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失语”的诊断及对诊断的质疑
“失语”是借用医学术语对中国现当代文论状态的一种表述和判断。这种观点可以概述为: “失语”是一种文化上的病态,主要表现为当代的中国文论完全没有自己的范畴、概念、原理和标准,没有自己的体系,也就是没有自己的话语。每当我们开口言说的时候,使用的全是别人也就是西方的词汇和语法。而这一情形由来已久,溯其源头乃是“五四”新文化运动。因为在此之前,我们曾经有一个绵延数千年的完整而统一的传统,拥有自己的话题、术语和言说方式。遗憾的是,这个传统在“五四”的反传统浪潮中断裂了,失落了,从此我们就无可挽回地陷入了“失语”的状态,从而丧失了中西对话上的对等地位。[19]用曹顺庆等先生的话说就是: “我们失去了自己特有的思维和言说方式,失去了我们自己的基本理论范畴和基本运思方式” 。[20]或如季先生所说: “我们东方国家,在文艺理论方面噤若寒蝉,在近代没有一个人创立出什么比较有影响的文艺理论体系,……没有一本文艺理论著作传入西方,起了影响,引起轰动。 ” 。[21]
从学理的角度看,“失语论”本身既缺少学术上的严谨性,也没有太多的内涵,但它却是一种成功的策略,即希望引起大家对文学理论危机的重视。从提倡者的角度来看,这一目的已经达到。[22]由文论失语问题引发了对中国现代以来文论建构路径的反思,对80年代以来大量引进西方文论的检讨,对古文论研究的学科性质和古文论在当代中国文论建设中作用地位的重估,对未来中国文论发展方向以至全球化时代中国文化的发展方向的思考,等等。这些问题都可以在其后的“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中见出。可以说,失语论的最大的结果就是“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成为90年代后期文论界的一个热点话题,后文将涉及这个问题,在此不论。在“失语”论引出的问题效应中,也有对这一问题的质疑,试简述如下。
1. “失语论”是对后殖民理论的误用。“失语论”对中国现当代文论中充斥大量的西方文论术语和范畴的批评明显地借用了80年代后期进入我国的后殖民理论。但有的论者认为,后殖民理论传到我国后,其强烈的批判色彩却在我国的后殖民批评中演变成了一种文化复仇情绪。他们从指责西方文化霸权入手,质疑西方的价值标准和现代化模式,并认为近、现代以来的西学东渐是西方文化殖民的结果。基于此点认识,中国的后殖民理论批评力图立足中国传统,构建一套本土性话语体系,想以此来抵抗西方的话语权威,从而实现在国际文化交流中对话语权的争夺。在90年代这股富于强烈的民族主义气息的批评潮流中,“失语症”论调可谓其中的典型代表。[23]从思维上说,在“失语论”中存在着20世纪缠绕中国文学和文化的中西之争。虽然“失语论”者批评中国文论研究过于倚重西方文论,但它本身也是以西方的理论作为强力支撑的。它标举的是民族性的旗帜,但其强有力的资源恰恰是西方的后殖民主义。[24]也有论者从西化色彩最为明显的新文化运动与文学革命的分析入手,认为即使在这个运动中,中国人仍然具有文化选择的主体性,无论反传统还是西化都根植于中国文化的语法之中。对后殖民理论的借鉴并不能逻辑地导向东方各民族应该实行文化上的封闭与自我孤立,关起门来研究国粹,或者面对西方也搞一个“西方主义” 。[25](www.xing528.com)
2. “失语论”对中国现当代文论的生成路径和成果的基本估计有失偏颇。“失语论”对百年中国文论一言以蔽之式的“失语”的概括等于对百年中国文论发展成绩的全盘否定,也简化了其发展中的曲折与艰难,这无疑触动了多年从事文论研究和教学的人最敏感的神经。谭好哲从坚持马克思主义文论的立场出发,认为“以‘文论失语症’与‘文化病态’来概括本世纪中国文论的总体状况,显然存在着严重的失真之处和极端的片面性。此论所存在的首先问题,就是对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在中国传播与发展的历史合理性与必然性缺乏认识,对其成就与贡献、价值和意义估计不足。论者没有对马克思主义文论做出任何分析和正面评估,给人的印象倒是马克思主义文论也是‘西方话语’ ,当然也是‘失语症’和‘文化病态’的表现和产物。 ”[26]蒋述卓指出:“不要无限度地夸张目前文艺理论界‘西化’的状况” ,“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地位并未动摇” ,“中国古典文论的研究近20年来是取得了丰硕的成果的” ,对西方文论的引进并没有错,该怪我们引进之后没有融汇,没有创新;“不要片面地以为,我们现在已经完全‘失语’ ,一点儿也没有自己的理论与批评方法” 。“片面强调体系也不妥” ,“不要认为实现了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就可以完全‘得语’ ,更不可认为走自己的路,就只能是以中国古代文论的话语为基础来创建自己的理论话语。如果那样就又陷入了一种形而上学” 。[27]刘小新把“失语论”对“五四”以来中国文论的错误估计和重回古代文论看做是一种文化保守主义的情绪。文论失语说是一种总体性命题,印象式的评论与概观性成分多于具体的辨证的分析。其观点的极端性反而遮蔽了对真问题的深入探讨,比如中国古代文论在当代文学批评中的功能与角色问题、如何看待西方理论的移植与本土现实的关系。[28]还有论者从文论与文学、文化和现实的关系角度论证中国现当代文论借鉴西方文学理论的合理性和必要性,认为20世纪中国传统文论的“失语” ,是中国文论在20世纪世界文化大背景下的必由之路。它既是中国文论痛苦而无奈的抉择,又是中国文论为追求科学精神和恢复文学尊严而作的努力,具有历史的合理性。只有对此有正确的认识,才能使我们的文论建设免于无谓的争论,脚踏实地地前进。[29]
3.通过对“失语论”的语义分析,指出这一命题的含混性和学理缺陷。陈洪、沈立岩认为,“失语”这个借喻式的名目包含了不尽相同的意思。意义之一是对目前文学理论与文学批评领域混乱局面的一般性概括;意义之二是说,各种新说涌来之际,一种理解与沟通的隔膜感和转化中的无力;意义之三是指当代的中国文论完全没有自己的范畴、概念、体系,也就是没有自己的话语,每当我们开口言说的时候,使用的全是别人也就是西方的词汇和语法;没有拥有自己的话题、术语和言说方式而陷入了“失语”的状态。“失语”如果是指第一、二层意思,则这一论题并不会产生多大的争论;如果指第三种意思,它就包含了一些意义重大的价值判断,并且把解决的路径转到中国古代文论,则必然会引出不同的观点。[30]还有论者认为,从中国现有的文学理论现状(以文学概论式的著作为例)来看,一些基础性的问题尚未解决,一些似是而非、经不起推敲的概念至今还支撑着文学概论的骨架,要说已经借来一整套西方话语,恐怕还是个幻觉。如果“失语症”是指我们的当代文论真的已借用西方文论一整套话语,那么,“失语症”是个地地道道的伪命题,或者是“不能成立的命题”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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