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绿筠书屋诗钞》的基本风貌
叶观国《绿筠书屋诗钞》现存十一卷和十八卷两种版本。十一卷本为乾隆年间稿本,存于福建省图书馆,所收诗至乾隆四十四年(1779)六月,是时叶观国60岁。十八卷本为乾隆五十七年(1792)刻本,四册,福建省图书馆、福建师范大学图书馆、国家图书馆均藏,《续修四库全书》第1444册,《四库未收书辑刊》第10辑第15册又收入。卷十二起于乾隆四十四年(1779)七月,首诗为《刻诗钞成因追怀饶霁南吴云岩沈钦伯三同年二首》,可知十一卷本为叶观国是年手自编定付印,蒋士铨于次年为之作序。又有署“清同治光绪间刊本”一册,福建省图书馆藏,当依十八卷本再刊刻,然仅存1—5卷,未全。卷十七系年至观国逝去的前一年乾隆五十六年(1791),卷十八未系年,然据诗意可推知为观国末年所作。叶申棻等撰《毅庵府君行述》云:“尝自删削为《绿筠书屋诗钞》十八卷刻成。”又记观国逝去前,“部署后事,一一如常时。易箦时,无一语及他,惟谕不孝等以诗集中第某卷第某字未妥,令改易之”。可知,十八卷本的后七卷仍为观国亲自整理,其逝后,其子补入十一卷本并于同年即付刊印,本文研究依此本。
“绿筠”为观国书斋名,因爱竹,故名之。卷八《题李咸丰上舍岩竹图小像》云:“我性苦爱竹,书斋署绿筠。”自注:“余家小斋名绿筠书屋。”又云:“乞得东邻栽,种向北牖亲。再期根叶遂,一一翠阴新。坐我碧纱窗,岸此乌角巾。都忘五月暑,况识六街尘。自从辞故园,倏度四岁春。时时入我梦,平安报莫申。”此诗作于乾隆三十七年(1772),叶观国丁父忧服除还京后四年,为李光垣题《岩竹图》而回忆故园。可知绿筠书屋非在京书斋,而是在闽省书斋。
《绿筠书屋诗钞》十八卷共收诗1089首,分集系年,除卷十八外,各卷首均以小字注明写作起讫时间,为说明其创作情况与生平经历,列表如下:由于《诗钞》经观国生前手自编定,整体风格还较统一。卷一《台江集》为中进士前青年时期作品,基本特点已显现。总体说,《绿筠书屋诗钞》有以下特点:
一、题材上,多记游诗与题赠酬唱诗。
《诗钞》中的记游诗以游历或宦迹为线索,清晰地展示了诗人行踪及为宦经历。不管是青年时期的游历,自闽县赴京,或为官后出典乡试,任学政时按试各郡,或山水或访古或当地风土,多有吟咏,这类诗往往直接以地名或古迹为诗题,几占《诗钞》三分之一。卷一《台江集》多记青年时期的游历,如《春暮同人登钓龙台》、《钱塘怀古》、《渡扬子江》、《维扬舟次杂咏八首》等,江苏高邮、安徽当涂太白酒楼,江苏无锡惠泉、苏州虎丘,江西南昌滕王阁,庐陵文天祥墓,鄱阳湖南康爱莲池,湖口县石钟山,庐山、九江、琵琶亭等均入诗题。卷三《滇南集》几乎所有诗题都有地名,展示了诗人由湖北赴云南,以及云南学政任上按试各郡路途所历。卷五《岭右集》多以广西地名为题。卷十四《蜀道集》26首俨然为四川游记系列。卷十五《江左集》则多安徽地名或古迹。其他如《瀛洲集》中记出典湖北乡试沿途所经,《瀛洲二集》中记出典湖南乡试路途所历。叶观国创作的高峰期多集中在出典乡试或外任学政的路途中,或登山临水,或闻古迹历史,或睹风俗民情,乃至途中因风雨难行或自身疾病事件均入诗。可以说,“路途中”是叶观国诗歌创作的一个基本情境,而路途中的所见所闻所历则成为其诗歌创作最直接的来源。
题赠唱和诗是叶观国诗歌创作中的又一主要部分。如果移除含有地名、古迹、风土的记游诗,那么《诗钞》几乎相当于一部题赠唱和诗集了。这类诗有三百多首,往往以“赠”“酬”“呈”“上”“简”“次(韵)”“奉和”“题”“奉题……画像”“同……作”“寄送”“寿”“赋谢”等为题,其中仅为他人画像题诗就有一百多首。特别自乾隆三十二年(1767)服除入都后,随着交游的扩大,题赠唱和诗作骤增。卷七《瀛洲集》仅人物题画诗就有26首。卷十《循陔集》(下)除《榕城杂咏一百首》外均为他人创作的诗作。卷十六《得槐轩后集》则附录了入值尚书房与皇十一子永瑆及其他官员的消寒唱和诗32首。
叶申棻等撰写的《毅庵府君行述》言叶观国的诗歌:“上自铺扬盛典、容颂神功、鸾辂赓歌、虎帏属咏以及星轺官道、云物家园、抒景言情,不下数千首。”诚然,《诗钞》内容比较庞杂,上自国家大事,如乾隆二十年平定伊犁,二十六年平定回部大小和卓木叛乱,观国有《圣武远扬平定伊犁大功告成恭成》(卷二)、《平西诗二十章》(卷四)颂扬战功等。他如以“赴吏部恭候……”“奉命”“恩恭赋”“恩述”为题的记授官、上任、奉命典试之作以及读书咏史、感怀悼亡亦多,以至目昏、疟疾、耳鸣,咏物如火盆、矮几、挂瓶,昆虫如黄蜂、蟋蟀等均入诗题。但总体说来,重记游及酬唱的题材倾向却是明显的。
二、体裁上的有意尝试。
除传统的五七言绝句和律诗外,叶观国有意尝试各种体裁。《维扬舟次杂咏八首》、《大理杂咏十首》、《永昌杂咏八首》、《柳枝词二首》、《郁林杂咏五首》、《榕城杂咏一百首》等以竹枝词的形式咏风俗民情。拟古诗有《拟古二首》(卷一)、《拟古辞》(卷二)、《古别离曲》(卷八)。乐府歌行体有《邪许行》(卷五)、《铜盆歌》(卷十一)等;《秋斋集诗十二首》(卷一)、《秋日集诗十首》(卷七)以集诗的形式论诗记事抒怀;《哀屈吟》(卷十一)则以楚辞体的形式抒发对屈原的悼念之情。此外,更有三言诗《五杂俎九首》(卷五)和六言诗《秋院闲吟》(卷十二)。以下举例分析,如《拟古辞》:
饥不啄腐鼠肉,渴不饮乌头汁。乌头乍可吞,腹溃肝摧嗟何及?人生腰领亦足怜,蔓菁脆骨难重联。卢仝诗:“脆骨有似春蔓青”。短布单衣,可以御寒。蓬头厉齿,聊喜团圆。好马虽云多,不能骑两匹。胡椒八百斛,啖用何年毕?东怜鹤盖晓盈盈,博士方裁剥啄行。
诗表达一种纵使穷困中亦不同流合污,减却志向的高洁之态和安贫乐道的生活态度,起句是坚决的否定,再是毫无疑问的反问,情感力度掷地有声。这种坚决的情感表达在叶观国诗中是较少见的。
再如《邪许行》:
撑舟上水如上天,进难退易停滩前。凭仗双篙作手脚,齐声一力争登先。初如鹤啄腰折磬,终作马踣身仆舷。岂无长缆不得用,一丝袅袅层崖巅。破衫汗浃风已凛,秃鬓霜染贫谁怜。问渠岂不惜筋力,受佣已得官家钱。只伤蚤作尚枵腹,敢惮效命从赪肩。官人梦回一欠伸,只嫌邪许声闻喧。
此诗作于广西学政任上,因途中积雨难行而见纤夫劳作之苦。此诗摹拟乐府古诗,又自创新题。“邪许”,本为拟声词,为劳动时众人一齐用力所发出的呼声,传达出众多纤夫拉纤的场景。诗先对雨中拉纤艰难进行直接表述,次云纤夫之努力,后以“鹤啄腰折磬”、“马踣身仆舷”比喻纤绳下纤夫弯曲的身形,再描绘一个凛风中身着破衫的白发贫老纤夫的形象,接着以对话揭开“受佣已得官家钱”,最后用从梦中醒来呵斥纤夫的官员形象与纤夫的劳作形成强烈的对比,表达出对纤夫艰难劳作的深切同情和对压迫纤夫官员的愤慨。两汉乐府诗多有此类“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的作品,此诗是叶观国一千多首诗中难得一见直接以下层劳动人民疾苦为内容的诗作,意义也难得,其选择乐府歌行形式并非偶然。
再看《五杂俎九首》:
五杂俎,绣衣裳。往复还,江上航。不得已,离故乡。
五杂俎,金车裀。往复还,古渡津。不得已,逢恶人。
五杂俎,清溪石。往复还,大道驿。不得已,见俗客。
五杂俎,绮罗縠。往复还,转碌碡。不得已,修边幅。
五杂俎,花蝴蝶。往复还,长廊屟。不得已,乞米帖。
五杂俎,上林花。往复还,宫中鸦。不得已,在人家。
五杂俎,旌旗闪。往复还,回纹簟。不得已,转笑脸。
五杂俎,铜山铜。往复还,汲水筒。不得已,称老翁。
五杂俎,流苏结。往复还,谮妇舌。不得已,犯风雪。
“五杂俎”是杂体诗的一种。严羽《沧浪诗话·诗体》:“论杂体,则有风人、藁砧、五杂俎(原注:见乐府)、两头纤纤、盘中、离合,虽不关诗之重轻,其体制亦古。”(1)本是乐府古题,反映战士对战争的厌倦情绪,是三言诗的代表之一(2)。叶观国此诗为仿作,结构上三言六句,奇句沿用成句。在表意上成句“五杂俎”为诗体标志,但“往复还”与“不得已”则参与表意。九首诗以组诗表达离乡游宦在外遇到的种种不如意,传达出一种惆怅和无可奈何的情调。
《秋院闲吟三首》则是一组六言诗:
绕砌虫声唧唧,流空璧彩粼粼。四年澂圃如昨,书院旧为施氏澂圃别业。一院秋光又新。
无日有风茂树,少尘多水清池。寂寞此时不免,萧闲他日方知。
西园爱客人少,南浦别君感多。不是归云无那,重新出岫为何。
此诗作于泉州清源书院时期,观国此年60岁。首句以动衬静,描绘出一幅寂静清冷的秋夜虫声图,奠定了悲伤惆怅的情感基调。再言节序如流,在书院已度过四年时间,澂圃如昨,秋光依旧,人却在时光飞逝中老去。虽萧闲却不免“寂寞”,景与情的融合十分自然,末句在表达重新入朝期望时又传达出一种淡淡的惆怅和迷茫的意绪。
这些尝试在《诗钞》中只是偶尔出现,但与整体风格相比,显得新颖独特,颇值得注意。
三、形式上,多组诗。
《诗钞》中二首至四首的组诗有130组,五首至七首的组诗有21组,八首至十首的组诗有12组。而十一首以上的组诗有7组,分别为《秋斋集诗十二首》(卷一)、《奉命典试滇南道中杂咏二十首》(卷八)、《榕城杂咏一百首》(卷十)、《秋斋暇日抄辑汉魏以来诗作绝句二十首》、《和曹中丞习庵(仁虎)寒斋十二咏用元韵》(卷十二)、《消寒唱和诗三十二首》(卷十六)、《杂诗三十首》(卷十七)。以组诗写诗可谓叶观国的习惯表达。(www.xing528.com)
叶观国写组诗,有时是唱和的需要,如《八虫诗和郑明经慎人(王臣)作八首》分咏黄蜂、蝴蝶、蝉、蛙、蜻蜓、萤、蜘蛛、蟋蟀。《消寒唱和诗三十二首》辑录了自己入值尚书房时期每年冬的唱和之作,均以“赋得”为题,后云“限某字”,如《赋得米心雪(限心字)》、《赋得太平鼓(限声字)》,基本为命题咏物之作。这类组诗虽在同一题下,但只是平行排列,内容又偏琐碎,多形象有余情感不足。
以组诗形式写诗,更多是为拓展诗歌的表现容量,充分地展现描述对象,表达观点及抒写情感。其组诗最成功的是风土杂咏诗。《榕城杂咏一百首》百首绝句或记榕城文物胜迹,或记佚闻旧事,或记民俗民风及闽地物产,内容十分丰富。《题台海见闻录十首》、《大理杂咏十首》、《郁林杂咏五首》记台湾、云南、广西等地风物民俗,多侧面反复吟咏。《秋斋集诗十二首》、《秋斋暇日抄辑汉魏以来诗作绝句二十首》则是论诗诗,一一评价历代诗歌及得失,非组诗不足以表达。
组诗也有利于抒写回环往复的情感,表达复杂矛盾的心态,如《客怀六首》(卷七):
(一)客里时时问盎储,几回弹铗叹无鱼。正平但自从文举,钟毓何曾识魏舒。晚倚清风修笛谱,闲消长日勘医书。窗前飘荡杨花影,自笑生涯欲类渠。
(二)帘阁凉生雨气新,绿阴青子景宜人。客从昨岁投三馆,夏入今朝又六旬。纂纂枣花垂屋重,田田荷叶贴波匀。近传到处飞甘澍,好为蛮乡洗战尘。时方征剿缅甸。
(三)筋力初衰辈行陈,逢迎懒慢岸冠巾。眼中高树垂垂老,塞上晴云片片新。犀首正当无事日,押衙空作有心人。晚来洗盏邀明月,花似红妆草似茵。
(四)闲来辜负好年华,折脚铛边自煮茶。八尺风漪新事业,一盂苤粥旧生涯。拳毛久已惭骐骥,袖手谁从别镆铘。剩有雄心托何处,渔阳三弄醉余挝。
(五)东华重到踏松红,壮岁风光昔梦中。海燕寻春同社散,林鸟觅树旧巢空。余旧有寓宅在宣武门外,今已售他姓矣。因缘休问三生石,意绪浑怜半死桐。郭、孙两宜人久皆谢世。洗足掩门奚何事,年来弥勒一龛同。
(六)作茧悠悠未有期,蓼虫食苦许谁知。心如风悬初降日,身似江舟不系时。成佛已惭灵运后,学仙终笑远游痴。吴远游,北宋人,屡见东坡诗集。尚余一着昂藏处,待策吟功替左司。
这组诗写于50岁任教习庶吉士时,此时较清闲,景物虽悠然,但是多病感伤,自感身世如杨花无处着落。年光已老,“逢迎懒慢”。少壮雄心消磨尽,忆两位逝去的妻子,倍增感伤,甚至萌生求仙问佛之心,带着对一生回顾的意味。诗中反复抒写落寞孤独,百无聊赖,无所作为的惆怅,是显示叶观国中晚年心态的重要作品。
组诗的形式也使抒情的诗歌带上叙事的色彩。如《奉命典试滇南道中杂咏二十首》,从首诗的“蹀躞驱轻传,逶迟宿近郊”叙离开京城出发;次首的“昨夜黄村雨,徐河水乍肥”记途中遇雨;第三首“晓上天宁阁,高临鼓子墟”标明路途;再至最后记到达云南时“登麓星初落,下山日已昏”,宛如以《云南行》为题的日记,步步写来。
四、题注与诗注的广泛运用。
《诗钞》中有大量的诗注,可分为题注与诗中注。题注有交待地理位置的,如《宿万年庵次吴荆山宗伯韵》注云:“地属蒲圻县。”《望华亭》注云:“在青阳县,望九华山如咫尺。”有进一步交待人物的,如《赠柳卓》注云:“湖南人,精篆刻。”《赠李鼎先明府》注云:“名梦登,上杭人。”《题蔡先生(可远)遗像三首》注云:“少宗伯,文勤公季弟,康熙甲午举人,官桐乡令。”《曾孝女诗》题注云:“孝女,济南人。母久病风痹,奉事惟谨。一日,火隳其居,抱持母不肯去,遂殉母,死于火。”有交待创作背景的,如《秋日集诗十首》注云:“时在都下候补官。”《书局即事四首》注云:“乾隆壬辰,有旨求天下遗书,各直省设局搜辑恭进。”有时直接对诗题作说明,如《为友题空空图小影四首》题注为“图作侧面照,大方镜,就镜中写正面,镜用两美人捧之,傍挂宝剑一具”。
诗中注比题注更广泛运用,在《诗钞》中比比皆是,如本文前已举的《拟古辞》、《秋院闲吟三首》、《客怀六首》均有自注。总体来说,诗中注比题注更详细具体,直接补充诗意。如《奉命典试滇南道中杂咏二十首》第十七首诗末注:“诸葛洞在施秉县,巡抚周人骥凿之,迄无成功。飞云岩,在黄平州。”不仅交待地点,还交待其由来。再如《赠张编修惕庵(甄陶)二首时编修为贵山书院山长》注云:“编修在贵山掌教近七年,巡抚又奏留之,尝著有《正学堂五经通解》。”这个诗注几乎相当于张甄陶的小传。在交待创作背景与感慨由来方面更具体,如《奉命典试蜀中纪恩述怀四首》其一:“乡赋抡才又一时,承恩重忝校文司。淋漓诏墨名叨首,济楚班行齿独衰。”注云:“是次奉旨简用者十人,观国名适居首。”“同辈中余科分最前。”
有时诗注的内容甚至超过诗,《榕城杂咏一百首》体现最为明显。试举两例:
(十一)八族衣冠集胜流,冬郎垂老落闽州。红巾凤蜡承平物,秋馆无人拭泪收。自注:韩偓卒后,温陵帅闻其家藏箱笥颇多,而缄甚固。启视,则皆为学士时所得烧残龙凤烛及金褛红巾百余条,见郑文宝《南唐近事》。
(六二)满天风雪半江潮,金锁矶边系短桡。海鹤不争鸡鹜食,王伾辛苦远相招。自注:唐黄子野幼随父贾杭州,尝于罗刹江拯王伾之溺,后变姓名隐居方山。伾既贵,遣人入闽物色,于阳歧江上得之。子野谬与为约,诘旦遁去。事载《晋安逸志》。满天风雪,用子野歌中句。
两诗中的注解交待历史故事及出处,以及化用的诗句,实际上是把诗歌的吟咏对象展现出来。叶观国的诗注是其诗歌创作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其学者思维的体现。诗句以抒情,注解以叙事或说明,补充了诗意,拓展了诗歌表现范围和容量。从阅读及认识的角度看,有利于读者的理解和体会,研究者了解诗人的生平事迹。然而从另一面看,好的作品往往是能传达出人们普遍共有的情感,易引起共鸣的作品。这些类似当今学术论文注解的诗注大量运用,典故的说明,背景的详细交待恰恰说明叶观国诗歌的抒情性有所依赖,使其中一些作品缺乏内在的鲜活生命力,甚至使读者的注意力转到诗注而忽视了诗歌本身。
五、平和典雅的诗风
蒋士铨《绿筠书屋诗钞序》评叶观国诗云:“含咀英华,出入风雅,为后贤楷式。……凡密咏恬吟,隐然皆适于道。”梁章钜《试律丛话》卷七云:“叶毅庵詹事观国《绿筠书屋》古近体诗温柔敦厚,为诗学正宗。”(3)徐世昌《晚晴簃诗汇》卷八十云:“诗圆匀熨贴,几见功力。”(4)出入风雅、温柔敦厚、圆匀熨贴等词均言观国诗风之平和典雅。
这种诗风首先体现在诗作中情感的平和。《诗钞》中很少情感激愤之作。而占绝大多数的记游诗和赠答唱和诗,指向的对象是外在的客观世界,情感往往多喜少忧,如《岳阳楼集范文正公记十韵呈孔考功》:
巴陵标胜状,浩浩洞庭湖。巫峡云峦杳,潇湘烟水纡。际涯南北断,气象万千殊。未睹朝晖丽,偏逢霑雨濡。潜形山岳隐,排浪楫樯孤。岸芷青青遍,沙鸥点点铺。讥谗前代有,悲感盛时无。忘宠心何敢,怀乡意或俱。渔歌声近槛,猿啸日将晡。把酒洋洋喜,人和况可娱。
此诗虽集韵而作,但摹洞庭既有壮阔的气势,又不乏清新细腻。在范仲淹《岳阳楼记》中,不仅有“心旷神怡,宠辱皆忘,把酒临风”的喜洋洋之情,更有迁客骚人“忧谗畏讥,满目萧然”的触景生悲。而观国则云“悲感盛时无”,登楼未忘宠,眼中所闻的渔歌和猿声听来是如此悦耳,纯是一派喜悦。
其次,多典故,常化用前人诗句。观国嗜书史,知识渊博,又曾奉命搜辑群书,对历史典故及前人诗句了然于心。如《琵琶亭二首》:
楼上庾公动高兴,江头司马赋愁歌。荣枯事与悲欢别,莫笑青衫染泪多。
兜律长归那可求,香山诗:“海山不是吾归处,归即应归兜律天。”荻花犹见古时秋。布帆席帽经年客,不听琵琶也泪流。
两诗均从白居易《琵琶行》生发而来,直接化用“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与“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诗句。再如《石钟山》:“南钟声函胡,北钟音清越。”化用苏轼《石钟山记》:“南声函胡,北音清越。”咏怀诗《醉歌》开头:“有口莫啖于陵李,有足莫穿东郭履。”《史记·滑稽列传》载:“东郭先生久待诏公车,贫困饥寒,衣敝,履不完。行雪中,履有上无下,足尽践地,道中人笑之。”此处以“东郭履”形容处境窘迫。纵是咏物诗,典故的使用也是常态。如《八虫诗同郑明慎人(王臣)作八首》之《蛙》:
喧哓谁复问官私,跳踯终嫌泞淖卑。废沼草深天雨后,平畦稻满月明时。清泉白石言为近,拖紫纡青分岂宜。鼓吹未成败笙磬,为渠翻覆咏韩诗。昌黎《食虾蟆诗》:“跳踯虽云高,意不离泞淖。”又云:“端能败笙磬。”“清泉白石”本《艾子杂说》。“拖紫纡青”本卞彬《虾蟆赋》。
首联“问官私”典出晋惠帝事。《晋书·惠帝纪》载,晋惠帝秉性愚蒙,曾在华林园闻虾蟆声,谓左右曰:“此鸣者为官乎?私乎?”侍臣贾胤对曰:“在官地为官虾蟆,在私地为私虾蟆。”令曰:“若官虾蟆,可给廪。”后常以“官虾蟆”戏称蛙。诗中注又标明三个典故。全诗除颔联描写蛙生长的环境外,其余句句是典。
再次,多典雅、书面化、文人化的用词与借代手法。如《赴吏部恭候宣旨蒙恩授官翰林庶吉士恭二首》其一:
诏科殊选重词林,槐省宣麻上宰临。骥自宜趋锁闼,菰芦何意厕华簪。芸香心喜窥中秘,藜照情仍惜寸阴。月俸优饶厅馆丽,若为持报国恩深。
首联与颔联叙自己由寒士中进士入翰林馆事。“殊选”为破格选拔特出的人选。“槐省”,代指三公的官署。唐宋拜相命将,用白麻纸写诏书公布于朝,称为“宣麻”,后遂以为诏拜将相之称。次句“锁闼”,镌刻连琐图案的宫中小门,此代指朝廷。“骥”,良马也;“菰芦”,菰与芦苇,生长于水野,借指隐者或民间之士,二者均是观国自指;“华簪”,华贵的冠簪,为贵官所用,代指显贵的官职。颈联和尾联抒情,表达心中的喜悦及努力报国的期望。“中秘”,本是中书省和秘书省的合称,又指宫廷珍藏图书文物之所,此代指翰林馆。“芸香”和“藜照”均为阅校馆阁文字的典故。同一诗,同一指示对象,却用如此多的借代,其表达方式可谓委婉曲致。
最后,叶观国诗风的意蕴深厚还集中体现于风土杂咏诗中,陈庆元《福建文学发展史》评《榕城杂咏一百首》:“尤注重于文化的积淀,注重于一种文化现象内蕴的挖掘,落笔处虽在乾隆之时,但大多可以追溯某种历史上的渊源。”(5)再如《大理杂咏十首》,不是着眼于眼前境内一景一物,而是追溯云南发展,插入唐代和戎、九姓兴亡、精卫填海等历史典故。第四节将详论风土杂咏诗,暂不多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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