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新体裁的产生及运用
如前所述,南宋人崇尚编年,通鉴学又在南宋相当兴盛。其结果之一便是由此产生了纪事本末体和纲目体。同时,随着南宋学术文化的繁荣发展,以编年形式编次人物事迹的年谱,以及记述学派学术传承流变的学案体亦得以创立和发展。
1.纪事本末体
该体出现于南宋前期,第一部纪事本末体史书是南宋袁枢撰成的《通鉴纪事本末》,凡42卷。该书完全以《资治通鉴》作为取材对象,选择汇列为上自“三家分晋”,下至“周世宗征淮南”等共239件大事(另附相关事项66项),每事为一篇,详记始末。这种以事为纲,区分门类,以类排纂,每事一篇,自为起迄的编纂方法,呈现出有别于编年、纪传二体的自身特征,它记述的对象和中心是一件件完整的历史事件。这种编纂方法明显地克服了“纪传之法,或一事而复见数篇,宾主莫辨;编年之法,或一事而隔越数卷,首尾难稽”(124)的缺陷,更适应了当时社会的客观要求,因而颇受世人重视。从此亦在原有的编年、纪传二体之外,形成了纪事本末体。
几乎在同时,孝宗淳熙十二年,又出现了章冲编撰的《春秋左氏传事类始末》5卷。该书以《春秋左氏传》为取材对象,以鲁十二公加以划分。每公之下,又按年依次类聚史事,每事一篇,自为起讫。具体选择汇列有上自鲁隐公元年“郑伯克段”,下至哀公二十七年“越子盟于平阳”和“晋荀瑶伐郑”等共357件大事。书末有附录,主要附载灾异、力役、时政、列国兴废及器物等事。由此可见,该书所采用的亦为纪事本末体。不过,与袁枢之书相比,其设置的事目更细,并且书名称为“事类始末”。章冲用纪事本末体改编《左传》之后,清四库馆臣指出:“编录左氏书者,或以国分,或以人分,或以事分,凡数十家而未已。虽体例小殊,其源皆自冲发也。”(125)同时,清人将章冲之书与清高士奇所撰的《左传纪事本末》比较后,指出:“冲书以十二公为记,此(指高士奇书)则以国为记,义例略殊。又冲书门目太伤繁碎,且于左氏原文颇多裁损,至有裂句摘字联合而成者。士奇则大事必书,而略于其细。部居州次,端绪可寻。与冲书相较,虽谓之后来居上可也。”(126)由此可以看出,章冲之书虽对后世产生了不小影响,但在门目划分、史事类聚方面仍存在欠缺。这反映出纪事本末体在最初被运用时的真实状况。
以上袁、章二氏用纪事本末体编撰的是前代史。此后,南宋时人依据该体裁编撰成了当代史,如现今存世的有杨仲良的《长编纪事本末》和彭百川的《太平治迹统类》。(127)二书虽均采用了纪事本末体,但由于受现实环境的制约和当时多种创新体裁的影响,使其在分门编类的具体做法方面,已与袁、章二书不尽相同。而同属眉州人的杨、彭二氏,虽均是对《长编》的改造,但杨、彭二书在编纂宗旨和设目方面都存在明显不同。
杨仲良的《长编纪事本末》(150卷)是将北宋九朝史事分门别类,析为事目410条,目中复有子目70条,类目中仍以编年纪事。据姚勉为该书所作的《序》可知;该书原名为《本朝通鉴长编节要纲目》。杨仲良在取材于《长编》时,曾对其“辞剪其浮,事举其要,类总其萃,年系其时”,从而使所编之书做到“挈提以纲而纪载以目,经综而纬列,壁合而珠连”。其目的“使读之者可以便览观,可以备遗忘,可以识伦类,可以纪岁月,可以旁通而曲畅,可以本具而末举,其有益于学者大矣”。同时,该书在体裁的运用方面,姚勉认为:“司马《通鉴》一书有节本,有《举要历》,有袁氏《本末》,有朱夫子《纲目》。今此书之节要,辞剪其浮,即司马《通鉴》之自节本也;此书之标题,事举其要,即司马《通鉴》之《举要历》也;类总其萃,年系其时,袁氏之《本末》也;挈提以纲,纪载以目,即朱夫子之《纲目》也。一书而诸体备焉,用心亦勤矣。”(128)姚勉的看法表达了他对杨书的高度评价。认为它具有了《举要历》、《资治通鉴纲目》的作用,“一书而诸体备焉”。然杨书并非是上述体裁的混合体,它的基本特征仍然是“类总其萃,年系其时”,即以事件为中心的纪事本末体。不过,由于它广泛吸取了司马光《资治通鉴》节本和《举要历》的做法,特别是纲目体的某些长处,增多了事目,目中有时还设子目。因此,事目的设置相当细密是该书的最大特色。如在《长编纪事本末·神宗皇帝》(卷57至卷90)部分,其设置的事目竟达到了34条。其中在卷88和89“青苗法”中,又含子目8条。同时,杨仲良还直接承袭了李焘《长编》“是元祐,非熙丰”的编修宗旨,并通过事目的设定,把这一主旨概括而明确地显示了出来。如该书卷61事目为“吕惠卿奸邪”和“李定奸恶”;卷63和64事目分别为“王安石毁去正臣”与“王安石专用小人”;卷95至98事目分别为“用旧臣”上、下和“逐小人”上、下,凡此种种,无不显示出他“是元祐,非熙丰”的理念,较之李焘《长编》原书更为鲜明。
归结而言,在当时诸多创新体裁与体例纷纷出现的状况下,杨仲良吸收、融合众体之长,事目设立相当细密,以便更为鲜明地体现编修宗旨。对此,后人认为:“其书承袁机仲纪事本末之名,而大有不同,分类尤为繁琐。”(129)不过,正因为如此,在李焘《长编》现今七朝传本全缺徽宗和钦宗两朝纪事的情况下,《长编纪事本末》在史料方面更加显得珍贵。
对于彭百川的《太平治迹统类》而言;据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五《典故类》和赵希弁《郡斋读书志附志·类书类》解题言,该书仿照的是《通鉴纪事本末》的条例。赵希弁还进而说:其书“统而类之。事撮其纲,辞举其要”,并且该书纪事与《中兴治迹统类》一起“上自艺祖,而下至于孝宗,凡二百门云”。按现今传世的《太平治迹统类》,因篇卷断烂、文字讹夺而已非原貌,后人将其厘定为30卷。从现存修补、改订相对较少的事目,且偏重于记载典制及礼乐兵刑的兴废沿革状况来看,该书具有目简事明的特点。仔细推究其事目,如卷12神宗和卷18哲宗朝纪事事目,分别首列“神宗圣政”和“宣仁垂帘圣政”,卷27事目为“祖宗圣学”,等。可知彭百川之书主在宣扬皇宋王朝“治迹”,突出诸朝“圣政”。由此可见,彭百川之书有鲜明的编撰主旨,它更能体现彭氏本人的看法。在体裁方面,该书依据的是纪事本末体,唯一的差异是以“统类”命名。
《通鉴纪事本末》成书半个多世纪之后,理宗端平中,在蜀地做官的李文子,俾资中人郭允蹈撰成《蜀鉴》10卷。该书纪事上起秦取南郑,下至宋平孟昶,记载上下凡1300年关乎蜀之事。该书以事类聚,每事标有总题,如袁枢《通鉴纪事本末》之例。但在每事之内,各记事条则有纲有目有论,甚至还有考。具体而言,该书列有“秦人取南郑”至“西南夷本末(下)”共52个总题,书内还在“秦人取南郑”、“秦人取蜀”以及“秦人取汉中”等事件中直接表明“论”者凡28处,并且在叙事中对古地名今之所在详加考证说明。该书与《通鉴纪事本末》相比,虽在体裁上都是以每个事件为中心,但在取材与细目的设置上,《蜀鉴》有了新的变化。《蜀鉴》取材并非仅限于一书,而是广搜群书。各篇总题之下,不仅有纪事,而且有纲有目有论,并且有考。可见该书以纪事本末体为主,同时还吸收了纲目体的编修方法。之所以如此,当与撰者的编修宗旨和当时蜀地的环境有关。南宋时期,川蜀成为抗金、蒙(古)元的战略要地,绍定六年理宗亲政,宋、蒙联合灭金,川蜀又面对着南进蒙古军的强大压力。《蜀鉴》的出现,适应了这种形势的客观需要。
综上所述,南宋袁枢创立纪事本末体之后,时人用以编修前代史及当代史的著述不少。我们从中可以看出,一则该类史籍以事件为中心,每事一篇,列有标目,并依编年叙事,自为起讫,从而保持了事件的完整性。二则其编修宗旨较之编年体史书更为简明,史学功用更为突出。然而,南宋史家在对该体的具体运用、书名的确立,乃至事目的划分等方面,仍存在许多差异。具体而言;其一,在取材方面,袁枢、章冲、杨仲良以及彭百川之书,皆各取材于一书,或《资治通鉴》,或《春秋左氏传》,或《长编》,而《蜀鉴》取材则不限于一书。这表明南宋史家在运用纪事本末体时,能根据具体编修内容及其宗旨,确定相应的史源。其二,在南宋史体不断创新与发展的时代,史家在编修史书时,往往兼取他家之长。如《长编纪事本末》和《蜀鉴》就同时采用了纪事本末及纲目等体。在细目的设置上,更是呈现出了多样化的特色。最后,在书名的确立上,则有“事类始末”、“统类”等不同于纪事本末的名称。这一切无不说明,纪事本末体在南宋时仍处于不断被充实、完善,并且逐渐被时人接受的阶段。应该说,至迟到明代,基本以“纪事本末”统一命名,并随着以纪事本末体编修体例编撰的史书的日渐增多,纪事本末体才被逐渐确立了下来。到明清时期,该体完全得以独立发展,以至于清四库馆臣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史部中最终设立纪事本末类,以归并该类史著。
2.纲目体
由朱熹在编修《资治通鉴纲目》时所创立的纲目体,是指按编年叙事时有纲、目之分。纲仿《春秋》,大字顶格编排;目效《左传》,小字降格分注编排。据朱熹《资治通鉴纲目序例》所言:“盖表岁以首年(原注:逐年之上行外书某甲子,遇甲字、子字,则朱书以别之。虽无事,依《举要》亦备岁年),而因年以著统(原注:凡正统之年,岁下大书;非正统者,两行分注),大书以提要(原注:凡大书有正例,有变例。正例如始终兴废、灾祥沿革及号令征伐、杀生除拜之大者;变例如不在此例,而善可为法、恶可为戒者,皆特书之也),而分注以备言(原注:凡分注有追原其始者,有遂言其终者,有详陈其事者,有备载其言者,有因始终而见者,有因拜罢而见者,有因事类而见者,有因家世而见者。有温公所立之言,所取之论;有胡氏所收之说,所著之评。而两公所遗,与夫近世大儒先生折衷之语,今亦颇采以附于其间云)”。以便“使夫岁年之久近,国统之离合,事辞之详略,议论之同异,通贯晓析,如指诸掌”。由此可见,朱熹在编修该书时,先定立有详尽的凡例,其目的之一是为了使史书更简明易懂。对此,他自言:“此书无他法,但其纲欲谨严而无脱落,目欲详备而不烦冗耳。”(130)目的之二完全是为了体现他的正统论观点。对此,旨在发明该书书法指意的尹起莘在《通鉴纲目发明自序》中更加明确地指出:“是书之作,其大经大法,如尊君父而讨乱贼,崇正统而抑僭伪,褒名节而黜邪佞,贵中国而贱夷狄,莫不有系于三纲五常之大,真所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极,为先圣继绝学,为后世开太平者也。……《纲目》之作,其有补于世教,殆亦有得于《春秋》之旨,皆所以遏人欲于横流,存天理于既泯”。贺善在《资治通鉴纲目书法序》中亦言:《通鉴纲目》之书,其“大要不过辨名分、正纲常,以示劝戒尔”。如上所言,虽然《资治通鉴纲目》旨在完全体现朱熹的观点,其史料价值并不高,但由此所创立的纲目体因为具有纲目分明、条理清楚、简明扼要,以及便于检阅等优点,故受到时人及后人的极力推崇。
纲目体诞生之后,南宋时人依据该体编修的当代史著作就有陈均的《皇朝编年纲目备要》、佚名的《中兴两朝编年纲目》和《续编两朝纲目备要》等。这些当代史著作虽依纲目体而修,但却因编修的是当代史事,因而其书法义例并未全用朱氏之法。
对于陈均及其撰修的《皇朝编年纲目备要》,虽则南宋朝廷在授予其迪功郎的制词中称赞说:“尔胶庠布衣,学博而辩。上自建隆,讫于宣靖,凡百六十有七年,网罗旧闻,粹成一编,可谓有志矣。本焘之史,仿熹之法。大书以提要,分注以备言,可谓不繁矣。汝虽自言不敢尽同朱熹之法,然条目粲然。使皇纲帝范,一揽而尽得之,岂曰小补之哉?”(131)但时人陈振孙就其内容批评说:“去取无法,详略失中,未为善书。”(132)宋末元初的王义山更是对其书法提出批评。他说:“司马公《资治通鉴》不帝蜀而帝魏,晦翁非之,故作《纲目》。人知晦翁《纲目》大本领在帝蜀一节,而不知晦翁之说全出于晋习凿齿。陈均作《宋朝长编备要》,续《纲目》也,其书法多有可议者。如书金兵弑其主亮于瓜洲一条,于理尤悖。亮弑母而来国之贼也。孟子曰:‘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其君也。’纣之罪不大于亮,而孟子书之曰诛,如此亮安得称弑”?有鉴于此,王义山“用孟子法书云:‘金兵诛逆亮于瓜洲。’于是乎《提纲》作。其间大节目与陈均异者三百余条,大书以纪要,分注以备言,又随事而绎之,以己见之名衍义。”(133)由王义山为其著述《宋史提纲》所作的《序》可以看出,他是出于对陈均之书的书法尚怀不满而著述的。在他正式撰写该书之前,他曾请教过刘克庄。刘克庄曾鼓励他说:“陈平甫壁角文字,何敢望此?子之此书有关于世道大矣,勉旃!”可见刘克庄十分推重王义山之书。那么作为早期纲目体史书的《皇朝编年纲目备要》是否果如陈、王二氏之言呢?我们不妨在此加以细究。
大致成书于理宗宝庆、绍定之交的《皇朝编年纲目备要》,(134)虽是较早仿朱熹《资治通鉴纲目》撰修成的纲目体当代史,并且被推崇程朱理学的理宗宣诏上进朝廷,但在具体书法上,该书并未完全遵奉朱熹之法。在该书《序》中,陈均就明确指出:“昔尝读朱文公《通鉴纲目》,叹其义例之精密。……然文公所述前代之史,故其书法或寓褒贬于其间。均今所书,则惟据事实录而已,不敢尽同文公之法也”。为此,他自己定立了十五条凡例:灾祥、沿革、号令、征伐、杀生、除拜、行幸、赐宴、缮修、郊祠、赏赐、进书、振恤、蛮夷朝贡和蛮夷君长死立,并且在《参用凡例》中指出:“以一字为褒贬者,《春秋》之法也;据事实录而善恶自见者,后世作史之体也。故自司马氏以来,各立凡例,不敢纯用《春秋》之法。朱文公《资治通鉴纲目》间或参用《春秋》之法而不尽用。今纪载本朝之事,则虽纲目之例,亦不敢尽用”。由此可见,陈均有自己的编修原则和具体凡例。真德秀对此评论道:陈均在编撰此书时,“斟酌损益,皆有条理,非安危所系则略而弗书。其志固将有补于世,非徒区区事记览而已也。”(135)清人朱彝尊亦认为:“予观平甫是书,简而有要,可谓尽善矣。”(136)
为说明以上问题,今不妨以《皇朝编年纲目备要·徽宗皇帝》(卷26至29)为例。该部分纪事自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至宣和七年(1125年),共25年。其间所列纲多达500余条。大致可归类如下:其一,有关天文灾祥共56条。其二,人物除拜(含卒)共130条。其中最突出蔡京、童贯等人的多次除拜。并且在升、黜官员的比例上,罢黜明显多于升迁,这突出反映了该时期用人方面的特点。其三,有关内政共250余条。其中有关大更革者多达六、七十条。最后,有关边事及与国外交往方面,共70多条。其中宋与辽、金的交往与边事最为突出。可见陈均所列的纲相当详备,并且突出反映了徽宗时期“大更革、大废置、大征伐”的政局特色。(www.xing528.com)
与纲相对应的目,同样体现着详实的特点。其表现主要有:其一,为详明纲,目往往原始要终,以类相从。如该书卷26崇宁二年夏四月“更盐法”之目,先追述“旧法”云云,再叙述蔡京新法。后又兼及同年九月、四年秋、大观四年、政和二年、五年和七年盐法更改情况。陈均之所以如此编排,主要在于可以使人们更能全面了解徽宗时盐法更改变动状况。又如同书卷29宣和四年春正月“加梁师成开府”之目,陈均论述道:“内侍官谓之家臣,自古无赐坐者。其在禁中则不可知,外庭未尝见也。时童贯为太师,领枢密院,视宰相。师成为开府,亦视宰相。每春秋大燕,巍然坐于执政之上,与人主讲劝酬之礼,且家臣为师傅,于义尤悖。贯以领枢密,日与宰相同班进呈毕,即自屏后入内,复易窄衫与群阉为伍。出则为大臣,当体貌之礼;入则为近侍,执使令之役,古所未有也”。这是为详明古今内侍职权地位的变化所做的论述。再如同书卷29宣和七年春正月“金人灭辽”之目,陈均在记述了天祚帝被擒而辽亡之后,又追述道:“辽契丹盖东胡之种,在横山之南,本鲜卑旧地。元魏时自号契丹,……自保机至天祚,凡九代”。这主要是为了使人更能明晰辽契丹的基本概况。其二,陈均在目中时而加注“按语”,以详明史事。如在该书卷29宣和七年五月“诏宗室复著姓”目中,陈均在叙述朝廷诏语的同时,指出:“按江休复《嘉祐杂志》云:于故事中见真庙为寿王时,申奏文字皆用姓”。此为详明史法。又如同书卷28政和七年十一月“诏蔡京五日一朝”之目,陈均用蔡攸《别录》以详明其因,并且指出:“此乃蔡攸《别录》之语,恐未必然,姑存之”。这是备异。再如同书卷26崇宁二年五月“废内侍寄资法”之目,陈均一则按“旧制”规定指出:“今直转正官不用寄理,只于官上冠以入内内侍省若内侍省字,恩数、俸给皆得之。此乃蔡京媚近习,变乱法度之大者。下改都知等官,亦此意也”。二则又列举仁宗和英宗朝做法,以说明此非祖宗之制。最后,目中有时还存录详实的史文,以便于人们更能掌握事实真相。如该书卷28政和三年二月有关崇恩太后死亡之事,陈均不仅列纲为“崇恩太后刘氏暴崩”,而且在目中详述了哲宗刘皇后欲垂帘,且不谨,以及同徽宗产生矛盾之后,徽宗对其处治的过程。与此相对照,《宋史》卷243《昭怀刘皇后传》对此事记述甚简,又《东都事略》卷14《世家二》仅以“后无疾而崩”加以概括。又如同书卷28宣和元年九月“燕蔡京保和新殿”之目中,陈均在存录蔡京所作“记(节略)”部分,就有哲宗解绍述之疑,而始行‘子绍父业之政’事,此有助于人们进一步了解绍圣绍述的内幕。
总之,通观陈均全书,周详的纲和细备的目为人们提供的是北宋整个王朝的治乱兴衰,其史料和史学价值均不容忽视。
继陈均依纲目体编成当代史著之后,南宋纲目体当代史还有《续编两朝纲目备要》。该书凡16卷,记载光宗绍熙元年至宁宗嘉定十七年凡35年的历史。据梁太济先生考证得知:“纲”的史源中,光宗朝的纲并不是依据《实录》或《国史》撰述的,它的最大特点是纲从目出。目则录自一些现成著述,而《建炎以来朝野杂记》在其中实占有很大的比重。宁宗朝的纲则大多数源自于《中兴四朝国史·宁宗皇帝纪》(10卷)。“目”的史源大致有《国史》(指《中兴四朝国史》)的《宁宗皇帝纪》、《建炎以来朝野杂记》、《庆元党禁》、《道命录》、《紫阳年谱》和《对越甲稿》等。同时,他还指出:“《两朝》纲是纲,目是目,内容简明而不贫乏。于光、宁两朝史事,稍关重要者,往往于初见处穷其原委,而尤注意于有关职官、科举、兵农、食货的制度及其演变。它对纲目体史书虽无特别建树,却也运用得相当得体。”(137)应该说,梁先生经过对该书各个方面的详细分析考辨,才得出以上结论。该结论无疑是相当准确并令人信服的。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出:纲目体自朱熹创立之后,旋即被南宋史家运用到当代史的编修之中。一般而言,这些史家的著述虽遵从了朱熹所定的“大书以提要,而分注以备言”等编修义例,但由于各自所处的现实环境不同,从而在遵奉朱氏书法方面,表现为由多摒弃朱氏书法,坚持据事实录,发展到最终完全遵奉朱氏书法。在这个发展过程中,应该说,注重史实而又相对客观的纲目体著作的存在,不仅丰富了南宋当代史学,更使纲目体在编撰内容上得以充实和发展。它们并未像《资治通鉴纲目》及其续编、三编以及《宋史提纲》那样逐渐成为理学的附庸,而是保持了史学的相对独立地位,这便是它们的价值所在,亦是纲目体产生以后,南宋时人纷纷对其加以灵活运用的具体体现。
附带需指出的是,纲目体在当时的影响并不仅仅局限于以上诸多史书中,它还被编修方志者所采用。其中最典型的是齐硕、陈耆卿于宁宗嘉定年间纂修的《赤城志》40卷。该书先设总纲(亦称大类),各纲之下又酌分细目,凡15纲53类目。从而使该书达到了以纲统目、目以纲聚、纲举目张的编排实用效果。
3.学案体
该体的创立,一般看法认为始自朱熹编撰的《伊洛渊源录》。朱熹此书凡14卷,记述北宋中叶至南宋初期理学家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邵雍及其门人后学共49人的言行政事。从书名来看,该书旨在探求伊洛之学的“渊源”,故全书以首倡道学的程颢和程颐为中心,其余人依时间先后为序,各以学术地位区分类聚,或人自一卷,或数人一卷。其中在卷14集中记“程氏门人无记述文字者,竟达二十二人,并且漫无序次,多者一二百言,少者寥寥数语”。基于此,该书是否成书,则成为一大疑问。据陈祖武先生详细考证得知;其“实为一部‘未成之书’”。(138)不过,从其编撰意图来看,面对南宋高宗朝及孝宗初的王安石新学与伊洛之学之争,尤其是伊洛之学能否被确立上承孔孟之道的道统正宗地位,这是摆在一心旨在卫护程学的朱熹面前的现实问题。为此,朱熹才着力编修该书。元人李世安在该书《后序》中极力表明:“昔孔子缵述群圣之道,至孟子而愈明。孟子之后,至二程夫子始克绍其绪,程子之学得于周子而益阐之。……及考亭朱子出,又能集厥大成而折衷之。盖《伊洛渊源(录)》一书,凡周、程、张、邵及其门人之言行政事,无不备载,而圣贤相传之道,炳然见于其中,始五纬之而丽天,百川之有源委,其有功于世教大矣”。苏天爵在该书《序》中亦指出:“宋氏之兴,儒先挺出,周子得不传之学于图书,阐发幽秘。二程子扩大而推明之,穷理致知以究其极。张子、邵子则又上下其论议。然后天理之微,人伦之著,事物之众,鬼神之幽,烦然复明于世。一时及门之士讲明正学,风采言论各有所传,朱子悉登载于是书,以为训焉。其有望于天下后学,可谓至矣”。在《伊洛渊源录》中,朱熹不仅辨清了周程学统问题,而且梳理清了二程及其师友与门人的关系等问题。总之,朱熹通过对二程学说承传源流的梳理,第一次确立了以周敦颐为宗祖,以二程为中坚,张载、邵雍为羽翼的道学统绪。对此,清人评论说:“盖宋人谈道学宗派自此书始,而宋人分道学门户亦自此书始。”(139)因此该书不愧是一部成功的早期理学史。
同时,该书在史学史方面的价值,最突出的就是创立了学案体的新体裁。对此,陈祖武、卢钟锋二先生同时指出:该体裁同时吸收了传记体和禅宗灯录体的编纂特点,并将其融为一体,开辟了史籍编纂的新路子。(140)情况确实如此,该体继承了传记体以人为纲、因人立传以及《史记》、《汉书》所开创的以史述学的传统。同时,吸收了灯录体按禅宗的传法世系排列传主座次及重在记言的特点。我们知道,禅宗所独创的灯录体佛教类史书,在宋代影响甚大。如僧道原编的《景德传灯录》(30卷),曾“献于朝,诏杨亿、李维、王曙同加裁定。亿等润色其文,是正差缪,遂盛行于世,为禅学之源”。又如李遵勖编的《天圣广灯录》(30卷)和僧惟白编的《靖国续灯录》(30卷),就由宋仁宗和徽宗分别为之作《序》。(141)有朝廷和皇帝的大力扶持和推波助澜,从而使该类史体得以广泛传播,那么该类史体的编纂形式为时人所熟知则不足为奇了。朱熹学识渊博,“自经史著述而外,凡夫诸子、佛老、天文、地理之学,无不涉猎而讲究之。”(142)他早年曾师从禅宗宗杲法师的门徒道歉,在受学过程中,他必然要常常翻检灯录体典籍,熟悉并会掌握该类典籍的编撰形式。至于此后他便将这种编修形式运用到史籍撰修中,则是顺理成章的事。对此,陈垣先生明确指出:“自灯录盛行,影响及于儒家,朱子之《伊洛渊源录》、黄梨洲之《明儒学案》、万季野之《儒林宗派》等,皆仿此体而作也。”(143)
随后,李心传于理宗嘉熙三年运用学案体撰成《道命录》10卷。该书旨在叙述自程颐以来140年间的道学兴废。李心传在该书《序》中指出;道学有三次大厄运:“元祐道学之兴废,系乎司马文正之存亡;绍兴道学之兴废,系乎赵忠简之用舍;庆元道学之兴废,系乎赵忠定之去留。彼一时也,圣贤之道学,其为厄已甚矣”!并且他还认为:“道学之兴废,乃天下安危、国家隆替之所关系”。为此,他重点记述程颐、朱熹进退始末,备录其褒赠、贬谪、荐举以及弹劾之文。在编排方式上,则采取正文记载疏奏和诏制原文,注文阐述与之相关的背景、经过,以及与此事相关的情况,从而使人们能够清晰地了解每一时期、每一事件中道学的发展状况。应该说,该书是一部理学发展史,亦是一部运用学案体编就的学术史。
从以上情况可以看出,学案体的产生,主要是与南宋时期理学的发展密不可分。南宋理学家及其遵从者通过编修该体裁的史籍,以便理清学派传承源流,突出宣扬理学思想。与此相对应,学案体亦因理学的广泛传播而为更多人所熟知,甚至被运用。
4.年谱
年谱作为一种依照年月顺序编次人物事迹的新的编修形式,产生于北宋,但被广泛运用并最终定型无疑当在南宋。据今人统计;宋人编的本朝人年谱达80余种,加上宋人编的前代人年谱,合计有130多种。其中存留至今者有80余种。(144)从诸家著录、征引以及存佚状况来看,现存最早的年谱是北宋神宗元丰七年由吕大防编的《韩吏部文公集年谱》和《杜工部年谱》。吕大防为何要编韩、杜二人年谱?对此,他自己指出:“予苦韩文、杜诗之多误,既雠正之,又各为《年谱》,以次第其出处之岁月,而略见其为文之时,则其歌时伤世、幽忧切叹之意,粲然可观。又得以考其辞力,少而锐,壮而肆,老而严,非妙于文章,不足以至此。”(145)由此可见,吕大防编修韩、杜二人《年谱》的最主要目的在于知其人,知其文,更知其世。不过,吕大防编成的《杜工部年谱》甚为简略,仅五百字左右。其他如赵令畤编的《元微之年谱》(存于赵氏《侯鲭录》卷五内)、郑世成编的《宣抚资政郑公年谱》,均不过五百余字,这无疑反映着年谱在出现初期的真实面貌。
南宋时,随着年谱编修的日益普遍化,以及编修者对谱主事迹的深入了解,甚为详备而又追求史实准确的年谱亦日渐增多。这具体体现在:其一,年谱内容颇为详备。如黄庭坚之孙编的《山谷年谱》达30卷,“极为详备”。(146)他如洪兴祖编的《韩子年谱》、岳珂编的《鄂王行实编年》,亦以史料详备著称。其二,对旧谱加以增订、重编者增多。如吴仁杰撰《陶靖节年谱》1卷,张演又“辨证之”,撰成《年谱辨证》1卷。洪兴祖撰《韩愈年谱》1卷,方崧卿加以“增考”。李璜撰《白居易年谱》1卷,陈振孙“尝病其疏略抵牾,且号为《年谱》而不系年,乃别为《新谱》。”(147)凡此等等。最后,还出现一人多谱现象。如已撰有《白居易新谱》(1卷)的陈振孙,见到何友谅编的《白集年谱》(1卷)后认为:其“视余《谱》详略互见,亦各有发明。……因并存之。”(148)其他如何棆编有《三苏年谱》1卷,孙汝听又编有《三苏年表》3卷,并且“叙述甚详”。(149)
与此同时,南宋年谱无论在编制体例,还是在内容偏重上,均表现出了多样化特色。一、从年谱类型来看,除一般常谱之外,还有专谱和合谱。专谱如程俱编的《韩文公历官记》,专记韩愈宦历,而略去了他的文学成就。合谱如何棆编有《三苏年谱》1卷,李焘亦撰有《三苏年谱》1卷等。二、从表述方式上看,大多为文谱,又有年表。如孙汝听的《三苏年表》。还有表谱,如施宿的《东坡年谱》,则分纪年、时事、出处和诗文四栏为苏轼谱年。三、从谱主身份看,已涉及文人、朝臣乃至僧道等。最后,从所记内容看,则多有偏重。如朱熹所撰《伊川先生年谱》,则专记其言、行。黄所撰《山谷年谱》(30卷),则“悉谱先生所为诗文于逐年之左,极为详备云。”(150)詹大和所编《王荆文公年谱》,则偏重记其诗文酬答表状,而略其参政之事。
总之,南宋年谱的编修已相当普遍,并且使年谱的编修体例至此已大体定型。
年谱为何会在北宋产生?又何以会在南宋发展的如此兴盛?对此,已有许多学者做了探讨,并得出了令人较为信服的结论。(151)在此笔者再补充强调两点。一方面,宋代以区域为中心的讲学风气盛行。尤其是在南宋时期,江西、福建、浙东、湘湖及四川等地,书院林立,著名学者聚徒讲学,宣扬各自思想。在这种相互争鸣的学术环境中,各学派为扩大自身的影响,纷纷著书立说,弘扬师说,年谱及学术类著述便是其必然产物。另一方面,宋代学者尊师重道、尊祖重本风气浓厚。他们中的一些人往往强调儒家的道统,尤其是各学术派别的学术渊源。同时,一些学人亦非常看重自己的学统,于是为自己仰慕的先贤或本派别之师编写传记、制作年谱,则为当时学者所注重。清人章学诚指出:“宋人崇尚家学,程朱弟子次序师说,每用生平年月以为经纬。而前代文人若韩、柳、李、杜诸家,一时皆为之谱,于是即人为谱。……好古之士,谱次前代文人岁月,将以考镜文章得失,用功先后而已;儒家弟子,谱其师说,所以验其进德始终,学问变化。”(152)章学诚所言极是,仅如宋代理学家的门人弟子“以序师说”者就相当多。如李方子编有《朱熹年谱》3卷,黄士毅为尹焞、李慕伯为陆九渊编有《年谱》,此均属门人“次序师说”。与此相应,宋人为文学家编年谱的亦为数不少。其间,宋人不仅为韩、柳、李、杜等前代文人编有多种年谱,如为杜甫编的年谱达11种,为韩愈编的达9种等,而且他们还编有大量当代文人年谱。如为欧阳修编有5种,苏轼8种、黄庭坚4种等。同时,史家亦编有重要政治人物的年谱。如李焘为范仲淹、韩琦、文彦博、富弼、欧阳修和司马光各编有《年谱》3卷。如此大规模的编谱工作主要集中在南宋时期。据今人详细统计,南宋建炎元年至庆元六年,年谱数量有90余种,嘉泰元年至宋亡,又有30多种。(153)如前所述,这些年谱大多是宋人编的当代人年谱。这无疑突出反映了宋代,尤其是南宋时期学术发展的基本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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