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形式多样的史家群
虽则史学传家传统在中国史学发展史上极为常见,但至南宋时,多种形式的史家群体便同时出现了。它们大致有:以家族为主体的家族史家群;以师承关系为主体的师门史家群,此如陈傅良及其弟子蔡幼学、叶适、朱黼、曹叔远和徐筠等等;还有以地域为中心的地缘史家群,如四川就有李焘、李壁、李、杨仲良、彭百川和杜大珪等形成的眉山史家群。不过,在此我们重点论述以家族为主体的史家群。
南宋史学传家风气颇浓,并且形成了以本家族为主体的治史群体。这些群体成员,不仅各自史学研究成就突出,而且他们还形成了本家族的治史特色。此如徐得之、徐筠、徐天麟和徐梦莘之家学,洪皓、洪适、洪遵、洪迈和洪偃之家学,胡安国、胡寅、胡宏和胡宁之家学,以及李焘、李壁和李之家学等等。在此不妨以李焘父子史家群加以重点分析。
在家学渊源方面,南宋孝宗淳熙时期,“尚苏氏,文多宏放。”(133)从而形成“人传元祐之学,家有眉山之书”(134)的繁荣景象。时人朱熹对此亦感叹道:苏氏之说“流传四方,学者家传而人诵之。”(135)同为眉山籍的李焘父子,尚慕苏氏,并进而继承苏氏遗风则自在情理之中。周必大在对李焘所作的挽诗中指出:“父子才名震蜀都,家风人道似三苏。不知岷岭英灵气,底向眉山特地殊。”(136)真德秀在《李壁神道碑》中亦指出:“惟眉山自苏氏父子以文章冠宇内,而颍滨遂践政席,为元祐名辅臣。甫若干年,而文简公出,以海含山负之学,松劲玉刚之节,标式当代。公之兄弟皆世其学,文采议论震耀一时,公亦与闻国政,人谓有光苏氏。”(137)我们知道;苏氏父子以文学名世,并且“博通古今,贯穿经史”。据苏辙言,苏轼年轻时便“学通经史,属文日数千言。”(138)在科举入仕方面,苏洵虽举进士、制科皆不中,但其回乡闭门苦读,并且力教二子。苏轼22岁便中进士,26岁中制科优等。苏辙19岁中进士,23岁试贤良,中次等。而在史学方面,蒙文通先生在论述“新学、洛学、蜀学与史学”关系时指出:“北宋三家,惟苏氏能不废史学。二苏自述家学,皆谓以古今成败得失为议论之要”。又“苏氏延北宋一线史学之传,俾蜀之史著,风起云蔚,其为教亦宏矣。”(139)确如其言,如苏洵在其著《史论》中,谈及经、史关系时指出:“经以道法胜,史以事词胜。经不得史,无以证其褒贬;史不得经,无以酌其轻重。经非一代之实录,史非万世之常法,体不相沿而用实相资焉。”(140)从而说明经、史两者体例虽有不同,但在功用上则可以相互依存补充。由此以至于雷简夫见苏洵《史论》而以为“真良史才也”。(141)又如苏辙撰有《古史》60卷,《自叙》称:“录圣贤之遗意以明来世,至于得失成败之际,亦备论其故”。朱熹称赞该书说:“近世之言史者,唯此书为近理。”(142)由此可见,苏氏父子重视史学,尤其注重史论。
受苏氏遗风影响,李焘于高宗绍兴十年便有志于贤良方正之学,以所著《通论》50篇晋谒四川制置使兼知成都府张焘,请其举荐,而未能如愿。随后他又让其子垕和塾应举。最终仅李垕于孝宗乾道七年十一月中举,而李塾未能如愿。在淳熙二年闰九月王淮和周必大荐举李塾的奏札中,就有:“臣等伏见布衣李塾,博闻强记,经史百代之学无所不通,议论英发,有补治体,而敏识特操,蜀士所推。盖塾,眉山人也,与其兄垕素师慕苏轼、苏辙之遗风,是以俱有志于此,求之流辈,未见多得。”(143)可见李焘二子应试制举确有尚慕苏氏的因素。同时,李焘编有三苏及六君子年谱各三卷。孝宗淳熙四年七月,在讨论两学释奠时,李焘建议当升范仲淹、欧阳修、司马光和苏轼,黜王安石父子。(144)其子李壁认为苏洵“学综六艺,词雄百家,通于王政,达于权事”,于是为苏洵请谥,为苏洵《太常因革礼》作序,为对包括苏洵《谥法》在内的《六家谥法》作跋,还为苏辙《古史》作跋,以积极宣扬苏学。(145)李于理宗端平二年正月,奏请以胡瑗、孙明复、邵雍、欧阳修、周敦颐、司马光、苏轼、张载、程颢和程颐等10人从祀孔子庙庭。(146)这表明李焘父子极为看重苏氏的学术社会地位。
综上所述,李焘父子在家学渊源上以尚慕苏氏及其学行为旨归,从而在时人看来,其家学确实继承了苏氏遗风。对此,叶适明确指出:“蜀自三苏死,公父子兄弟后起,兼方合流,以就家学。综练古今,名实之际,有补于世,天下传以继苏氏。”(147)在治学尤其是治史传统上,李焘父子继承苏氏传统,博通经史,贯穿古今,并且注重探求古今历史上的成败得失,以阐发史学的鉴戒功用。不过,苏氏虽开四川史学风气之先,但其治史多偏重前代史,强调以古讽今。而到南宋时,出于总结北宋亡国之痛和南宋中兴的时代要求,加之李焘父子均做过史官,故其在治史偏重上,则以当代史为重点。对此,周必大在对李焘的挽诗中就明确指出:“经学渊源史笔高,文章余力埒风骚”,“鸣佩甘泉不乏人,谁能博古复通今。”(148)在此周必大对李焘兼通经史、博通古今的才学给予了高度评价。(www.xing528.com)
在史书编修方面,司马光为李焘著史提供了具体范例,加之李焘生活在“是元祐,非熙丰”这一南宋特定时代里,因此,他必然会推崇司马光及其涑水史学。早在20岁时,因崇尚司马光、范祖禹的学行,李焘便著有《两汉鉴》,以“鉴往日之兴衰,知当今之得失”。后又著《六朝通鉴博议》,编有《司马光年谱》。其子李则著有《续帝学》。此后李焘与其子均曾奏请以司马光等从祀孔子庙庭,并建议罢祀王安石。在李焘知成都府双流县时,他还重编司马光《百官公卿表》,成142卷,“《长编》之书,盖始于此”(149)。编修巨著《长编》时,更是“义例悉用光所创立”。(150)并且当淳熙四年李焘完成元符至靖康间《长编》时,孝宗称赞其“无愧司马光”。(151)因受司马光等治史传统的直接影响,李焘父子撰有多部当代史著。除《长编》和《百官公卿表》之外,李焘还编修有《本朝事始》2卷、《〈建隆遗事辨〉》1卷、《四系录》20卷、《思陵大事记》36卷和《阜陵大事记》2卷等。李壁在开禧北伐前,撰有《中兴十三处战功录》1卷。宁宗嘉泰三年,又编成《国朝中兴诸臣奏议》450卷。李编修成《皇宋十朝纲要》25卷。这均表明李焘父子在治史传统上立足于当代,并且注重史学的鉴戒功用。
李焘父子治学兼通经史,精于诗赋。不过,他们各自在学术研究的偏重上仍存有差异。其中李焘本治《春秋》,他曾撰《春秋学》10卷,与弟子谢畴同定《春秋古经》1卷。又撰有《五经传授》1卷。此外,他还精通小学,撰有《说文解字五音韵谱》10卷。诗文方面,则有《诗谱》3卷等。李壁和李本治诗赋,李壁在宁宗开禧三年至嘉定二年谪居抚州期间,因“嗜公(王安石)之诗,遇与意会,往往随笔疏于其下。涉日既久,命史纂辑”,(152)最后撰成《王荆文公诗李壁注》50卷。刘克庄评论该书说:“雁湖注半山诗甚精确,其绝句有绝似半山者。”(153)真德秀则评价李壁的诗作为:“知诗者谓不减文公”。(154)可见李壁在诗歌方面很有造诣。同时,李壁和李又师从理学家张栻和刘清之。在张、刘二人指导下,李氏兄弟在理学方面有很深造诣,他俩为蜀学和洛学的融合会归还做出了相当大贡献。(155)
最后,李焘父子的历史观,则与他们的仕途之路密切相关。其中李焘因为对秦桧专权误国深恶痛绝,并拒绝秦桧延招他,从此在地方被埋没长达20余年。李壁因在开禧用兵时附会韩侂胄,从而在开禧北伐失败之后,几次被贬黜,甚至放归故里。李曾被列入“庆元伪学党籍”。虽则如此,李焘父子始终积极参政议政,并且被当朝皇帝时加重用。正是由于有这样丰富的从政经历,又都参与过官方修史活动,因此他们的历史观与其现实政治观紧密相连。如面对南宋孝宗立志恢复,但在客观现实又无法实现其志向的条件下,于是李焘提出“先自治以待时”。(156)同时他还主张“无变古、无欲速”(157)。那么他的这种政治主张,无疑是社会现实在他头脑中的一种直接体现。反过来,他对现实社会的直观认识,又会加深他对历史的深层认识。如李焘原本就“耻读王氏(安石)书”,并且主张废黜王安石、王雱父子从祀孔子。(158)因此他在编写《长编》时,便采取“是元祐、非熙丰”的主旨以编修北宋后60年历史,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对王安石变法持否定态度。其后李在编修成的《皇宋十朝纲要》中,由于他以《长编》作为其主要史源之一,又父子二人主张颇多一致,因此,他因袭的仍是“是元祐、非熙丰”的修撰宗旨。但对于李壁而言,在朝廷执政时就锐于进取,支持韩侂胄用兵伐金,又对于“典章制度尤综练”。(159)因此,他对曾积极从事变法活动的王安石及其学术并未全然否定。开禧北伐失败之后,他被贬至抚州,于是便为王安石诗作笺注,这在全面否定王氏新学的南宋时代是难以被社会所接受的,此亦与其家学传统不相合宜。元人刘将孙在大德五年为《王荆文公诗李壁注》所作的《序》中就指出:“洛学盛行而欧、苏文如不必作,江西派接而半山诗几不复传,诸老心相服各有在,而世俗剽耳附声者往往可叹也。开禧参政雁湖李氏独笺临川诗于共惩荆舒之后,与象山记祠堂磊磊恨意相似,文章行意固各有必不可概掩者。”(160)刘将孙的评论还稍温和。及至清代,四库馆臣则极力贬斥说:“壁附和权奸,以致丧师辱国,实坠其家声,其人殊不足重。而笺释之功,足裨后学,固与安石之诗均不以人废云。”(161)由此可知,李壁对历史和学术的看法,深受其从政经历的影响。
总而言之,李焘父子史家群在南宋有继承元祐之学,光复苏氏之称。他们以贯通古今之学,以精通经史之识而彪炳当代。尤其是他们在编修当代史方面成绩卓著,并对南宋眉山之学产生了直接影响,如杨仲良和彭百川等人,则直接传承了其治学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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