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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浙东学派的文学思想研究成果

时间:2023-11-2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陈傅良的文学思想流露出浓厚的崇古色彩,他认为“文”的最高标准是三代。陈傅良指出,三代虽然没有专门的人从事于文学辞章,但却共同创造了巍巍皇皇的文化成果,这才是天下至文之所在。陈傅良对三代之“文”的崇尚,是和他的“道”论密切相关的。陈傅良寝馈六经,而最看重凝聚了三代礼文、体现了宏大之治的《周礼》,对该书所描述的礼乐制度之“文”有深入细致的研究,欲从中把握为治之“道”。

南宋浙东学派的文学思想研究成果

陈傅良是薛氏的学生,又是永嘉学术集大成者叶适的老师,在永嘉学术发展链条上具有承前启后的重要意义。其文名较著,则多半来自于科举文的影响:陈氏早年在瑞安创办仙岩书院,教授科举时文,深研科举文法,从学者常数百人,以至于影响到场屋文风的变化。陈氏也因此文名大振。(160)

陈傅良的文学思想流露出浓厚的崇古色彩,他认为“文”的最高标准是三代。《止斋集》中有一篇《文章策》(161),较详细地阐述了其“文”的理想,以为:“三代无文人,六经无文法。非无文人也,不以文论人也。非无文法也,不以文为法也。是故文非古人所急也。古者道德同而风俗一,天下未尝惟文之尚也。”(162)《策》中所述的三代之“文”,是广义的、原始的“文”,相当于“郁郁乎文哉”的周代“文化”的概念,实指三代的典章诰谟、礼仪法度等礼乐文化。陈傅良指出,三代虽然没有专门的人从事于文学辞章,但却共同创造了巍巍皇皇的文化成果,这才是天下至文之所在。

陈傅良对三代之“文”的崇尚,是和他的“道”论密切相关的。傅良继承了薛季宣“道在器物”的思想,进而提出“器便有道,不是两样”,本于这一点,傅良强调作为“器”的三代“礼文”的意义,认为三代“王道”便寓含其中。所以,三代乃是“文”、“道”合一的典范。陈傅良寝馈六经,而最看重凝聚了三代礼文、体现了宏大之治的《周礼》,对该书所描述的礼乐制度之“文”有深入细致的研究,欲从中把握为治之“道”。根据《温州经籍志》的著录,陈傅良曾作《周礼说》三卷(已佚),并于绍熙三年间进献光宗,该书以格君心、正朝纲、均国势为目,目各四篇。此书不但论大纲,以明治本,而且对名物度数等一些琐细的名目皆有所考核。此外,他还同徐元德共著《周官制度精华》二十卷(已佚)。陈氏自称“于《周官》粗尝用心推考”(163),其实他足当得起《周礼》学大家的称号。

在《周礼》研究中,陈傅良既反对郑玄“崎岖章句”的解经路子,也反对王安石歪曲经旨的《周礼新义》。郑玄的《周礼》学虽然以宏富浩博、巨细靡遗而影响广远,但作为解经之作,难免过多关注细目而忽略了治道大旨。陈傅良批评道:“彼二郑诸儒,崎岖章句,窥测皆薄物细故,而建官分职,关于盛衰二三大指,悉晦弗著,后学承误,转失其真。”比如封建之制的原貌,就因郑玄的注而汩乱不彰(164)。郑玄之后,能抉发《周礼》治道大义的无如王安石。王安石曾著《周礼新义》,《周礼》中理财的内容,为其变法学说提供了经典的依据,以孚众心。王安石变法在南渡之后落得声名狼藉,人们普遍认为宋王室的倾覆实际是王安石变法导致的恶果(165)。陈傅良也持这种见解,他对王安石《周礼新义》歪曲经旨的做法颇为反感:“熙宁用事之臣经术舛驳,顾以《周礼》一书理财居半之说,售富强之术。凡开基立国之道,斫丧殆尽,而天下日益多故,迄于靖康。社稷邱墟,生民涂炭,老生宿儒,发愤推咎,以是为用《周礼》之祸,抵排不遗力。”(166)王安石虽然欲将《周礼》理财之道施诸政治改革以图富强,但是他的《周礼新义》牵强附会,理解错谬,故而最终贻患深重。

在陈傅良看来,郑玄的章句训解和王安石武断地打着《周礼》的旗号进行改革都是各趋一偏,皆使《周礼》的真精神湮没不彰,不能求得三代“道”的真髓。但是如果因为这两种失误就蔑弃《周礼》这部著作,则是因噎废食的做法。陈傅良指出:

《周礼》一经尚多三代经理遗迹。世无覃思之学,顾以说者谬,尝试者复大谬,乃欲一切驳尽为慊,苟得如《井田谱》与近时所传林勋本《政书》者数十家,各致其说,取其通如此者,去其泥不通如彼者,则周制可得而考矣。周制可得而考,则天下亦几于理矣。(167)

认为如果能够考察清楚三代的礼乐制度,等于是把握了治国的枢机。陈氏号为“最为知今”的学者,而不是泥古不化的学究。他通过考察《周礼》一书的设官分职、军政庶务、典章律令,研求《周礼》一书开物成务的治教经验,意在为当下政治之道提供原始经典的借鉴。这相较于抱守经书、对三代的“度数事物”进行详核明辨的郑玄,和机械搬用《周礼》以改革的安石,是一种兼有历史主义实用主义的路子。

陈傅良自称“尝缘《诗》、《书》之义以求文武周公成康之心,考其行事,尚多见于《周礼》一书”(168)。是以《诗》、《书》与《周礼》相互发明的路子。其礼制之学以《周礼》为本,而以《诗》、《书》为辅翼,认为《诗》、《书》亦是三代治道的文化载体和表现。《诗》对人性情的涵育熏陶,《书》以制诰训命辅翼治体,从中都可以考见成康等圣贤之用心。即以《诗经》的《南》、《雅》来说,就体现了文章之道与政相通的道理。他论《诗经》说:“当文武成康之盛,天下有二南国风而已。”(169)《南》、《雅》表现群臣、嘉宾、兄弟、朋友的聚合欢宴,觞豆歌咏之间便可考见其时礼文之盛,乃是三代之文和圣贤之道的诗歌表现。而《尚书》中的典谟训诰之作,更是昭显古圣帝王功绩勋烈的实用文体。从这些作品中可以考见一代威赫宏大的治貌。

以弘扬三代文教的《周礼》、《诗》、《书》为标尺,推崇有益于治道之“文”,具体到个人的修养,就应当以三代的精神气度为向望,处世立身之“道”与显志之“文”两者并进,而不能以作一个空头的文士为满足。陈傅良在一封信中勉励自己的学生说:

示及新篇,意趣闲淡,然诗律更当进步。子齐德性器度绝过伦辈,而区区犹有增益未能之望,则磨砻乎事业,奋发乎文章也。古之大人未有不兼通此而后可以应天下之故者。以曾子守约之学,而《曾子问》一篇自礼之穷,世故之变,悉讲而后已。以此可以推测孔门之传也。(170)(www.xing528.com)

他对丁子齐的期望有两方面,一是精进于事业,一是奋发乎文章。这两者应当兼通,相互增益,而不应有所偏废。实际上,这两者又不是无所倚重的。通达事体、业有所成乃能确立根本,使作者能至于广大之境。从这个意义上说,事业的磨砺和辞章的锻炼修饰应是本与末的关系。他在《答刘公度》中指出当下之弊:“经生徇偏,何者为全;文士逐末,其本安在。”(171)“本”乃是开物成务的古“道”。文士不应将对文辞本身的追求作为最终目的,而应当有为而作,着眼于世用。

这种以文辅政的理想在陈氏那里得到了充分实现的机会,对他的文学观念也产生了或隐或显的影响:绍熙三年,陈傅良除起居舍人,明年兼权中书舍人,掌管草诏拟命,并分工签押本省吏户礼兵刑工六房文书,如发现事有失当,或除授非妥,许封还词头。《朝野类要》卷二:“中书舍人谓之外制,亦掌王言,凡诰词之类。”(172)此职务虽是草拟政令,但必以代圣贤立言的口吻为之,文风必须古雅稳重,字字着实,而无矫揉藻饰。陈傅良对于这一除命非常看重。他在谢表中说:

代言之任,与政相通。顾惟何人,亦在此选。(中谢)臣闻惟虞夏商周之世,有谟训诰命之书,至于两都,亦称七制。要是人主猷为之盛,见于儒臣文字之工。惟其相遭,是以不朽。然则邹枚而下,词藻岂谓之乏人,魏晋以来,号令不闻于传世。虽仅存于职掌,曾何补于治功?洪惟本朝,追并隆古,庆历元祐之际,岂非千载之一时?欧阳、苏轼之徒,故有六经之遗意,式至今日,作兴斯文。由此观之,则臣幸甚。兹盖伏遇皇帝陛下虚心无我,立政惟人,方且视民而如伤,未尝以位而为乐。凡所播告,无非休明。臣敢不益励初心,以期后效。必也缉熙光明之学,至于令终;庶乎草创润色之文,可以行远。(173)

此表虽不免于套语,但从中也可以看出:一方面,陈傅良为能将自己的文学才能充分运用到政务当中感到欣慰和自豪;另外,此表中重申了汲汲于词藻之工无补于治道的思想,因此自枚乘、邹阳之徒刻意于文章雕虫,到魏晋时期浮靡文风的泛滥流播,陈傅良皆一概排斥之,认为直到有宋建国,欧阳修、苏轼以复兴古文相号召,反对五代至宋初的骈体文西昆体,矫正了虚薄夸靡和怪诞诘屈的文风,才使得文字古雅而稳实,有利于思想的自由表达。陈傅良对于欧、苏复兴古文的努力予以大力肯定。但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宋代,由于中书舍人以草拟制诰为本职,他力图追摹三代训谟诰命之体。其内外制作品充分体现出他崇古的好尚。

陈傅良自称:“仆虽愚,颇好古道,及其文辞。”(174)他所谓的“古道”,实即三代之道;而其文辞,当指《诗》、《书》等古代经典的文字风格。除了模拟《书》的典谟制诰之体外,《诗》的古雅平和态度对陈傅良的文学创作也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傅良族弟陈武赴江西任时,他同友朋十人分韵赋诗,又为之引宗湛弟侍《国风》十五篇为别。傅良云:“作者居大半,道其所历山川辛苦之状,仆马之病,而止于礼义,古删诗取焉。骚人多怨诽,自骚以降,无讥焉尔。若夫大雅之赠别,则异于是,吉甫作颂,穆如清风。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此所谓治世之音也。十人者之诗虽工拙不必论,要皆归于和平而无恨。”(175)他对于雍容和平、怨而不怒的《诗经》更为倾心,而对颇多怨悱之词的楚骚则有憾词。他指导自己的朋友学诗,也不惜金针度人,教其以《诗经》为摹法对象,时时讽诵,久而见功,所谓:“诗篇尽佳,更加停(阙),勿以言尽意为(阙)。《三百篇》往往为训诂家解驳类(阙),浅迫(阙)人意有远矣。谢逍遥尝说《三百篇》非易其心而后语者不能,此义足可三复。公余但于《南》《雅》索之。圣贤贵寡怨,《诗》至于可以怨,必有道也。来教所谓攻之愈力愈不见效,岂谦辞耶?”(176)

但是,包括《周礼》、《诗经》、《尚书》在内的“文”毕竟只是文学的原初模态,对文辞还没有很自觉的审美追求,距离后世成熟的文学观念太远。陈傅良的这种泛文学观念同时又是偏狭的,因为崇古的同时往往不免陋今,这表现在陈傅良对纯文学的排斥态度。他以治“道”为中心,重将文学纳入政治的强力之下,甚至将“治道”与文学置于相互对立的地位,认为文章华藻的流衍繁盛其实是政治衰颓、士气卑弱的外在表现。他说:

唐袭八代之衰,历房杜姚宋不能救也。诗至李杜,文至韩柳,经术至啖赵,庶几乎古,而唐(阙)衰矣。内则朋党,外则藩镇,皆一时之俊,何没没也。将所谓文与政通者,非此之谓欤?宋兴七十余载,百度修矣,论卑气弱,儒士犹病之。及乎庆历,始以通经学古为高,救时行道为贤,犯颜纳说为忠,呜呼盛矣。然向者丁寇吕范之朋党兴而复熄,庆历以后则朋党遂炽而不可救,而世故亦非向者之睹矣。岂论卑气弱乃所以为盛时耶?(177)

这也是对“文与政通”的一种诠释,不过文和政不是互相增益,而是此盛彼衰的关系。似乎李、杜、韩、柳的文章之盛恰恰昭示了“道”的衰落。正是基于这种思想,陈傅良对作家的品评,往往不太关注文章的艺术性,而对其人在政治行为中表现出的品质看得更重,认为:“射策之晁错,不如木强之申屠;谈经之公孙,不如戅愚之汲黯。……汉之文,扬雄其尤,《美新》之作庸人耻之。唐之文,韩愈其尤,谀墓之诮,在当时固不免。”(178)扬雄、韩愈身为文士,虽才艺有余,但陷溺于华藻之中,采取了错误的政治立场,于辅翼治道之功实有所缺欠。所以,后人赋予二人文化史上的卓著地位其实是应该大打折扣的。

总之,陈傅良归本于政教事功的文学观念带有强烈的复古色彩。不过,陈傅良对文人的苛评主要是在论、策之中,难免讲一些冠冕堂皇的话,这并不必然意味着他对文章作法完全鄙弃;恰恰相反,为了更好地达意明理,切于实际用途,文章的写法其实是个大的学问。陈傅良本人是当时著名的文章家,有着较高的文学修养,在这方面有颇深的感受。朱熹就曾经赞扬他:“今陈丈君举郎中精敏该洽,词笔高妙,皆熹所不能望其万一者。”(179)朱熹向不轻易许人,在文章方面如此赞许陈傅良,陈氏之文在时人心目中的崇高地位可见一斑。其实,教学和从政的经历对陈傅良文学修养的进益有着很大的帮助:一方面,他早年授徒科举学,门下弟子的请益让他不得不经常考虑文章的写法问题;另外,傅良所从事的草拟诏制的职业,让他和文章结下了不解之缘。所以,以上所引《策》中的言论为我们展示的是作为事功学者的陈傅良;但在另外一些地方,我们又能看到作为文章家的陈傅良,特别是在与朋友的答问中表现得更为显著。他在写给族弟陈谦的《送陈益之架阁》中,以绳法规矩教其为文:“论事不欲如戎兵,欲如衣冠佩玉,严重而宽平。作文不欲如组绣,欲如疏林茂麓,窈窕而敷荣。桢干盍亦烦绳墨,滋味何如余典则。”(180)强调的是文风的稳实和整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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