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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浙东学派文学思想研究:浙学与朱学合流的新趋向

更新时间:2025-01-20 工作计划 版权反馈
【摘要】:朱学最终被确立为官方学说,标志着理学在与王学长期争夺正统的斗争中,获得了最后的胜利;同时,朱学成为官方的意识形态为天下人遵奉,也意味着理学思想的活力渐渐丧失,而趋于定型和僵化。浙学,尤其是永嘉和永康学的勃兴,实际是在同朱学的论辩中实现的。这也显示出黄氏在浙学诸儒中,独推重吕学的明显倾向。理宗表彰理学的过程中,吕祖谦同朱熹一同被抬入了官学的圣殿。

朱学最终被确立为官方学说,标志着理学在与王学长期争夺正统的斗争中,获得了最后的胜利;同时,朱学成为官方的意识形态为天下人遵奉,也意味着理学思想的活力渐渐丧失,而趋于定型和僵化。即以对天下读书人最具导向作用的科举领域而言,从理宗淳祐开始已经完全被理学所占领。周密《癸辛杂识·道学》云:“士子场屋之文必须引用(《四书》、《语录》)以为文,则可以擢巍科,为名士,否则立身如温国,文章气节如坡仙,亦非本色也。于是天下竞趋之。稍有议及其党,必挤之为小人,虽时君亦不得而辨之矣。”(30)这样一来,天下读书人诵读《四书》、《语录》,大多为了应付科举而不必求甚解,对朱学的尊奉只流于形式而已。魏了翁对这种现象表示了忧虑:“比岁以来,不惟诸儒之祠布满郡国,而诸儒之书家藏人诵,乃有剽窃语言,袭义理之近似,以眩流俗,以欺庸有司,为规取利禄计,此又余所甚惧焉者。”(31)藉助官方力量达成的思想界的统一,必然会以丧失思想活力与批判精神为沉重的代价。

朱学如此,浙学亦然。浙学,尤其是永嘉和永康学的勃兴,实际是在同朱学的论辩中实现的。双方通过对内圣外王、道统、天理人欲等儒学命题的探讨和争论,对儒学真髓有了深入的思考,促使浙学不断走向成熟。但庆元党禁之后,双方便再没有大的辩论,只有叶适在《习学记言》中对理学作了深入批判,但在当时的影响有限,并且再也没有人起来回应。只有严守师门大防的陈淳有一些零星的言论批评浙学,但并没有什么新意。他在《师友渊源》中对陆氏心学和浙东学术的偏颇分别批评道:“求道过高者,宗师佛学,陵蔑经典,以为明心见性,不必读书,而荡学者于空无之境;立论过卑者,又崇奖汉、唐,比附三代,以为经世济物不必修德,而陷学者于功利之域。”(32)对异说大加抨击、毫不容情的弘道精神和朱熹十分接近。实际上,陈淳批判的重点乃在陆学,他作《严陵四讲》便是缘于严州陆氏心学勃兴的强烈刺激,朱熹死后,杨简和陆学的其他弟子风头正劲,他们也在为师门争夺道统,并为老师请谥,以取得政治上的地位。所谓“立论过卑”的浙学,只是对朱熹说法的复述,朱熹就多次说过“今世学者语高则沦于空寂,卑则滞于形器”(33)之类的话,陈淳这里不过是老调重弹而已。

朱学与浙学双方争论趋于平息,原因除了浙学的衰弱,值得注意还有一点,那就是后期理学对浙学思想的吸纳。一旦理学成为统治思想,凌驾于思想界的其他学说,它便也开始有了雅量,原来思想界的门户之见自然就变得淡薄了。这方面的代表仍是魏了翁。本来魏了翁对浙学中的叶适就很尊敬,早在开禧二年,二十九岁的魏了翁写信给叶适:“侍郎方以道学正宗倡明后进,几有以警诲之,俾得以循是而思所以立焉,不胜幸甚。”(34)了翁尊叶适为“道学正宗”,自然有措词客套的考虑,但其中应该有对叶适人格和学问的钦仰,至少是将之视为吾道中人的。叶适去世后,魏了翁的祭文中叹曰:“海内同气,视为荣悴。”(35)也是对叶适求道努力的认同。魏了翁之治学同样不存门户之见,经过对当下盛行的理学流弊的深入反思,他最终越出了时人墨守朱熹《四书》学的格套,而是追本穷源,由《四书》学上达五经学,重视经典的原始要义。魏氏被贬官靖州期间,完成了他最重要的著作《九经要义》,该书“以说经者但知诵习成言,不能求之详博,因取诸经注疏之文,据事别类而录之”(36),乃是跳出门户、探求道真的努力的结晶,从中看出魏氏的眼界比同时学者要开阔得多,并且,这种先求诸详博的学术路径与永嘉经制之学有相通之处。在对诸经的研治中,魏氏的学术建树主要在《易》学与《礼》学,其名作《仪礼要义》在郑玄注、贾公彦疏的基础上分列条目,辨明品节度数,“其间要言精义,亦多先儒所未发”(37)。魏了翁的学问以《礼》学为根柢,目的乃是考察三代的礼乐刑政,以为当下的政治提供鉴诫,即认为“《礼》以识世道污隆之变”。这一思路同永嘉学者陈傅良、叶适都是极为相似的。全祖望评价魏了翁“兼有永嘉经制之粹而去其驳”(38),可谓把握住了魏氏学术思想的大端。

以上主要是就永嘉学说的,浙学中吕学的情况则要复杂得多,它本来就与朱学的关系十分密切,吕学既强调“中原文献之传”的家学渊源,同时又是南宋性理之学的重要代表。吕祖谦在学问方面十分敬重朱熹,在朱熹的规诫之下,其后期的思想与之愈发趋近。陈淳在批评浙学的时候,特意将吕氏与“诸陈”分别对待:“浙中之学有陈吕之别。如吕以少年豪气雄大,俯视斯世,一旦闻周程朱张之说,乃尽弃其学而学焉。孜孜俛首,为圣门钻仰之归。未论所至之何如,只此勇于去邪就正一节,深足为至道者之观,亦吾名教中人。”(39)南宋朱学殿军、四明学者黄震的看法与之类似。他在《黄氏日抄》中批评叶适以“复礼”先于“敬”的谬误,且将之列入“文集”作者一类中,以示与“本朝诸儒”的分别;又不切实际地指出陈亮“登晦翁之门,日就敛挫,纵横之余气,到此遂收,此理学大明之功之验也”(40)。将陈亮视为理学的对立面和改造对象;而论及吕祖谦,则认为他:“有功于斯道何如耶!若其讲学之要,尤有切于今日者,学者不可不亟思也!”(41)将之列入《读本朝诸儒理学书》之中,表彰其羽翼朱学之功。这也显示出黄氏在浙学诸儒中,独推重吕学的明显倾向。从政治思想上说,无论吕学还是朱学,在格正君心,以行治平之道这一点上是绝对一致的。理宗表彰理学的过程中,吕祖谦同朱熹一同被抬入了官学的圣殿。嘉定九年春正月,继朱熹、张栻定谥之后,朝廷特赠吕祖谦谥号为“成”。宝庆二年正月,录张九成、吕祖谦、张栻、陆九渊子孙官各有差。开庆元年八月,理宗幸太学,升张栻、吕祖谦从祀夫子庙庭。

理学最终进入庙堂这一艰难过程的实现,吕学弟子乔行简、郑清之等人实起了极大的推进作用。他们致位显赫,甚至有定策之权。乔行简端平嘉熙间居相位六年,葛洪历官参知政事、尚书员外郎、资政殿大学士等职,吕氏再传弟子郑清之在端平与淳祐两度任相共八年,成为理学在朝廷的代言人。端平元年,郑清之任相,以“更化”为己任,收招贤才擢用之。真德秀、魏了翁、崔与之、徐侨、赵汝谈、尤焴、游似、洪咨夔、王遂、李宗勉、杜范、徐清叟、袁甫、李韶等被史弥远排摈在外的理学家皆被召还朝中,成为一时盛事,时号“小元祐”(42)。该年,吕学弟子徐侨请从祀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朱熹,并以赵汝愚侑食宁宗,为理宗采纳(43)。乔行简、郑清之等人位在宰辅,终于实现了理学先师朱熹、吕祖谦未竟的夙愿,即获得了“致君行道”的机会,可以“天理”、“道体”的道德高标来“觉王”,为向先圣“治统”的回归提供可能。吕学弟子执掌了重要的权柄,浮慕道学之名的理宗“任之甚专”,理学前辈梦寐以求的理想到了他们这里终于可以付诸实践了。因此,在“道学”这面旗帜下,吕学弟子和真、魏等理学家结成同盟,直接影响到了官方思想的取向。

对致君行道的孜孜以求,使吕学与朱学在政治活动上同声相应;不过与此同时,吕学亦渐渐丧失了个性,而流向了朱学。蒙文通先生就曾指出:“(女婺之学)流之既远,为金华文献之传,与朱学合而为一。”(44)这种倾向在南宋末就已出现了。吕祖谦身后,第一代弟子49人,第二代8人,表面上看起来声势依然壮大,但是这些弟子大都走上了朱学的轨道。宋末元初的戴表元在《送屠存博之婺州教序》中云:“异时婺学称东南经术渊府,正余所谓师良而法备者也。今犹有为东莱之学而不变者乎?”(45)对吕祖谦之学不得其传不禁感慨系之。王梓材以为东莱学派二支最盛,一支为徐侨、王世杰、石一鳌传至黄溍、王祎;另一支自王瀚、王柏,再传至金履祥、柳贯、宋濂(46)。这两支气脉最盛不假,但却都不是纯正的吕学嫡传,而成为朱学的支脉。徐侨早年从学于吕祖谦门人叶邽,淳熙十四年举进士,调上饶主簿,始登朱熹之门(47)。王瀚是金华人,曾经是吕祖谦的弟子,祖谦死后,他又师从朱熹问学。尤其是王瀚之子王柏,虽在金华影响极大,和吕学亦有渊源,但这种关系远不如朱学密切,他乃是黄榦弟子何基的学生,从学统谱系上来说,自然属于朱学。

何基为人谦抑和平,不好立异,其学问路径基本上是确守《四书》宗旨不移,反对吸纳朱学以外其他思想。他晚年曾云:“《集注》义理自足,若添入诸家语,反觉散缓。”(48)并云:“《四书》当以《集注》为主,而以《语录》辅翼之。”(49)王柏登何基之门,何氏授以立志居敬之旨,且作《鲁斋箴》,以“诚明两进,敬义偕立。一唯领会,万理融液”(50)勉之。王柏本于师承,对朱熹《四书》学亦推崇备至,他在一首四言诗中赞扬朱子:“迪予朱子,理一分殊。汛扫淫诐,煌煌四书。有析其精,一字万钧。有会于极,万古作程。”(51)王柏对《论语》、《大学》、《中庸》、《孟子》、《通鉴纲目》作了详细精密的标注点校,于《大学》格致之义、《中庸》体用之旨发明甚著(52)。但是他又不仅仅拘守《四书》,其研究领域非常广泛,对于天文历算、历史博物、文字音韵、诗词书画都有非常深的造诣,而在经史方面造诣尤深。他著述繁夥,共有八百余卷。这种出入诸家的学术气派很像吕祖谦,但是和吕氏的寝馈经史又往往流于泛滥无归有所不同,王柏坚守朱熹“博文约礼”的学术信条,他在《复吴太清书》中论及下学上达之道说:“朱子于此一段公案,固曰学者但当从事于博文约礼,以至于欲罢不能。而既竭吾才,则庶乎有以得之。吁!此千古不可易之教,而传之无弊者也。更望于博文约礼、居敬持志益加勉焉。何患不真见孔颜之乐也?惟高明察焉。”(53)博文,就是研治考察儒家经典,切实做好文献的整理、诂训和阐释。而“约礼”,则是通过持敬涵养的手段融会义理,将经典的精神旨趣返归身心,真正把握道体,并体现于日常践履,达到极高明而道中庸的境界。(www.xing528.com)

王柏生长金华,自然对乡前辈吕祖谦推重备至,而且他曾多次受聘于吕祖谦创立的丽泽书院,在其中执掌教席,立志要藉丽泽讲坛“培植斯文之寿脉,以为国家无穷计益,以显扬成公先生以道私淑之功”(54)。不过,这位丽泽书院的新掌门人所阐扬的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吕成公之学,而实际上成了卫护朱学的后劲。王柏博通经传,但最为人关注的还是他“博文”的功夫,尤其是他大胆疑经的精神,在同辈学者中更显得卓然不群。同朱熹一样,本于对“道真”的追求,王柏在经典文献的诠释与整理方面亦投入了极大的精力,并且常常孤明先发,认为人们遵奉千年的经典本身存在着诸多疑点,决不能“徇破裂不完之经以坏明白不磨之理”(55)。比如他的《书疑》怀疑《大诰》破碎庞杂,并非出自周公,《洛诰》复辟之事不可信;其《诗疑》不但攻驳毛郑,而且径直删削经文,于《召南》等篇什中删去三十二篇。王柏还一反朱熹为《大学》作补传的作法,认为《大学》致知传本未尝亡,自“知止而后有定”以下,合“听讼”一章,俨然为格致一传。因此委婉地批评朱熹“勇于补而不勇于移”(56)。王柏订正诸经,动辄托之以“错简”、“衍文”、“脱文”之辞,以为对经典之原貌能超然独得。这种带有明显臆断色彩的文字考古,是宋儒疑古精神的极端体现,比朱熹等人走得更远了。

相较于以上两支,真正能显扬吕学精神的乃是吕氏门人楼昉—王—王应麟一脉。其中尤其以综罗文献、学问淹博的王应麟为著。王应麟(1223—1296)是四明人,生活在理宗、度宗年间,他淳祐元年中进士,宝祐四年复中博学宏词科。入元后不仕,二十年后辞世。应麟的理学渊源是多方面的,他是王之子,十六岁之前一直秉承廷教,因得以上承吕氏之学;此后王应麟转益多师,从真德秀的弟子王埜问学(57),因此从学术谱系上说属于朱学嫡传。为官期间,他又从兼治朱、吕、陆之学的汤东涧游,相与朝夕讲道,因此得窥濂、洛、关、闽、永嘉诸家学问之涯涘。所以总的看来,王应麟的学术思想虽以理学为最终归依,如天理人欲之辨,以及对兢畏之心的强调,都是理学的基本主张;但是因其兼受学于朱、吕,并受到流行于家乡四明的陆学一定的影响,反映到其学术面貌,便带有综罗涵纳之特点,个人色彩并不显著。用全祖望的话说,是“和齐斟酌,不名一师”(58),这种为学风格与吕祖谦最为相似,而且从其《困学纪闻》、《玉海》等著作中大量引的“吕成公曰”来看,他对吕祖谦的著述言论有很精熟的把握,并受到吕氏学风的浸染。

王应麟在理学思想方面以整合为多,新意却少。他和王柏一样,最大的贡献乃在经史文献之学的精研入细,实际上是把理学的思想内蕴落实到了学问研究的层面,为理学思想提供文献的支持。他说:“正其本者,在得之于心而已。得之于心者,其术非他,学焉而已矣。”(59)也体现了他归本于文献的学术诉求。如以为《大学》之“亲民”,当为“新”,犹《金縢》之“新”,逆当为“亲”,皆为传写之误(60),便通过文献版本的考察为理学经典理论提供了证据。全祖望推许之为“独得吕学之大宗”(61),也正是着眼于王氏将古代文献研究作为学问的首务而言的。王应麟学力超群,“百科全书”式的博雅才识让他突破了门户之见,而有一种宽和容众的气魄,其文献功夫之宏博亦似祖谦。他跳出了理学家以《四书》学为中心的框子,治学界域极为广泛。应麟一生著述卷帙浩繁,有六百余卷。即以他最重要的著作《困学纪闻》而言,该书为其札记考证之文,共二十卷,说经八卷,天道、地理、诸子二卷,考史六卷,评诗文三卷,杂识一卷,其中考证涉及经史典故、天文历算、制度文为、礼仪节序、时令风俗、字词训释等等诸多方面,对于经史学问的考察,不像王柏多出于臆断,其用力于文献的整理、考辨、训释、编类,学风朴实深稳,弃去偏私,以求实求真为务。南宋末,王应麟家乡四明的陆学风头正盛,有鉴于其空疏不学的“躐等之病”,王应麟指出:“经无师,士无学,道谊微而风教薄,汉儒可轻议哉!”(62)乃是有感于此虚浮的学风而发的慨叹。应麟治学亦甚有汉儒治经之风,《困学纪闻》中凡涉考辨,皆精核有据,不但列举前人之论,而且衡较诸说,择善而从。

对于古代制度文物的关注,是吕祖谦和永嘉史学的重要内容。在这方面,吕祖谦的《历代制度详说》、叶适的《习学记言》等著作都是很典型的。从著述形式以及关注的问题来看,《困学纪闻》与这两部著作很相像。不过,和《历代制度》偏于记述、《习学记言》偏于评论不同,《困学纪闻》偏重在“考”,体现出的是去伪存真的学术精神。此书不存门户之见,始终贯以平心静气、实事求是之态度,即使对理学宗师朱熹的结论亦不苟同。比如对朱熹《楚辞集注》“不舍昼夜”中“舍”的读音之误,《孟子注》中以曹交为曹君之弟的错误说法,应麟都加以质正,而不予迁就。如果说吕祖谦秉自“中原文献之传”的家学,其贡献更多地是在遗籍的整理和保存方面,如校正《古周易》、为《唐鉴》作音注,标注三苏文集等等,而王应麟的文献功夫,细而至于名物字词的考辨,皆不肯草率,较之吕祖谦更为细密精审。王应麟治学,和永嘉学术中含有明确的政治指向也不相同,他的考辨文字不存先入为主之见,一以事实为准,体现出一位笃志于学的文献家求实务真的风范,这种考据思想对后世清儒治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综上,永嘉、永康之学既由于自身的学术取向,更由于朱学一统天下、思想趋于一律的思想和政治环境,生存的空间愈发小了。吕学虽作为朱学的羽翼而为统治者所认可,但其思想活力的减退,和表面上极盛一时的朱学是相同步的。此后金华学术的传衍,从金华四先生到元代的黄溍、明初的宋濂等,大都带上了朱学的影子,吕学的精神反倒湮没不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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