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公式语语境建构功能的教学阐释
语言课堂教学中教师引导学生关注意义(包括语言意义和语用意义)和形式(语言规则)就像关注一枚硬币的两面不可分割。公式语建构的语境将这两方面结合在一起。本研究涉及的公式语输入遵循以下几个原则:(1)整体意义作为程序性知识输入,是显性的内容,相对而言,语言规则是隐性的内容。(2)强调统一主题内容公式语的大量的输入。(3)强调和输入的公式语的重复接触和记忆。
公式语语境建构功能是从公式语习得认知机制的角度提出的。外语知识的学习和外语技能的掌握过程可以用下图表示:
图2 外语知识学习和技能掌握过程
认知心理学的研究证明,理解的过程基于对三方面的知识的处理(Anderson and Lynch,1988:13):图式知识,情境知识和系统知识。图式知识包括语言事实和社会文化的背景知识,情境知识包括物理上的情境和上下文语境,系统知识指语法系统、语义系统和形态系统。针对语言习得而言,理解的过程是在这三方面知识的互动中进行的。
对于本研究的主体对象中国大学生成人英语学习者而言,学习者已有的语言知识包括两方面:汉语语言图式、情境及系统知识和学习者在初、中级阶段已经掌握的基本英语规则系统知识。本研究所进行的词汇习得实验说明,接触输入的目的语材料后,并非如同我们所设想,学习者对输入材料进行简单的复制,把词汇知识套入已经掌握的语言规则,然后输出语言,而是进行了一个较为复杂的提取和获得输入材料的意义、加工理解、和母语相对应的语言知识相互协调、转化的认知过程。对目的语材料的理解内化是全方位的,如下图所示,是一个从微观语言事实到宏观语言系统,从宏观语言情境到微观语言图式的循环、互动、协调的过程。
图3 目的语材料理解内化过程
第二语言习得是母语和第二语言在两种语言各个层面的碰撞、重组、融合的过程中进行的。二语词汇习得的过程是联想式的,学习者倾向于在母语和目的语各个语言层面之间建立起联系。成功的语言学习的重要体现就是对成语、词组、句子框架、固定搭配、惯用形式的熟练掌握。如上文第三章所述,英语词汇语义含量较汉语大,词的搭配关系确定词义,同一个词在不同组合结构中具有不同的语法意义及词汇意义。例如,在“be terribly flattered”“flatter me on my cooking”“flatter her into singing”“I feel greatly flattered”这些不同的组合结构中,“flatter”的意义分别是“奉承”“夸奖”“讨好”“感到荣幸”。由公式语建构的小语境细化了词汇语义,使得词的语法意义和词汇意义更具体化。而从习得的角度看,公式语建构的小语境则使语言处理的过程得到简化,增强了词汇表达的准确性和深度。
传统意义上动词所处的语法环境和语义环境及修辞内涵是分离的概念。语法环境是抽象的,每一个动词在句子中都存在于一个隐形的语法环境当中,包括了性、数、格、时态、语态、情态、否定式、非谓语形式等多个层面的语法意义,而语义环境是具体的,主要由核心动词和它邻近的几个词组合而成的搭配意义决定,修辞内涵则受文体、风格及文化因素影响。由公式语建构的“小语境”把抽象的语法意义和现实的语篇意义及语用功能紧密组合起来,使得动词所承载的语法成为“有意义的语法”,该动词的语义成为“现实的语义”。例如,“赞叹说”(said with a sigh of admiration),汉语中“赞叹”是双音节动词,在“赞叹说”短语中“赞叹”可以看做是动词和“说”并列做谓语,也可以看做是谓语动词“说”的状语,而英语中找不到某一单个动词和“赞叹”对应,在这种情况下,公式语“said with a sigh of admiration”就把抽象的语法意义和现实的语义及功能组合在一个小语境中。
汉语和英语在各个语言层面(字—词—短语—句子—语篇)上都存在差异,母语语境和外语语境的互动又渗透在各个语言层面。在这一过程中,学习者的前摄知识被带入到一个新的学习情景中,母语的各个语言形式层次与目的语的语言形式之间产生互动,互动意味着学习者的内部语境被第二语言输入形式创造的外部语境激活。在本实验中受试者要翻译的称赞类短语根据形式和语义特征可以定义为两类:词语层次的组合和超词语层次的组合。例如,“值得称赞”“高度赞扬”“大加表扬”“交口称誉”等属于前者,比单个词长,语义整体性强;“被人恭喜被人夸”“给夸得乐滋滋的”“奉承……几句”等属于后者,长度介于词语层次的组合和句子组合之间,语义整体性稍弱,但仍具有整体结构和语义。公式语的输入方式使得学习者在认知过程中建立了一个个具有整体结构和语义的词语组合的图式,这些图式和学习者内部认知语境中的母语认知图式体现出关联性,这种优化的关联性简化了二语词汇习得中理解、记忆、存储、内化、提取、调用的过程。
在理解过程中,学习者还遵循着“速度原则”,他们倾向于以最快的速度和最直接的途径达到最有效的理解和内化。例如,某个被试对象谈到,“‘赢得广大顾客的赞誉’,我开始时不知道‘赞誉’该用哪一个,因为‘赞赏’‘赞扬’方面的词太多了,后来想起读过的类似的一个短句,就用了‘applaud’;‘值得高度赞扬’,‘deserve high praise’,马上就联系到了,直接想到的。”
根据认知心理学的观点,语言习得是外部环境和内部机制共同作用的结果。输入语言材料的形式、质量、数量、频率等作用于内部认知语境,学习者的内部机制对其进行加工。输入是二语习得过程中关键的部分。输入不能完全转化为输出,在两者之间存在一个吸收内化的过程,这个过程受到学习者内部认知语境的影响。也可以说,吸收的效果如何,直接受到输入过程和学习者内部认知语境相互作用的影响。吸收内化的部分暂时储存在短时记忆中,再逐渐转化为长时记忆。
词汇习得实验的研究结果表明,词汇输入的形式、内容、数量以及频率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学习者吸收理解的效果,公式语输入之后学习者的语言输出质量明显优于单个词输入方式。单个词的输入方式使得学习者过度关注英语单词的个体意义,进而寻找和汉语词汇的一一对应,再套用语法规则进行重构。在这一认知过程中,英语和汉语词汇系统在构词方式、组合结构、语义认知各方面的差异都凸显出来,使得内化吸收的过程复杂化,耗时长,造成习得的困难。由于母语汉语具有重组合结构、重整体意义的特点,公式语的输入方式激活了学习者的内部认知语境,内化吸收的过程得到简化。
通过有声思维翻译实验的分析得出以下几方面的认知规律:
(1)相对于功能词而言,学习者更倾向于理解实义词;也就是说,学习者更重视理解整体的词汇意义,相对于内容和功能,形式处于从属地位。
(2)在学习者获得词汇所承载的语言意义和文化意义的过程中,公式语输入的方式能够加快理解的速度,增强理解的效果。
(3)在理解过程中,从提起学习者注意的程度上来看,公式语所呈现的意义—形式—文化含义的组合体比单个词引起的关注程度高。
对于词汇习得来说,成人二语习得者会不可避免的把母语的概念系统带入到第二语言的认知机制中。例如,习得者在学习了英语单词“praise”之后,他们会把“praise”作为汉语中“赞”的另一种表达手段。对于二语习得者来说,最初二语没有独立的概念系统,概念表征和结构表达方式上都依赖于已经存在的第一语言系统,吸收内化的过程以母语为媒介,这也是为什么中介语输出中“自夸”被表达为“boast oneself”(boast 本身就含有“自夸”的含义,没有“boast oneself”的用法)的原因。二语习得者在初级和中级阶段都倾向于在母语概念系统的框架中去处理二语系统,而不是直接处理二语系统的意义,导致了大量母语负迁移的发生。(www.xing528.com)
对于非英语专业的中国大学生英语学习者来说,对于客观世界的理解建立在以母语为载体的语言形式和文化体系基础上。母语汉语是通过无意识的习得获得的,目的语英语是通过有意识的学习获得的。在学习者内部语境中,英语的各个语言层面渗透到以汉语为主体的认知框架中。在二语认知过程中,公式语建构的语境把汉语和英语词汇系统的差异模糊化,使得两种词汇系统在构词方式、组合结构以及语义认知方面的特点造成的习得障碍隐性化,实现真正教学意义上的语境。经过反复的操练,公式语输入的词汇习得方式逐渐使得习得者建立起独立的二语词汇系统,摆脱对母语概念表征系统的依赖,培养起词汇语义自主性。
为什么在二语认知过程中,公式语建构的语境能够把汉语和英语词汇系统的差异模糊化,要从汉语的组合结构特点和公式语二元认知机制两方面得到解释。
Wray(2009)提出公式语的研究在汉语背景中有着很大潜力,可以回答一些在西方语言学中难以解决的问题,包括背诵在语言学习中的角色、人脑对语言单位的感知等。基于汉语的构词方式以及相对印欧语言重意义轻形态的特点,可以推断以英语为基础的公式语理念和汉语研究中深刻反映汉语特点的词组观、短语观之间存在关联(薛琳,2011)。
公式语的理念体现了语言研究的整体观。整体观的思想强调不同部分之间的联系,主张从整体入手把握事物,而不是孤立的研究某一个侧面。汉语词汇结构的特点和公式语的思想在整体处理这一点上相契合。
语言是个形式系统,也是个功能系统,既有创造性,也有规约性。公式语并不是静止的由若干词和短语组成的语料,而是动态的、开放的系统,公式化是语言的一个内在特征。这一词汇模式渗透着语言研究的整体观的思想,形态、词汇和语法,形式、意义和功能,语法、语义和语用既是语言研究的不同层面,又浑然一体。
英语在构词方式上具有强大的形态组合能力,英语的词普遍带有形态功能标志和词性标志,所以英语语法结构显性化。与英语不同,汉语的方块字之间不存在结构连接,因此汉语基本上不能靠词本身显示词性,只能靠附加助词或在更大程度上凭借词在句中的意义来判断,汉语的语法呈隐性化。
汉语的词性及用法是在词语组合中体现的。朱德熙先生在1985年发表的《语法答问》正式地提出“词组本位”。具体体现在三个方面:(1)把词组作为抽象的句法格式来描写。汉语的句子构造原则和短语的构造原则基本上一致。(2)由词到短语是组成关系,而从短语到句子是实现关系。(3)在词组本位的语法体系中没有句子成分的概念。朱德熙先生是立足于汉语和印欧语的区别提出词组本位的。“汉语和印欧语的明显区别是没有形态变化。这主要指以下两种情形。第一,印欧语的动词和形容词后头可以加上一些只改变词根的语法性质而不改变其词汇意义的后缀,例如英语的-ness, -ation, -ment之类。汉语没有此类后缀。第二,印欧语的动词有限定式和非限定式(不定式,分词,动名词)的区别。”(朱德熙,1985)
陆俭明先生进一步说道:“汉语语法核心的东西是研究词组”(陆俭明,2005)。关于句子不能是基本单位,陆先生指出,与印欧语相比,汉语句子的特点是:(1)不一定具备主语和谓语;(2)即使具备主语和谓语的句子,也不一定是“NP+VP”的句子;(3)即使是“NP+VP”的主谓句,也不一定是“施事—动作”或“受事—动作”的句子;(4)即使是“施事—动作”的“NP+VP”的主谓句,也与印欧语不同,汉语主谓关系十分松散。马庆株先生也提出“词组在汉语中和词一样,也是基本语法之一”的思想(马庆株,1997)。
朱先生的词组本位是基于词组到句子的实现关系提出的,他在指出词组能够充当句法成分的同时,认为词组的内部逻辑关系和句子的内部逻辑关系是一致的。两位先生都从汉语和印欧语的差异出发基于汉语的特点强调了短语的地位,弱化了“词”组成句子的概念,具体着眼点不同。吕叔湘先生把短语看成句子的基本组成成分,朱先生则认为句子的内部逻辑关系和短语的内部逻辑关系具有一致性。
汉语和印欧语的一个显著区别是汉语缺少严格意义上的形态变化。“由于汉语缺少发达的形态,许多语法现象就是渐变而不是頓变,在语法分析上就容易遇到各种‘中间状态’。词和非词的界限,词类的界限,各种句子成分的界限……”(吕叔湘,1979)。
两个以上的语素连在一起时,是词还是短语,孤立地看,有时不容易确定。这一现象是由汉语的特点决定的(史锡尧,2001)。汉语的字与字之间不存在结构连接,词与短语的界限模糊。如“十斤白菜”和“十张白纸”,做为词的“白菜”和作为短语的“白纸”在语音停顿上没什么不同。两个语素连在一起时,是词还是短语,要在词语的组合中才能确定。如“风声雨声(响成一片)”和“走漏风声”,前者的“风声”是偏正短语,后者的“风声”指“消息”,是一个词。此外,汉语的词性隐性化,基本上不能靠词本身显示词性,而是靠附加助词及词在句中的意义来判断。这一特点使“着、了、过”,“的、地、得”等助词与实词组合成短语具有整体结构和语义,在语篇中表征为一个象征单位。如“读了一本书”“打得落花流水”。
词具有动态的组合功能,词在句子中的表意作用是通过组合关系来体现的,词与词的组合及词与短语的组合具有整体语义。这一整体语义可以通过公式语来体现。在词语组合体现整体语义这一点上公式语的理念和汉语特点达到契合。
受到近代西方语言学尤其是语料库语言学、心理语言学及认知功能语言学理论的影响,公式语的概念围绕人脑处理言语过程提出,核心是人类处理言语是通过记忆储存、提取调用公式化的、预制性的语块。从这一点来看,对语言单位、结构及语义的确定既不是采取结构语言学的规定和描写的手段,又不是采取形式语言学的形式化的方法。公式语的界定和识别是开放式的,语法规则被淡化,词汇和语法的界限被模糊化,语言单位的边界也趋于模糊化。而汉语的词语组合确定整体结构和语义的特点与这一理论核心相契合。公式语理念和汉语特点的关联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1)对语言单位的感知。传统的语法分析都是建立在结构切分的基础上,处理方式上都是偏分析性的,直接成分分析法的程序就是从大的语言单位到小的语言单位进行切分。公式语理论围绕语言理解中的人类的短时记忆的能力展开,对语言单位的感知从整体入手,按照从整体性处理到分析性处理再到整体性处理的程序进行。从这一点来看,汉语的词组观和短语观和公式语的处理对语言单位的认识都是从整体入手。(2)公式语体现整体结构语义。语言的本质是由语言的使用驱动的,意义是语言的核心。在公式语的处理过程中,语素、词及大于词的组合在语言理解处理时等同于语素单位进行整体储存和调用,简化了更小的切分单位的形式和意义的组合过程。汉语中,方块字之间不存在结构连接,这是汉语的文字体系的一个显著特点,双音节复合词以及短语在实际语言使用中具有整体的结构语义。
公式语建构的语境直接作用于学习者内部认知语境,在母语为汉语的成人英语学习者的内部认知语境中,汉语重整体结构语义的特点已经固化,英语词汇学习以公式语输入的方式进行,在学习者的认知语境中和母语重视整体结构和语义的特点产生了一种优化关联,公式语建构的语境使理解、记忆、存储、内化、提取、调用的过程得到简化。
现代认知心理学认为,“输入的信息在人的头脑中是以摹象表征和命题表征的形式储存的。”“摹象表征在心理上与真实物体状态间有一一对应的关系。”“命题表征是人类认知中占有主要地位的表征形式。一个命题就是一个陈述,用以表示两个或两个以上概念之间的关系。它可以是一个语句、也可以是一个句法框架,或有意义的组合,是一个最小的知识单元。”(朱曼殊,1990)借用认知心理学和神经心理学的观点,我们可以得到启示,词以多种形态储存在人脑中,语素、单个词、公式语、小句都是命题表征。对于第二语言习得而言,学习者就在母语的命题表征和目的语的命题表征之间建立起联系。根据公式语的二元理论,分析性处理和整体性处理并行共同发生作用,处于中级阶段的成人学习者把语素、词、小句等单位根据语法规则解码、组合、再创造,同时,也进行着储存、提取及组合公式语的整体性处理。由于母语汉语重词语组合及重整体语义的特点在该学习者群体的认知中已经形成积淀,词汇教学中公式语语境建构的功能就更加得到彰显。
本研究实验结果表明,公式语输入后的词汇认知过程和句法处理过程是以学习和使用公式语为基础的。以“praise”为例,经过以单词输入为主的词汇学习之后,学习者习得了“praise(动词),praise(名词),be highly praised(被动形式)”等用法,而经过以公式语为主的词汇学习之后,学习者习得了“deserve high praise”“This is a highly praised novel”等用法,尽管学习者仍然会在习得公式语之后把“deserve high praise”和“值得高度赞扬”对应进行分析性处理,认识到“praise”在这里作为名词使用,“deserve high praise”会整体作为一个结构单位储存在他们的记忆词库中,这仍然是个整体输入、整体认知的过程。而且,随着公式语的积累,学习者可能会通过联想,把“deserve plenty of praise”“deserve warm praise”都储存在记忆词库中。公式语建构的语境客观上避免了出现诸如“deserve highly praise”“deserve high praising”“worth to be praised”等中介语错误。
传统语义学认为句义是由词义组合而成,目前在认知领域普遍认为语句义不是通过词义简单组合起来的,而是相互作用,激活相关认知域,通过整合而获得意义的(许葵花,2007)。认知域也可以理解为认知语境。“意义不是植根于概念领域的心理物体,而是跨多重空间的投射、限定、连接、混合和整合的复杂操作”(Turner,1996:57)。根据认知理论及实验数据分析,公式语输入方式激活了学习者的内部认知语境,公式语的语境建构功能体现在意义选择功能和语法推理功能两个方面。
二语习得中学习者对公式语的处理过程可以看作对语言意义和形式的联接。由于公式语代表了整体结构语义及语用的结合,学习者关注意义的同时,也在感知形式和功能,意义在先,形式在后。有声思维实验的数据分析表明,实验组的学习者在有意识的选择公式语所代表的意义单位,这是一个整体性处理的过程,输出目的语时对语言形式也进行了推理和感知,包含了分析性处理。在这一过程中,公式语建构的语境刺激着学习者以母语特征为主导的内部认知语境,进行着两种语言意义、形式和功能的融合与重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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