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2 关于“真豆江”之争的考察
(一)对“穆克登勘定之源为大红丹水”说的考察
前文已述，穆克登于分水岭立碑后，在临江台与朴权曾有过一次关于“真豆江”的讨论。考察这一事件，可以推断，穆克登所定的图们江正源是小红丹水源头。
五月十三日，朴权等先行至茂山附近的临江台，借宿于元益成家中，等候穆克登下山。元益成告知朴权，朝鲜咸镜道北兵使所绘制的地图[125]中“所谓豆满江，乃是大红丹水，而此外又有白山东边发源之水，或流或断，来合于鱼润江及大红丹水。而稍上数里合流者，此是真豆满江。……茂山折冲蔡震龟、闲良韩致益详知。”于是朴权招问了蔡震龟和韩致益，“则所言相符”。[126]
北兵使地图是穆克登查边的重要参考，穆克登寻找图们江源即是参照此图进行的。蔡震龟等称地图中标注的豆满江源是大红丹水，另有一条自长白山东边发源之水，才是真正的豆满江源。该水合流于南甑山北边稍下处、大红丹水及鱼润江合流点稍上处(“上”是指稍北、以西方向)，即位于北兵使地图标示处以北数里处。蔡震龟提出，穆克登误定了豆满江源。
为表述方便，下文将蔡震龟等提出的所谓的真豆满江源简称为“蔡源”，将穆克登所定的图们江正源简称为“穆源”。
“蔡源”在“穆源”以北，显然对朝鲜的划界更为有利。于是，朴权向穆克登汇报:“临江台近处有一水来合于大红丹水，明是白山东流之水，此是真豆江;而大人所得之水，乃大红丹水上流云……临江台上边来合之水，此地之人皆称为豆江，自此相距不过十余里……大人既奉皇旨查明边界，而误认大红丹指为豆江，而至于真豆江之来合于不远之地者不为一见，恐有乘于奉使审慎之道云。”[127]但穆克登拿出朝鲜事先预备的地图，“一一指示曰，我与鲜人在山时详察形势，下山后遍寻水源，此水之外实无他水”，指出“蔡源”“似是大国地方众水合流来会于此者也”，[128]是由清王朝境内发源的众小流汇合而成的。同往寻源、立碑的朝鲜官员也一致认同“蔡源”不可能是豆满江正源:“随往总管之差员、军官、译官等皆言，断流处百余里之内无不遍踏，而此水之外更无他水云。临江台来合之水，则总管所谓大国山谷之水，来会于此云者，似为近理。”[129]见此情形，朴权只好托词“当初震龟亦称其闻知于猎夫，而非渠目见之事也。”[130]此事即告结束。
通过以上交涉过程，可以得知以下信息:
首先，大红丹水是豆满江主要源头之一，穆克登所勘定的豆满江正源必然是大红丹水上流之一，朴权提出的“乃真豆江”之水——“蔡源”，也“合于大红丹水”，是大红丹源头之一;“穆源”位于“蔡源”以南。朴、穆二人的“真豆满”之辩，换言之，也可以说是关于“定大红丹水的哪一条上源为大红丹水正源”所进行的讨论，大红丹水的正源便是豆满江的正源。
大红丹水是西豆水汇入图们江的入江点以西的河流，主要由三条支流汇合而成。南支为今朝鲜境内的红丹水(红丹水亦由南、北二源汇合而成，上游水量较少的河段称为小红丹水);[131]北支为红石水;另外一支是由中国境内流来、自北汇入今图们江的红旗河。由此“大红丹水事件”可确信:穆克登勘定的豆满江正源必为红丹水、红石水以及红旗河三者之一。
其次，从各水的源头起，到红石水与红丹水汇合后的合流水，直至该合流水与红旗河汇合之后的河段，当时均未被称作土门江或豆满江，而是称为大红丹水。现今地图上，从长白山天池以东今朝鲜境内稍偏东北流出、北上接近国境线的红土山水被标示为“图们江”，[132]是1962年中朝边界条约缔结后的规定，即红土山水和弱流河合流水以下(即以东)开始称为图们江。朝鲜当时称之为“豆满江”的河段是指西豆水汇入今图们江后的主河段。[133]
第三，考察“穆克登勘定的土门江源是大红丹水上源”说可知，穆克登所定之土门江源是正确的。因为“初派”上游A1段当时不是北流的，而是东流一段后即断流，穆克登在山下找到了一条汇入第二派的小流A2，认为是A1之下游，于是沿A2与“次派”的合流水而下。所以，说穆克登错定了土门之源是不恰当的。[134]
第四，尤其需要提出的是，当时既已认定穆克登所勘定的土门江源是大红丹水上流之一，那么完全可以肯定，朝鲜1883年提出的海兰河、[135]1885年提出的松花江上源有“土岸如门”之形的黄花松沟子、[136]以及布尔哈通河[137]等一切其它河流都与穆克登碑文之“土门”无关。
(二)“蔡源”不是红旗河及其以北之水，可推断“穆源”为小红丹水
如前文所述，穆克登查边时，图们江南岸今朝鲜境内的一些细小河流并没有被一一命名，即便是一些有称谓的流量相对较大、源派较为分明的河流，其称呼也未统一。例如，当时红丹水有大、中、小之分，[138]但三个河段具体怎样区别却不甚明晰;鱼润江又写作“渔润江”(今西豆水);[139]朴下川，又名博下川等等。正因为如此，才出现了穆克登所定的图们江正源不确切、立碑处知之不明、朴权提出异议但所提之“真豆江”又所指不详，乃至二百年后朝鲜突然提出“土门”非图们江之说等问题。
在“真豆江”事件中，“蔡源”为何水甚为关键，根据“蔡源”可对“穆源”作出推断。
以往的研究中，一般认为“蔡源”是红旗河。如，杨昭全、孙玉梅先生所著《中朝边界史》和台湾张存武先生的论文《穆克登所定的中韩国界》中，均认为此所谓“真豆江”为今红旗河。但笔者认为，该水不会是红旗河，并且不可能是红旗河以北之水。(www.xing528.com)
首先，从距离上考察，“蔡源”不是红旗河。
争议发生于临江台驿站。朴权言称，该水距离此处不过十余里。据《朝鲜王朝实录》记载，临江台位于“茂山以西七十里，又十里为鱼润江”;[140]据《增补文献备考》记载，临江台距茂山五十里。[141]据清代乾隆中叶时朝鲜所绘地图，临江台位于豆满江南岸、鱼润江东;据清乾隆五十年所绘地图，临江台在鱼润江东岸，距豆满江稍远。[142]
根据以上资料，对临江台位置可以作出大致的判断。
临江台驿站应设于鱼润江(即西豆水)畔，是西豆水的下游河段与大红丹水交汇处附近。因为穆克登勘定图们江正源后会顺流而下，进而勘查整条图们江界河，接着会去往茂山方向，继续完成从惠山至茂山地段的勘查任务。[143]但穆克登究竟会确定哪一条水源为图们江的正源并沿流而下，先行至前方迎候的朴权等人并不知晓，那么驿站一定设在不会与穆克登错过的地方。这一点从之前的记载中也可以看到。五月二十日，朴权本打算前往长坡附近(从1887年勘界地图考察，长坡位于红石水以南，今吉林省和龙广坪南部地区)迎接穆克登，曾担心如果穆克登一行沿江而下就会错过而不能相遇。[144]从这一思路分析，朴权等朝鲜官员迎候的驿站应当位于今西豆水入图们江处附近，即在各水汇入今图们江后的主河段处。
并且，朴权等先往茂山地区等候穆克登的途中，一日三过红丹水，“今日之行，三过一水，而水势渐大于下流，故有大、中、小之称”。“过小红丹水，抵大红丹水边茂山设站处止宿，是日行五十里。所谓红丹水源，出沙汰峰底，绕回旋曲，流入于豆满江者。”[145]朴权一行从发源于小白山正东之三汲泡的小红丹水流域出发，向着茂山方向进发，一路经过红丹水的各个河段，过大红丹水后方渡过鱼润江，到达临江台驿站。由此可见，此临江台驿站应该是位于西豆水入今图们江口附近。
西豆水入江点以东不远处，今朝鲜境内有“临江里”，位于西豆水东岸。[146]对照上文史料，当年之临江台应当就是此地附近。由“蔡源”在临江台附近汇入大红丹水，是“临江台上边来合之水，此地之人皆称为豆江，自此相距不过十余里”[147]可知，“蔡源”汇入大红丹水处相距今西豆水入图们江处不过十余里。
但红旗河却是自北方流来，由中国境内流出，向南汇入图们江，入江点距离西豆水汇入处仅为二里。
据《东三省纪略》，红旗河汇入图们江后流二里，有西豆水汇入。[148]据吴禄贞勘查:“(红旗河)出于老岭……至三江口西，入于江。又东流二里，至三江口，西豆水来汇，韩人亦称之为鱼润江。”[149]今《吉林省地图册》所绘，红旗河入江点距西豆水入江点约为两公里。[150]蔡震龟提出所谓的“真豆江”后欲带领穆克登前去查看，“十余里”的说法应该是真实的。蔡震龟为当地居民，“二里”与“十余里”之差应该不会弄错。所以，从这一点考察，“蔡源”应该不是红旗河。
其次，从河水的流向和流量上考察。红旗河虽然是发源于长白山东北麓，但发源后绕向中国境内，迂回后又自北向南流，汇入图们江(穆克登查边时，红旗河入江的河段被称为大红丹，见上文)，而“蔡源”“明是白山东流之水”、“又有白山东边发源之水，或流或断，来合于鱼润江及大红丹水，而稍上数里合流者，此是真豆满江……”，[151]“东流”显然与红旗河入江时的流向相矛盾。据实地考查，红旗河汇入图们江之前相当长河段的流量、流向都比较稳定，并非“或流或断”以及“东流”。
第三，从实际状况来考察。穆克登指出，“蔡源”“必非豆江之源，似是大国地方众水合流来会于此者”，[152]并得到了朝鲜随员的认同。穆克登提出这一情况时，是以地图为指导，红旗河汇入图们江之前的几十里河段都甚为清晰，并非“众水合流”而成。红旗河不足当“众水合流来会于此者”之状况。
第四，从主观上分析，即便朝鲜向北拓展领地的愿望再强烈，在当时的局势下绝不会胆大到欲以红旗河与中国划界。
红旗河从中国境内流出是显而易见的，红旗河汇入图们江之前的50多公里河段的流向都是由北向南，在中国境内穿行。如果以红旗河划界，则包括整个长白山在内的至少今中国吉林省和龙县的一半领土都将划入朝鲜界内，作为当时对甲山以北、长白山以南的地域都没有把握获得的朝鲜，是不应该有这种设想的。
综上所述，基本上可以排除红旗河是朴权所提之“真豆江”的可能性。
据上文，“蔡源”作为大红丹水源头之一，位于穆克登所定水源之北，“穆源”也是大红丹水的上源。大红丹水的南、北二源分别为红石水和小红丹水。从“蔡源”和“穆源”的北、南方位考察，“蔡源”应当有是红石水的可能，“穆源”则可能是小红丹水。
此外，必须明确的是，无论朴权所提的“真豆江”是红旗河还是红土山水或者石乙水，该水都已被公认为是中国境内之水;穆克登所确定之图们江正源位于该水以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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