他认为“绝色女子是上苍鬼斧神工的大艺术”、“爱美是人的天性,审美则需要文化。”作者认为崔莺莺、张生本身也是美的鉴赏家。在经典爱情里,诗常常是传情递爱的媒介。在经典爱情的读本里,爱情本身就是优美而纯洁的诗。作者对当今日本一些温泉宾馆及酒店里,竟出现了一道名叫“女体盛”的菜肴,感到不可思议,莫非日本人真正在践行“秀色可餐”?如今“三陪”傍大款,夜夜笙歌,处处销魂的事例屡见不鲜。不过,现代恋人,恐怕很难走进崔张以诗为媒的那种环境与氛围中了。崔张月夜和诗,张生用琴声倾诉衷肠恐怕也已经成为绝响了。所以作者在结尾部分写道:“人类即便能复制一切生命,却永远复制不了爱情。”这篇散文对于没有读过《西厢记》原著的人来说,是一个很好的补课机会。
《国虫》一文写的是蟋蟀。琴棋书画、花鸟鱼虫,古称“八艺”,它们一向被视为高官贵爵、文人骚客、隐士逸民修身养性的雅文化。在“八艺”中,唯有蛐蛐或蟋蟀可走出高堂华舍,普及民间。斗蟋本是充满稚趣童兴、老少咸宜的游戏。可是争斗好赌是咱们国人的一大爱好。于是围绕着捕虫、养虫、卖虫、买虫、斗虫、赌虫等过程中,人性遭到扭曲,甚至演出了一幕幕的人间悲喜剧。
《沂蒙匪事》对中国古老历史上的毒瘤——匪患的记述触目惊心,令人悲愤难平。民国初叶,军阀混战,世事纷纭,群凶猬集,匪患遍及中国,沂蒙尤甚。沂蒙七十二崮,处处曾是土匪施暴逞凶的营盘。惯匪刘黑七、巨匪孙美瑶、女匪赵嬷嬷、悍匪李殿全等,他们恶名昭彰、心如蛇蝎、打家劫舍、丧尽天良,他们把人性之恶展示得无以复加……作者对民国初叶沂蒙匪患猖獗的原因作了比较到位的剖析,因为沂蒙地为山国,交通绝塞,加上赋苛税重,吏治腐败,故此地土匪多如牛毛。作者考察后,发现一个不能回避的史实:各路土匪中,大多是穷苦人出身。由此,他得出这样的断语:贫穷是孳生土匪的土壤,贫穷容易酿造匪患。正所谓“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现在土匪虽然绝迹,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作者在文末温馨提示:“善良的人们啊,请不要忘记:只有对历史的苦果进行痛苦地咀嚼,才能举起未来欢乐的杯盏。”(www.xing528.com)
李存葆以《金瓶梅》一书中故事的发生地山东临清为由头,写的那篇《永难凋谢的罂粟花》,通过重新解读《金瓶梅》,剖析明代中晚期人性生态为何大恶化的社会原因。明中晚期吏治腐败是封建皇权制度的最大腐败,官商勾结,买官卖官盛行。李存葆认为,《金瓶梅》,既是一幅百官受贿的官场“丑行图”,又是一部“色中饿鬼兽中狨”——西门庆劣迹斑斑的官商发迹史。它曾被列为“禁书榜首”,说它是一部明代性生活、性技巧、性虐待、性工具、性药品的十全备忘录,当不为过。这对缺乏抵御和辨识能力的读者来说,观看全本《金瓶梅》书,无疑会起到败坏人心风俗的负面作用。那毫无节制的性描写,不仅冲淡了《金瓶梅》一书的批判意义,也限制了该书的传播。作者认为禁欲和纵欲,都会将人类世界扭曲。作者最后得出结论:“《金瓶梅》既是一株媚中含毒永难凋谢的罂粟花,也是一朵伴随着人类走向永恒的‘警世之蕾’。”这篇大散文发表后,被文学界誉为“迄今为止对《金瓶梅》思想性、艺术性、历史价值最精彩、精当、精确的文学诠释。”[149]
《我为捕虎者说》,是写河南孟县何广位这位“当代武松”的一篇传奇之作。何老先生,他一生擒缚7只老虎,攫得9条野牛,捉拿260余只豹子,降伏800余头野猪、千余只恶狼,至于其他动物更是数不胜数。这位老先生本有许多发财机会,但他谨记父亲死前的遗训:“饿死不做贼,冻死不为寇”,为不违父命,何广位毅然选择了狩猎生涯。国家野生动物保护法实施以后,何广位让其长子就地务农,他与次子仍逸之山林,改为采药为生。1993年,何广位让其子何振湘携带父子数年中在滇、川、陕、陇及青海等地的深山里采得的虫草等名贵药材,到河北安国药材市场出售,这些价值20余万元的药材,竟被当地市管人员以假冒为由,统统没收,连收条都不给打。老人不禁喟然长叹:“能与虎斗,莫与人斗,有些人心比狼狠,咱还是‘吃亏是福’吧……”
有学者指出,如果说史铁生的散文是一种“大悲悯”的话,那么李存葆的散文创作则是一种“大悲愤”。这种“大悲愤”在《鲸殇》中对人类捕鲸的历史一一进行清算之后,他悲愤地写道:“人能造出航天飞机,却造不出一只美丽的蝴蝶;人能造出高速列车,却造不出一只爬行的蚂蚁;人能造出坚硬的潜艇,却造不出一尾蹦跳的虾仔;人能造出摩天的大楼,却造不出一棵含汁的小草;人类能造出轩敞宽展的航空母舰,却断不可能造出地球有史以来的最大生命——鲸!(《鲸殇》)”。这里,“鲸殇”实为“人殇”。《祖槐》中,作者看到汾河污染、河水断流、鹳鸟绝迹、蛙声寥落后,仰天长叹,在频频叩问伏羲、女娲、唐尧、虞舜、巢父、许由以后,还顺便询问了一声歌唱家郭兰英:“你歌唱祖国,以大河的波涛,沃野的稻香,去陶冶人们爱国的心灵;你歌唱汾水,用汾河的澄波,阳春的杏花,去唤起人们对美好家乡的挚爱。然而,面对污染断流的汾河,你还能吟唱出‘人心就像汾河水,你看那滚滚长流日夜向前无牵挂’吗?”“这种悲愤主要来自于他对人类自身的思考,贯穿李存葆近期散文创作的一个绿色母题便是对人类生存环境的热爱,呼唤健康的人性,呼唤健康的生态精神。”[150]
为什么物质生活水平越来越高,人们的幸福指数却不能随之水涨船高呢?只有做到人和自然的和谐相处、人与人之间的相互扶持、人类自身心灵世界的平和安详,人们才能把握真正的幸福。
笔者从自然生态和人性生态两个方面都李存葆的散文进行了一番剖析,它们无疑属于生态散文。同时,笔者认为这些散文还可以归类于文化大散文。他的散文篇幅长,容量大,视野宏阔,涉及面广,纵横捭阖,大开大合,极具历史和人文情怀。据笔者统计,《东方之神》有3.5万字,《永难凋谢的罂粟花》3万字出头,《飘逝的绝唱》、《祖槐》、《沂蒙匪事》2.5万多字,这些都是中篇小说的篇幅。另外,《鲸殇》1.8万字,《国虫》、《净土上的狼毒花》都超过1万字,《大河遗梦》、《最后的野象谷》、《绿色天书》等篇什都是近万字。可以说,这些散文都是鸿篇巨制。
李存葆不愧是写小说闻名于文坛的,他的散文故事性强,叙事形象生动。在《霍山探泉》中他描述的一头母牛阻拦运水军车挽救快渴死的小牛犊的舐犊情深,以及古代洪、赵两县壮士“油锅捞钱分三七”的骇人场景,都让人读后难以忘怀。《飘逝的绝唱》中,作者首先给读者幻化出唐贞元十七年,那痴男怨女崔张相识前的情景。在同篇散文中,众和尚为崔相国做水陆道场,楚楚动人的莺莺的出现,使这班出家人也乱了方寸,以至于“烛尽无人点,香灭无人燃”,看来佛门在至美面前也会失态,读这样的散文段落仿佛是在读小说。
他的散文善于营造场景,非常具有现场感,使人犹如身临其境,比如,《祖槐》中,作者想象被迫背井离乡的父老乡亲三步一回头的情景:
就要告别“尧天舜日”时即耕耘过的丰腴土地了,就要告别先人们“接姑姑迎娘娘”时即敲打过的那令人心醉的威风锣鼓了,就要告别那碧波盈盈灿若锦缎般的汾水了,就要告别唐代诗翁王之涣即观赏过的令人神迷的鹳鸟了,大批扶老携幼的迁徙者怎能不五内俱焚、寸心如割!……
读到这样的文字,我们不得不佩服作者丰富的想象力和满腔的激情!
《飘逝的绝唱》中崔莺莺被张生的琴声所吸引的情景,作者是这样写的:
又是一个月色溶溶夜。琴声响起来了。焚香拜月的莺莺被琴声吸引。但闻琴声如发髻上的珠宝嘀铃铃作响,似长裙上的佩玉叮咚咚有声;既像房檐下的铁马儿随风晃动,又像窗帘下的金钩儿敲打窗棂……
李存葆对琴声的描写,使我们如闻其声,笔者此时不禁想到了白居易的《琵琶行》中对音乐的描写。
李存葆特别讲究遣词造句,他的散文中擅长使用大批量的排比句和对偶句式,给人一种一泻千里,气势如虹的感觉,比如,“济南因了大河的溉泽,才有七十二名泉的喷突,大明湖垂柳的婀娜,千佛山花木的葳蕤;才有北园菜蔬的娇嫩,章丘大葱的肥硕,明水贡米的清香,乃至黄河四鼻孔鲤鱼的丰腴与鲜美……”又如,“黄河,你是造陆运动的先驱,你是移山填海的英雄!在你帐下,愚公会俯首称臣,精卫会顶礼膜拜!黄河,你这力能回天的大河,断流,你怎么会断流呢?(《大河遗梦》)”再如,“大河与沃野是一对情深意笃的情侣,花香鸟语是水土交媾的结晶。没有花香的土地是无望的土地,没有鸟鸣的世界是死寂的世界。(《祖槐》)”这种句式比比皆是,有一种汉赋的铺排风格。
李存葆的散文里时不时地出现一些格言警句,充分表现了作者的大智慧。比如:“少犯错误是做人的准则,没有过失则是天使的梦想(《东方之神》)。”“大山近处不显高,仆人眼里无伟人(《飘逝的绝唱》)。”“思危则安,思亡则存,思乱则治(《呼伦贝尔记忆》)。”“天助总是基于自助。人生的钻石,从来都是用汗水擦亮的(《砖石与命运的对话》)。”这样富有哲理性的句子还有很多。
李存葆的散文信息量大,给读者多方面的知识熏陶。在《绿色天书》中,作者首先介绍了热带雨林的显著特征——“雾雨”,接着向读者描述了四层植物群落组成情况,最后还介绍特异的生态景象,诸如“绞杀现象”、“独木成林”、“板根奇观”、“老茎生花”、“空中花园”等,这仿佛给读者上了一场植物分类学的课。《净土上的狼毒花》中,作者给大家介绍了迪庆名花佳卉如杜鹃、格桑花、滇蜀豹子花、蓝玉簪龙胆、铁线莲、黄花杓兰、包叶雪、全缘叶绿绒蒿等多种花中仙品。《鲸殇》中对鲸鱼的种类、品性等作了如数家珍般的描述,作家还介绍了西方国家猎捕大型鲸类,历经了格陵兰捕鲸、美国式捕鲸及现代捕鲸的三度兴衰。《呼伦贝尔记忆》中对魏碑、石刻、雕塑、《敕勒歌》、《木兰辞》、《水经注》、《齐民要术》、佛经等做了充满激情的描述,又仿佛给读者补上了一场关于北魏历史与中国传统文化的知识课。
李存葆“融激情、知识、意境为一体,熔铸出情理交融而又铿锵有力的大散文。这种大散文不只是在长度上的拓展,而是对激情、知识、意境全方位的‘扩容’,既弘扬传统的散文的文化底蕴,又适应现代审美的阅读需求。李存葆散文骨子里的那种壮美是当代文学的稀有金属。”[151]
李存葆在谈到散文创作时说,散文要讲究“气、韵、趣、味”的。“气,可以是狂涛飞瀑也可以是平湖静波,总是宜正不宜斜;韵可以是晨钟暮鼓也可以是蝉噪虫鸣,总是宜雅不宜俗;趣,可以是武松打虎也可以是云中观月,总是宜高不宜低;味,可以是熊掌鲍鱼也可以是黄瓜豆腐,总是宜醇厚不宜寡薄。”“散文里应该有情感的浓度,哲学的深度,应该有作家的正义和良知。”[152]这应该看做是他的散文创作的经验之谈。
也许我们对李存葆的军旅小说在当代文坛上的意义给予了足够的重视,然而,还有不少人没有充分认识到李存葆散文在当下的意义,现在到了我们应该重视它们的时候了。朱向前说李存葆的散文,“关注的是后工业社会中的环保问题和人类社会的生存危机,抓住的是现代文明进程中人的异化的普遍焦虑,表达了一种大忧患和大思考,比‘花环’中所传达的‘位卑未敢忘忧国’的情怀与眼界更阔达,比‘坟茔’中所表露的政治反思与社会批判更见深邃。”[153]笔者深以为然,这就是本人撰写此文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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