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情境的“假”与“真”是一对辩证统一的范畴。在艾思林的思想中,戏剧情境是艺术构造的结果,是对社会生活的艺术加工和改造,它既具有真实的生活逻辑又与真实生活保持适当的距离,这便是戏剧情境“真”与“假”的一般内涵。戏剧情境是真实和假象、事实和虚构的结合,戏剧的主要魅力和魔力之一就在于它们之间的微妙的平衡。我们可以分两个方面来理解艾思林的这一观点。
1)戏剧情境的假定性
戏剧情境的假定性意指戏剧情境与自然形态的生活存在对应关系,这种对应关系是一种不相符合的关系,是戏剧情境与自然生活的偏离。艾思林说:“戏剧(演剧)作为游戏,作为假扮,是一种摹拟的动作;是对现实世界的模仿。我们在剧场、电影里或在电视屏幕上所看到的戏剧,是一种精心制造的假象(illusion)。”【51】这就是说,戏剧对社会真实情境和行为规范的摹仿中蕴含了戏剧创作集体对实际的生活情境的加工、再创造甚至是虚构的成分,换言之,戏剧情境比自然形态的情境更集中、更强烈,有的甚至是实际情境的夸张、变形。简而言之,戏剧情境是一种可能性的情境,它不等同于实际生活,“实际上戏剧不过是给我们称之为现实的这种假象的结构加上另一方面的假象,戏剧是我们作为人类在这个世界上的一种完美意象”【52】。戏剧情境充满了假定性,戏剧的一个前提就是:“如果……,事情会怎样?”【53】戏剧里的情境是对现实生活的情境和行为规范的摹仿,不过它是演出的、非现实的、假定的,是做戏,“舞台本身就是一个虚构的世界”【54】。
2)戏剧情境的真实性
戏剧情境具有假定性,它是“由真人在我们面前演出的虚构”,但虚构不是虚假,虚构的戏剧情境有其赖以存在的现实基础和内在逻辑,透过舞台上呈现出的戏剧情境,我们有可能更深刻地看到作者、观众的内心情感和品格,看到生活的真相,而这样的认识和启迪往往是我们在最自然状态的生活中无法察觉和体验到的,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艾思林说:“小说和戏剧都是谎言;可是就另一个意义说,又是重要的真实。”【55】
戏剧情境的真实性可以从两个不同的层面考察:逻辑的真实和要素的真实。
(1)逻辑的真实(www.xing528.com)
逻辑的真实是指艺术虚构的戏剧情境内在包含着主观思想的逻辑和客观生活的逻辑,这种真实不仅意指实存,也包括理当存在的现实。这两种不同的真实在艾思林的笔下被称作“内在的真实”和“外在的真实”,他在分析上世纪中叶布莱希特派与尤奈斯库的争论【56】时批评道:“我认为这样一个争论是错误的:即那些带有社会和政治倾向的剧作家仅仅注意外在的真实(政治形势,社会问题,等等),而像贝克特或尤奈斯库这类内向的带有诗人气质的剧作家却往往为了内心的真实而忽略社会环境的‘事实’,及其与客观事实的相符。”【57】这里的“内”“外”意在区分主观思想和客观生活。在戏剧艺术中,这种“内”“外”并不是截然分开的,而是相互影响、相互冲突,共同影响着戏剧的创作与欣赏的。如何进一步理解艾思林的戏剧情境的逻辑的真实呢?
首先,戏剧情境的逻辑的真实表现在戏剧情境包含着创作者个体的内在思想真实。艾思林认为,剧作家的空想和想像力自由驰骋时所想到的一些幻象,“就是包含了创作者内心生活的宝贵材料的一些真相,从而使我们透彻地洞察那些创作者的品格和心理”【58】。艾思林从心理学的角度,令人信服地阐述了这种思想真实不仅指作家对自然生活和社会生活的真实体验和反省(如贝克特戏剧对生活真相的揭露与反省),还指戏剧情境中所有组成要素都与作者真实心理有着明显的逻辑联系,“每一个角色从其创造者的头脑中产生出来后,在某种意义上说,它将符合并体现出剧作家个人经验和心理特质的某些方面和某些因素;想像至少必须是以个人经验的胚胎为根据的。因此我们可以说莎士比亚在创造麦克佩斯时,必须利用自己心理上的那种野心勃勃和敢作敢为的一面;而在想像这个剧里惨遭杀害的麦克道夫夫人时,莎士比亚又必须利用自己的文雅、温柔和害怕暴力的一面”【59】。
其次,戏剧情境的逻辑的真实表现在戏剧情境包含着群体的内在思想真实。中国人相信: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所以人类才有了交流的可能,才有了对心心相印的美好期许。同样,一个剧作家个人化的感悟和创造,如果出自情感深层的深刻体验,反映内心真诚的梦想与憧憬,必然能够使个人化的创作具有普遍性的艺术感染力,使戏剧情境突破纯粹个人的可信性,得到观众集体的承认和接受,于是观众透过这些情境可以了解到大多数人的思想现实,即大多数人的灵魂最深层、最复杂的东西,戏剧情境的真实便在一个更高的层次上显现出来,诚如艾思林所说:“通过人物而洞察作者的内心,并透过作者的内心又洞悉我们大家的感觉和思想的方式,那就更加真实了。”【60】
最后,戏剧情境的真实性表现在戏剧情境包含着生活的真实。艾思林承认戏剧具有对现实生活的情境和行为规范的摹仿的特点,但是这种真实不应该停留在对现实生活的简单摘抄和镜像反映,而是要刺破加在生活之上的层层假象,直面生活的真相,憧憬可能的生活情境。因此,戏剧情境的真实就包含了现实生活的模态真实和现实生活的逻辑真实两个涵义,对生活的逼真再现是生活的真实,对生活的艺术夸张与变形则是另外一种生活的真实,正像艾思林所说的那样:“想像和知觉的现实也和数量上可以核实的外在现实一样真实。自称是客观现实的戏剧与自称是主观现实的戏剧之间并没有真正的冲突,二者同样是现实主义的——但是关心的是非常复杂的现实的不同方面。”【61】
(2)要素的真实
戏剧情境是一个表示整体的概念,是由一系列相互联系的要素共同组成的系统,构成戏剧情境的要素具有其他任何艺术无法比拟的真实性和直接性。艾思林说:“一出上演的戏是一种纯粹的虚构——一个作家的想像永远固定在死的(就永远固定这个意义来说)文字上的产物——同演员、他们的服装、他们周围的家具、他们手持的东西如剑、扇子、刀叉等等这些活生生的真实因素的结合。”【62】这些真实要素使得戏剧拥有了一种独特的表现手段和表现方式,使戏剧情境看起来像是在我们眼前自然发生的事件,使得观众把戏剧情境看成是一种客观的存在。艾思林说:“戏剧多是由真人在我们面前演出的虚构;与纯粹文学的虚构不同,它是具体可见、好象是有血有肉似的,因而具有其力量和效果。正是这些因素给戏剧的虚构增添了强烈的真实感,使作者的幻想具有真实感。”【63】这种真实感给戏剧带来了非凡的表现力和感染力的同时,还对戏剧的理解具有特殊的意义,即“戏剧有把解释的责任交给经验接受者——观众——的客观性”【64】。面对具体的、真实的戏剧情境,戏剧的观众以自己的方式,在不同的高度上作出意义的阐释。这种阐释的自由,使得舞台的戏剧情境具有多种阐释空间,这些阐释可能包含着原创者自己尚未察觉的意义,艾思林将这看作是戏剧最迷人、最神秘的重要缘由。艾思林认为特定的戏剧情境至少具有三层不同高度的理解可能:一是以现实的高度为依据的行动(比如跟一辆难以驾驶的汽车的可笑挣扎),二是一个诗意的隐喻(人陷入机器的魔爪中),三是作者的幻象生活(作者对自己的汽车无可奈何的心情;他作为汽车司机的恐怖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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