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淡而不厌”
冯从吾认为要寻孔颜乐处,不仅要能处贫,过得了贫富关,而且要做到淡而不厌。淡而不厌语出《中庸》,其第三十二章云:“《诗》曰:‘衣锦尚’,恶其文之著也。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与入德矣。”朱熹注曰:“古之学者为己,故其立心如此。尚故暗然,衣锦故有日章之实。淡、简、温,之袭于外也;不厌而文且理焉,锦之美在中也。小人反是,则暴于外而无实以继之,是以的然而日亡也。远之近,见于彼者由于此也。风之自,著乎外者本乎内也。微之显,有诸内者形诸外也。有为己之心,而又知此三者,则知所谨而可入德矣。”[148]在《订士编》里,冯从吾说:“《诗》云:‘衣锦尚,恶其文之著也。’只是个淡,故下文即曰淡而不厌。学者只凡事淡得下,其识见自别,其品格自高,不患不到圣贤地位。”“自古热闹人多喜动喜事,恬淡人又多厌动厌事,惟淡而不厌,才谓之君子之道,才谓之中庸。”[149]
冯从吾认为淡而不厌就是无过无不及的中庸境界,它是君子自身修养的理想境界、最高目标。《论语·雍也》云:“子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中庸之“中”是指无过无不及。中庸之“庸”是平常、庸常的意思。至指极致。鲜是很少的意思。孔子认为中庸的境界已达到了极致,一般人很少能跻身此境界。《中庸》云:“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中庸的境界是一种极致,同时又非常精微,难以言传,它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表现出来都是极平常、极普通的道理,却又处处体现出天命之当然。所以,只有君子才能在实地的工夫中体悟得到,小人永远体会不到。君子之所以可以达到中庸境界,因为君子有高尚的品德,而又能随时以处中也。小人之所以反中庸,是因为其存小人之心,使气任性,无所忌惮。君子心怀天命在我的责任感,故能戒谨不睹、恐惧不闻,所以能无过无不及,无时不中。小人恰是不知天命,没有天高地厚的敬畏,于是肆欲妄行,而无所忌惮。
冯从吾认为淡而不厌正体现了君子之道、中庸境界。他在《订士编》里说:
论君子之道,说到笃恭天下平,道理可谓至大,不知有何样奇特工夫方才得到此,顾先之以淡而不厌一句可见。淡之一字,乃吾侪安身立命所在,若是能悟破淡字,则精神收敛在内,觉得世间种种可艳之物自与自家身上不相干涉,就是在爵禄名位中,必不为爵禄名位所用,何等安闲,何等潇洒,须有此等胸襟,方才做得出笃恭而天下平的事业。不然,把自家一段精神终日驰骛于外,只在荣身肥家纷华靡丽上做,营营逐逐,徒自苦累一生,有何好处?又何论事业?故舜禹有天下而不与,不是有心去把天下不放在心上,只是把天下看得淡,所以能不与也。虽然人情好甘,而君子曰淡,非迂也。尝得出淡中滋味。自是能甘得淡,自是能不厌。若尝不出淡中滋味,纵曰我能淡,我能淡,其如不甘何?故不以淡为甘,而轻言淡者,非深于淡者也。[150](www.xing528.com)
冯从吾指出,淡而不厌的境界体现了性体、心体一物不容而又万物皆备的特征。他说:“淡之一字原是性体,吾性中一物不容,何其淡也?无物而万物皆备,又何厌之有?即如滚水淡极矣,故人人皆可用,且如眼前饮茶,就有多用不得的,推而至于羹汁酒醴之类,则人人断难如一矣。可见淡中之味,人人当知能知此味,则天下无事不可做矣。”[151]当有人问:“心体本空空洞洞,本一物不容。而今纲常伦理又要尽道,天地万物又要一体,仕止久速又要当可,喜怒哀乐又要中节,辞受取与又要不苟,视听言动又要合礼,其工夫不及于支离繁难,与一物不容之本体相左乎?”冯从吾说:“心体虽空空洞洞,实万物咸备,故曰万物皆备于我矣。万物皆备于我,可见我必如此一一尽道,一一中节,一一合礼才谓之反身而诚,才得乐。……反身不诚原是有物焉以间隔之,原是有物焉以疑贰之。以一物不容之本体而杂之以物,所以反身不诚,所以不能一一尽道,一一中节,一一合礼,非本体之不能皆备也。”
他接着说,如果认为“心体本来无物,以此为易简直截可乎?且心体如何见得万物皆备?曰孩提知爱,稍长知敬,此便是纲常伦理本体原来尽道处。如睹天清地宁而色喜,睹山崩川竭而色忧,此便是天地万物本体原来一体处。……可见,心之本体虽一物不容,实万物皆备也。但以一物不容之体而间之以物,贰之以物,所以不能万物皆备耳。精之一之,不过辨别人心道心,去此一物不容之物,以复此万物皆备之物,岂于本体上有所增加?此正是工夫要合本体处,安得谓之支离繁难也哉?世之学者止知本体之一物不容,而不知本体之万物皆备,此所以多堕于虚无之病,而无实地之可据,令人猖狂而自恣也。冲漠无朕,万象森然;万象森然复冲漠无朕,此精一执中之学所以得统于天,而万世学者之所不能违也”[152]。冯从吾在《辨学录》《宝庆语录》中都说得很明确,“一物不容”之“物”字指欲,“万物皆备”之“物”字指理。心体本一物不容,以一物不容之体而间之以物,贰之以物,是心上不能将事事物物看得淡,不能甘得淡,所以堕于世俗“有”之病;心体本来无物,以此为易简直截,这又是不能不厌,不知本体之万理皆备,此所以多堕于虚无之病。二者都不是精一执中之学,未至淡而不厌的中庸境界。
冯从吾还用形象的比喻说明了“一物不容,万物皆备”的景象:“一夕坐宝庆月下,见皓月当空,自觉此心湛然无物。因顾谓诸生曰:此时正好自识心体,盖人性上不容添一物,就如皓月当空,纤尘不染,可见吾辈心体必一物不容,而后能万物皆备。彼反身不诚,万物不能皆备者,还是自家心上有物,还是自家心体不干净。”[153]“时书院新辟,阶除洒扫,花树森阴,令人可爱。因顾诸生谓之曰:阶除洒扫,此便是一物不容景象;花树森阴,此便是万物皆备景象。若异端之一切俱无,是无芜秽并无花树,而一切俱无也;世俗之无所不有,是有花树并有芜秽,而无所不有也,于理通乎?”[154]皓月之喻、书院新辟之喻,信手拈来,生动而恰切地指点了“一物不容,万物皆备”景象,使后学体会到中庸境界之妙,“诸生闻之跃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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