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讲学与兵饷、事功
冯从吾所处的万历朝可谓多事之秋,南有倭寇之患,北有满洲兴起的威胁,皇帝昏庸腐化,朝臣党争激烈,腐朽的统治致使各地农民的反抗斗争此起彼伏。一些人提出,身处如此多事之秋,应先讲如何用兵,如何筹饷,讲学太不合时宜,也无暇讲学。他们诘问:“方今兵饷不足,不讲兵饷而讲学,何也?”冯从吾回答:“试看疆土之亡,果兵饷不足乎?抑人心不固乎?大家争先逃走,以百万兵饷,徒藉寇兵而赍盗粮,只是少此一点忠义之心耳。欲要提醒此忠义之心,不知当操何术?可见讲学诚今日第一着。”“有兵而后可御敌,有忠义之心而后兵为我用,才谓之有兵;有饷而后可用兵,有忠义之心而后饷为兵用,才谓之有饷。”[40]对方仍然摇头,认为边事不断,就是整天讲兵讲饷都不能解决兵饷问题,哪里还有闲工夫讲学。冯从吾用了一个形象的比喻说明讲学正可以解决兵饷问题,使得兵为我用、饷为兵用,讲学正所以讲御敌之上策也。他说:“譬之富家一时被盗,因而峻墙垣、固扃钥、修弓矢、畜干仆以防盗,诚不可缓。若为父者日讲墙垣,而曰何暇讲慈;为子者日讲扃钥,而曰何暇讲孝;为兄弟者日讲弓矢干仆,而曰何暇讲友恭,不知可否?果尔,窃恐其父子从此相夷,兄弟从此相尤,而家道且从此大败也,又何言盗不盗哉?况父子同心,兄弟同心,才好御盗,不然,自家家里先做了一伙寇敌,即固扃钥、修弓矢,何益?可见讲学正所以讲御敌之上策也。”[41]接着,冯从吾对讲学的内涵作了进一步发挥:“讲兵讲饷,亦是讲学,学无所不入。”“自古御敌无上策,说者谓周得中策,余敢以讲学二字为御逆之上策。或曰:何也?曰:不必广引‘临事而惧,好谋而成’,‘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此孔孟之讲学,非孔孟论兵也,不知古今论兵法之精者,能过此二语否?以讲学为御敌之上策,圣人复起,不易吾言。”[42]儒家也讲经世致用,正心诚意、格物致知而后自然家齐、国治而天下平。冯从吾认为圣贤之学并不玄空迂腐,且与用兵之道相通。
看重事功之人多认为讲学迂腐,冯从吾不赞赏一味追慕外在的事功,并且指出,讲学与事功其实是统一的,事功乃学术中之作用,与讲学并不矛盾。他在《疑思录》中说:“自昔豪杰之士喜谈事功者,多迂视讲学,卒之事功不能成,正坐不信学之故,而犹然不悟,至有愤懑不平,以死者可惜也。又或有致位通显,幸成一二功业,而于孝悌根本处多阔略,卒之身败名裂,而事功亦为其所掩,尤可惜也。呜呼!安得起斯人于九原,而与之讲孝悌仁义之学。”[43]冯从吾在《都门语录》中以孟子对许行的批驳为例,指出孟子辟杨墨、辟许行之功,不在禹下。他说:“滕之祸不止今日,当战国时已有之,许行与其徒数十人至滕,岂是好消息?皆衣褐,是以褐衣为号,如红巾之类。陈相兄弟曾受学陈良,渊源亦是正的,识见亦是高的,一见许行,尚且不惟悦,而且大悦,不惟弃其学,而且尽弃其学,何况无知小民,岂有不为蛊惑鼓动之理?如此手段,以数十人招结数百人,招结数千人,有何难?孟子看见不是好消息,所以不得已,费许多唇舌,去提醒转移他,费许多精神,去潜移默化他,卒之数十人解散,而滕亦不至如今日之祸。孟子之功伟矣,人知孟子辟杨墨其功不在禹下,不知孟子辟许行其功不在辟杨墨下。”“孟子于陈相兄弟说许多话,恰似莫要紧去讲学,卒之收曲突徙薪之功,免焦头烂额之祸,可见峄山挥尘数语,胜全滕甲兵百万。”[44]可见,异端邪说蛊惑人心,只有讲学才能明道,使世人得以明辨是非。
冯从吾还指出,孟子讲学的初衷是为了明道,并非为了追求“从者数百人,以传食于诸侯”。孟子为了说明,讲孝悌仁义虽看似庸言,看似无功,其功却在守先王之道,为万世开太平,所以不得已自任以有功,破时人疑惑其无事,疑惑其为泰。冯从吾说:(www.xing528.com)
孟子讲学以孝悌仁义为宗,当时功利之习深,纵横之风盛,故凡言富国强兵者,即以为良臣,以为有功,以为即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以传食于诸侯亦不以为泰。今孟子所讲不过区区孝悌仁义之谈,何富何强何事何功,而亦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以传食于诸侯,不以泰乎?当时人人把孝悌看做末节,把讲孝悌看做迂谈,所以疑孟子为无事,疑孟子为泰。盖当时外人有此疑,故彭更(孟子之徒)举以为问,与外人皆称夫子好辨同,故孟子不得已直自任以有功,而曰:‘与此有人焉,入则孝,出则悌,守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学者。’(《孟子·滕文公下》)可见这孝悌虽是庸行,实非末节。讲孝悌虽是庸言,实非迂谈,这个孝悌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无大于此,安得以为无事功?无大于此,又安得以为无功哉?他日又曰:‘尧舜之道,孝悌而已矣。’见得尧舜之道也,只尽于孝悌,益信孝悌非末节,讲孝悌非迂谈也。孟子思以孝悌仁义转世道与起人心,使斯世斯民尽皆仁人孝子,然后其心始遂,则从者唯恐其不多也,又何恤泰之疑哉?知孝子之道之大,知富强之说之非,则孟子非泰,可不待辨而自明矣。[45]
通过冯从吾的论述,可见讲孝悌仁义绝非迂谈,讲学可以转世道、起人心,可以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讲学的作用的确不容忽视,不过,冯从吾以富强之说为非,还是有失偏颇的,他有用讲学否定外在事功的倾向。再如,冯从吾认为,中国之所以是文明之邦、礼仪之邦,就是因为讲学的缘故,他说:“顺义久款边陲容然,亦中国讲学之效。或者未达?余曰:异类叛寇乞降,以中国夫妇有别之故。使中国无圣人,不讲学,夫妇安得有别?中国夫妇无别,彼安肯来降,可见讲学功效甚隐甚大,岂是寻常莫要紧事?”[46]叛寇来降,倾慕中国是礼仪之邦,这样的心理自然是有的,不过要想不战而屈人之兵,还必须要有绝对的实力,尤其是军事上绝对的威慑力。世界历史上,蛮族西哥特人征服了文明的西罗马帝国,中国历史上,发展程度远不如宋朝的女真人(金)灭掉了北宋,倒是这样的情形常常发生。大明王朝只靠礼仪,也无法阻挡满洲人入关的铁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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