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讲求实证的史学家治史
北宋司马光在编修《资治通鉴》期间,一则明确反对正统论,强调据实而书。他认为:“臣今所述,止欲叙国家之兴衰,著生民之休戚,使观者自择其善恶得失,以为劝戒,非若《春秋》立褒贬之法,拨乱世反诸正也。正闰之际,非所敢知,但据其功业之实而言之。”(1)二则摒弃神鬼怪诞之说,甚至不录奇节伟行。专心研读《资治通鉴》的晁公武就指出:“见其大抵不采俊伟卓异之说,如屈原怀沙自沉,四皓羽翼储君,严光足加帝腹,姚崇十事开说之类,削去不录,然后知公忠信有余,盖陋子长之爱奇也。”(2)三则根据史籍存遗状况,坚持略远详近的编修原则。在《资治通鉴》全书所载1362年史事、共294卷之中,战国秦汉共622年,68卷;魏晋南北朝369年,共108卷;而隋唐五代371年,则有118卷。由此可见,司马光重在从客观实际出发,讲求真实地编修史著。
南宋李焘在运用司马光所创义例编修《续资治通鉴长编》时,取舍史料则坚持做到:“旁采异闻,补实录、正史之阙略,参求真是,破巧说伪辨之纷纭。”(3)叶适对此评论说:“凡实录、正史、官文书,无不是正,就一律也;而又家录、野记,旁互参审,毫发不使遁逸,邪正心迹,随卷皎然。”(4)清人更是称赞说:“文简此书,上据国典,下采私记,参考异同,折衷一是,使北宋一代事实粲然明备,实为《通鉴》后不可不读之书。”(5)在编修原则上,李焘同样坚持“详近略远”的编修原则。如据南宋末赵希弁记载:在其所见946卷本《长编》中,“太祖至英宗一百七十五卷,神宗朝二百二十八卷,哲宗朝二百二十卷,徽宗朝三百二十三卷。”(6)从中明显可以看出愈至后,卷数愈多,记事愈详。在现今传世的七朝本《长编》中,李焘在注文部分则或注明史料来源;或详加考异;或存疑待考;或加以评论,其目的旨在追求史实的真实性。此外,李焘在编修《长编》之前,还重编过司马光的《百官公卿表》。史载:“(焘)谓司马光修史,先为《百官公卿表》十五卷,后颇散佚,乃遍求正史、实录,旁采家集、野史,增广门数,起建隆,迄靖康,合新旧官制,成一百四十二卷。其重编光者仅七之一。《长编》之书,盖始于此。”(7)可见《长编》的撰修,始于李焘重编《百官公卿表》。对该书所载史实,李焘在《序》中则言:“某既不自料,故追继光作,将以昭明祖宗之盛德大业,使众说咸会于一,不敢凿空架虚,荧惑视听。固当事事谨其月日,如古《春秋》,乃可传信。”(8)
除私修史著之外,李焘还参与了重修《徽宗实录》和编撰《四朝国史》等工作。他在《请求重行刊修〈徽宗实录〉札子》中指出:“若不就今文字未尽沦落,尚可着意收拾,同力整顿,日复一日,必至是非混乱,忠义枉遭埋没,奸谀反得恣睢,史官之罪大矣”!于是他要求对《徽宗实录》“仔细看详。是则存之,非则去之,缺则补之,误则改之。宜从元符三年正月至十二月,每事开具何者为是,何者为非,何者为阙,何者为误,今合如何删修,仍进呈取旨。若一年义例既定,则余年自可仿此编集。此一无甚难者,但须检勘全备,辨证精审耳!”(9)在此李焘同样强调要对史实加以辨伪求实。
师法李焘的李心传编修成《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一书。对于该书的编修缘由,许奕在给宁宗的奏状中指出:“臣伏见隆州乡贡进士李心传,博通群书,尤熟本朝故事。尝谓中兴以来明君良臣丰功盛列,虽已见之《实录》等书,而南渡之初,一时私家记录往往传闻失实,私意乱真,垂之方来,何所考信?于是纂辑科条,编年记载,专以《日历》、《会要》为本。然后网罗天下放失旧闻,可信者取之,可削者辨之,可疑者阙之。集众说之长,酌繁简之中,久而成编,名曰《建炎以来系年要录》。”(10)可见该书的编修缘由主要在于汇集官、私方史料,以便对南宋中兴时的史事做到辨伪存真。(www.xing528.com)
同时,李心传还编修有《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他在该书甲集《自叙》中就明确指出:“每念渡江以来,记载未备,使明君、良臣、名儒、猛将之行事犹郁未彰。至于七十年间兵戎财赋之源流,礼乐制度之因革,有司之传,往往失坠,甚可惜也!乃辑建炎至今朝野所闻之事,凡有涉一时之利害与诸人之得失者,分门著录。”可见他编修该书的目的是为保存史实,褒扬时贤。此外,李心传还撰有《旧闻证误》15卷。该书求真存实的目的更为明晰。清四库馆臣对此评论说:“凡所见私史小说,上自朝廷制度沿革,下及岁月之参差,名姓之错互,皆一一详征博引,以折衷其是非。”(11)近人余嘉锡亦认为:“心传著书,专证人之误,纤悉必举。”(12)总之,通过对李心传编修史书缘由的详细分析,则可以明显看出他旨在存真求实。
除自己著史讲求求实存真之外,李心传在评论他人史著时,亦坚持以此作为品评标准。如他对吕祖谦和陈傅良及其著述就论说道:“近岁吕伯恭最为知古,陈君举最为知今。伯恭亲作《大事记》,君举亲作《建隆编》,世号精密。余尝考之,皆不免差误,亦随事辨之矣”。由此可见,即便是“世号精密”的《大事记》和《建隆编》,仍难免有误,为此李心传还做了考辨。又如他认为朱熹的《资治通鉴纲目》“条贯至善,今草本行于世者,于唐肃宗朝直脱二年之事,亦由门人缀辑,前后不相顾也。又自唐武德八年以后,至于天祐之季,甲子并差。考求其故,盖《通鉴》以岁名书之,而文公门人大抵多忽史学,不熟岁名,故有此误。”(13)在此李心传明确指出;由于理学家朱熹的门人“多忽史学”,从而导致行世的《资治通鉴纲目》草本多有差误,这显然是合乎实情的推断。再如他认为王称的《东都事略》“尤疏驳”,熊克的《九朝通略》“颇讹舛”,(14)《中兴小历》“多避就,未为精博”,李丙的《丁未录》“纪载无法,学者弗称焉。”(15)这同样可以看出;作为史学家的李心传对史书的编修质量要求极高。
总之,除上述李焘和李心传之外,史家徐梦莘、陈均和高斯得等人无不以存真求实作为著史的最基本准则。不过,在对社会历史发展以及具体史事的看法上,南宋史家由于受到阶级和时代条件的局限,从而在所编修的史著当中,往往存在一定偏失。如李焘在编修《长编》时,便以“是元祐、非熙丰”作为最主要的编修主旨之一。李心传史学思想的哲学基础则是其道学思想。他的弟子高斯得对此论述道:“秀岩先生,近世大儒也。世徒见其论著藏于明堂石室,金匮玉版,遂以良史目之。不知先生中年以后,穷极道奥,经术之邃,有非近世学士大夫所能及者。”(16)作为当世大儒的李心传,甚至把道学提到了关涉国家安危的程度。他说:“窃考道学之废兴,乃天下安危、国家隆替之所关系。”(17)这显然是有意抬高了道学的地位。凡此等等,均表明史家修史虽旨在尽力追求史实的客观真实性,但在记述史实、表述历史时,仍会受到自身历史观的局限。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