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商队的首领
既然粟特人在丝绸之路上形成了许多聚落,组成商队东西往来贩易,肯定有其首领。另外,中原王朝为了有效地管理这些来华胡人,必然会设置一个机构来对他们进行管理。“在中国汉唐之间,以善于经商贸易而著称的粟特人由于商业利益的驱动,沿着传统意义上的丝绸之路一批又一批东行,在丝绸之路沿线留下他们不少的活动遗迹。为了便于贸易通商,还有大量的粟特人在汉地建立起他们的留居地,这种留居地常常以粟特人聚落的形式出现,中央政权为了便于管理这些聚落,设有诸如‘萨宝’一类的出自粟特本民族的官员来进行统治。”[61]粟特商队是一个政教合一的组织,其商队首领同时也是商队的祆教教长,故“萨宝”一词被用于中国古籍解释为管理胡商组织的宗教事务的官职。
视流内
视正五品:萨宝
视从七品:萨宝府祆正。[62]
视流外
勋品:萨宝府跋祝
四品:萨宝府率
五品:萨宝府史[63]
《旧唐书》记载:“流内九品三十阶之内,又有视流内起居,五品至从九品。初以萨宝府、亲王国官及三师、三公、开府、嗣郡王、上柱国已下护军已上勋官带职事者府官等品。开元初,一切罢之。今唯有萨宝、祆正二官而已。又有流外自勋品以至九品,以为诸司令史、赞者、典谒、亭长、掌固等品。视流外亦自勋品至九品,开元初唯留萨宝、祆祝及府史,余亦罢之。”[64]
关于萨宝官职的地位,“萨宝的地位也有高低,有的属内流,有的属外流,此外尚有萨宝府祆正、萨宝府祆祝、萨宝率府、萨宝府史等官职,都职掌管理祆祠及其教徒,萨宝府率是护卫萨宝出入的长官,萨宝府史是萨宝府的文书。”[65]
《隋书》卷28《百官志》记载:“鸿胪寺,掌蕃客朝会,吉凶吊祭。统典客、典寺、司仪等署令、丞。典客署,又有京邑萨甫二人,诸州萨甫一人。”[66]
阿斯塔那524号墓出土《高昌永平二年(550)十二月卅日祀部班示为知祀人上名及谪罚事》记载:……
9.虎牙孝恕萨薄□□虎牙孟义□□□
10.明正月一日当敬□□□十二月卅日□□□
……
13.突祀所,谪□□□
14.□谪酒二斗。故□□□,□使闻知。
15.□□□□庚午岁十二月卅日祀部班
16.长史虎威将军兼祀部事麴□页[67]
另外,还有阿斯塔那311号墓出土文书《高昌义和六年(619)伯延等传付麦粟条》[68]记载:
……
13.萨薄□□传粟□斛给予车不六多。义和六年□
14.卯岁九月十一日□
15.门下校□□□(www.xing528.com)
……
《通典·职官二十二》对“祆”字进行了注释:“祆,呼朝反。祆者,西域国天神。佛经所谓摩醢首罗也。武德四年置祆祠及官,常有群胡奉事,取火咒诅。贞观二年置波斯寺。至天宝四年七月敕:波斯经教,出自大秦,传习而来,久行中国。爰初建寺,因以为名。将欲示人,必修其本。其两京波斯寺,宜改为大秦寺。天下诸州郡有者,亦宜准此。开元二十一年敕:‘末摩尼法,本是邪见,妄称佛教,诳惑黎元,宜严加禁断。以其西胡等既是乡法,当身自行,不须科罪者’。”[69]
德国学者克林凯特(H.J.Klimkeit)曾说:“在丝绸之路上存在过的主要宗教,其作品反复地利用商队向导或带路人这一题材。早在印度的佛教文学中,佛陀就已经被誉为伟大的商队向导。”[70]
陈垣先生认为:“萨宝,及萨宝府祆正、萨宝府祆祝、萨宝率府,皆唐朝特为祆祠所设之官。”[71]
国内学者对萨宝的来源性质进行了细致的探讨和研究。[72]隋开皇十二年(592)的《虞弘墓志》记载他“大象末,左丞相府,迁领并、代、介三州乡团,检校萨保府”。从虞弘墓可知,当时还有检校萨宝一职,检校在隋唐前期虽非正授,却办本职之事,实际上就是差遣。史书记载有人以“萨保”作为自己的名字使用。[73]说明萨宝一词对中原地区的广大民众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元和姓纂》卷4“安姓”条载“后魏安难陀至孙盘娑罗,代居凉州为萨宝”。[74]《新唐书》卷75下《宰相世系表》5下“武威李氏”条“后魏有难陀,孙婆罗,周、隋间居凉州武威为萨宝”的记载。
开皇五年立于定州的《七帝寺碑》(又名《惠郁等造像碑》或《惠郁造像记》)又有“前萨甫下司录商人何永康”的记载。[75]萨甫是北齐的称呼,隋则沿用北周“萨保”的叫法。
佛经中的“萨薄”是出海进行远洋贸易的商团首领。《贤愚经》卷4记载:“(王舍城之长者尸利苾提)即白和上:‘先所见者,是何女人?’目连答言:‘汝欲知者,是舍卫城大萨薄妇。容貌端正,夫甚爱敬。尔时萨薄,欲入大海,贪恋此妇,不能舍离,即将入海,与五百估客,上船入海。时妇常以三奇木头,擎镜照面,自睹端正,便起憍慢,深生爱著。时有一大龟,以脚蹋船,船破没海。萨薄及妇、五百估客,一切皆死’。”[76]佛经中记载萨薄所率领出海的商人多为“五百”人,通常用来指称数量较大。“萨薄”所带领的商人,很可能是数十个或者数十个以上。至于其贸易行程,既然要“备船”而“入海”,则当多为远程的长距离海外贸易。
有时陆路商队的首领也称之为“萨薄”。《贤愚经》卷6《五百盲儿往返逐佛缘品》明确记载“五百贾客,共行旷野,经由险路”的情况。虽然故事来自佛经故事,属于远途贸易。
因为粟特处于古代各大文明交通的十字路口上,故而使粟特人具备了得天独厚的向外发展的优势。从汉代开始就频繁地东来西往,活动于中原地区,这是已被考古和文献材料所证实的事实。有理由相信,粟特人在从萨薄到萨宝的转变过程中起到重要的作用。粟特人特别擅长经商,粟特商人将“萨薄”名称带到东方。佛经中的“萨薄”,就是真正的“商主”,并且是带领商队进行远途贸易的首领,其演变成中原王朝的“萨宝”,应该主要归功于粟特人的传播。
芮传明先生认为萨宝与祆教并无一定的联系,关于从“萨薄”到“萨宝”的演变,“我们可以断言的是,中原的‘萨宝’名称源于粟特人所传播的‘萨薄’称衔;而该称衔的内涵在传播过程中逐步发生了变化;实际上,中原王朝的‘萨宝’称衔与祆教并无必然的关联。”[77]从近年来出土的有关粟特人的墓葬中出现的祆教因素来看,萨宝与祆教有一定的关系。
在北朝末年,粟特聚落首领已经逐渐转由政府调遣了。这不但大大加强了政府对粟特聚落的控制力,而且也更加促进了粟特贵族的流动性,对粟特聚落最终转化为乡里——纳入国家正式的行政单位有着不可低估的影响。[78]
粟特人被认为是古代丝绸之路上最出色的商人,汉文文献记载他们热衷于贸易和财利,这是有根据的。除此之外,还有伊朗人也是卓越的商人,以致其他民族的商业活动显得黯然失色。可以说粟特人是一种能吃苦耐劳的商人,诸如从敦煌和罗布泊分布开来的往往具有相当规模的粟特人的贸易移民地,当然为树立这一声望而发挥了作用。
这些商人在兜售他们货物的同时,也充当了将其他地区一些新事物带来的使者。他们是各种宗教的贩运者,在佛教的《本生经》和《出曜经》中,在摩尼教的宗教故事中,在基督教文献尤其是叙利亚文文献中,都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正是因为他们是非常地著名,以致像“萨薄”(sārthavāha)这种商业性的称号被佛教徒用以称呼如来、菩萨,名为商主或队商领袖。
荣新江先生反对将萨薄与萨宝等同起来,认为两者从来没有出现过混用的现象。从萨薄与萨宝这两个名称来看,虽然梵文中的s*rthav*ha与商队的聚落首领之间关系不是很密切,而从“萨保”在汉文史料中来看,是以粟特胡人为主的聚落大首领。但也应该看到萨宝与佛教的传播以及佛教在中亚的传播与发展存在一定的关系。
表一 汉至隋唐时期佛典中出现的萨薄[79]
续表
从结集最早的律藏经典中就已经出现“商主”一词,可知在印度“萨薄”很早就已经流行。这些故事在新疆石窟壁画中出现了陆路经商的场面,故事大多来自《贤愚经》与律藏。佛经中的萨薄经常出现在本生故事中,其中的一些故事很早就在印度流行,后来被佛教所借用,转用到佛陀身上。释迦牟尼在成佛之前是一位菩萨,要经过很多世的轮回转世,做种种善事,其中的某一世就是作为经商的萨薄。在印度,萨薄的形象是一位富有的商人,经常率领众人入海寻宝,常常会遇到危险,最后由萨薄舍身救诸众人,平安归来。但我们也应该注意到印度的“萨薄”与粟特人的“萨宝”存在某些不同之处,即印度的“萨薄”与聚落首领无关,而“萨宝”在中原地区是胡人聚落的首领,这些聚落的粟特人一般信仰祆教。由于粟特人的传播作用,这一名称传入中原地区,经过魏晋南北朝的发展演变,到隋唐时期成为管理入华胡人聚落的官职,并且可以开府置僚属。
表二 北魏至隋唐时期的萨宝[80]
续表
由上面的表格可以看出,北魏、北齐、北周、隋唐都有由胡人担当萨宝这一职务的事实,并且他们信仰祆教,都是来自昭武九姓的粟特人。[81]美国汉学家劳费尔(Berthold Laufer)认为:“(萨宝是)在西安负责波斯宗教之事务的官员的称衔,该官职可以追溯到火祆神祠设立的时代,约在公元621年。”[82]现在看来,萨宝这一官职设置的时间可以提前。
有些人已经在中原地区生活了好几代了。如安难陁、安盘娑罗与史尼、史多思是世袭关系,但不能以此推论萨宝就是世袭官职。其中两人为京师萨宝,五人为河西地区萨宝,由此可见河西地区是粟特人较为集中的地区,粟特人多兼领这一地区的萨宝官职。北齐时的萨甫属于鸿胪寺下属的官员,但这时在地方上出现了并州摩诃大萨宝,可能由中央政府任命。隋代则沿用了北周的萨宝官职。而摩诃在梵文中是“大”的意思,摩诃萨宝和摩诃大萨宝可能受到印度佛教的影响。不过,就萨宝的官职而言,职位并不是很高。
由于萨宝府管理胡人事务,萨宝府与胡商也具有密切的关系,“由于大多数粟特人信奉粟特传统的祆教,所以聚落中往往立有祆祠,萨宝即成为粟特聚落中的宗教大首领。北朝政府为了控制这些胡人聚落,把萨宝纳入中国传统的官僚体系当中,作为视流外官,专门授予胡人首领,以控制胡人聚落。”[83]“萨保”的性质在唐代前后期发生了很大变化,唐朝建立后,原来带有自治性质的聚落也受到唐朝法律和制度的约束,将其纳入地方州县管理之中。
至于“萨薄”与“萨宝”两者的来源问题,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这个问题目前学界还在探讨之中。笔者赞同姜伯勤、芮传明、罗丰等人将萨薄与萨宝的发展演变联系起来的观点。认为虽然“萨薄”与“萨宝”有一定的区别,但也要看到两者之间有联系的一面。在早在公元前3世纪印度巴尔胡特(Bharhut)和桑齐(Sanchi)的大塔上,就出现了本生故事,佛教徒利用本生故事来宣传佛教教义。本生故事里有许多描述商主、商队首领的故事,这与佛教经典中出现的萨薄性质相同,他们一般有较高的地位,起到领袖的作用。作为出海经商的萨薄必须承担组织人员进行贸易活动的职责,有时还要自己垫付资本。公元1世纪,中亚兴起了的强大的贵霜王朝,公元78年贵霜王朝迦腻色伽国王继位,曾经发起了佛教“第四次结集”,佛教在这一地区大为发展。公元226年萨珊王朝建立,占领了印度西北部的呾叉始罗。公元3世纪中叶,萨珊王朝已基本上控制了贵霜王朝。而粟特地区与印度西北地区相邻,萨珊王朝兴起后,粟特人又依附于萨珊王朝,以经商而著称的粟特人中出现萨宝这一官职,肯定会受到印度佛教的影响。在印度文献里,“萨薄”的含义是商队首领,因为印度有漫长的海岸线,由其所在的地理位置决定商队经常是入海经商求宝。等到了在西域流传的佛教故事里,后来收编在《贤愚经》中时,因为西域多山的缘故,故事情节多发生在陆路经商贸易,出现山谷、旷野的场面,这也是对西域实际情况的一种真实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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