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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心独运的遣词造语:唐五代逐臣与贬谪文学研究成果

时间:2023-11-2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逐臣别诗在语言方面多具特点,即与作者匠心独运的字词选用不无关联。远别泪空尽,长愁心已摧。这种距离其实不是空间上的,而是心理上的、情感上的,或者意识中的,属于想象的范畴。

匠心独运的遣词造语:唐五代逐臣与贬谪文学研究成果

第三节 匠心独运的遣词造语

古人认为:“字句章法,文之浅者,然神气体势,皆因之而见。”[5]遣词造语虽为小技,但若仔细推敲、精心结撰,如画龙点睛,可为作品增色添彩。逐臣别诗在语言方面多具特点,即与作者匠心独运的字词选用不无关联。下面,我们试从两个方面稍加考察。

一、“空”字的运用

“空”,意为徒然、徒劳,多表达一种无奈、无助和凄凉的情绪。逐臣在贬途或贬所每与友人相逢一次,都会增加一次由聚到别、由欣慰到失落的悲凉体验,也都会引发其对个体生命之沦落遐荒、孤独无助的悲剧性感受:

合浦途未极,端溪行暂临。泪来空泣脸,悲至不知心。客醉山月静,猿啼江树深。明朝共分手,之子爱千金。(宋之问《端州别袁侍郎》)

流贬途中,与故人相遇,当日的朝中名臣,今天竟落到这种境地!端州已是偏僻荒远之地了,但要去的贬所比这里还要遥远,还要荒凉。马上又要踏上程途,向合浦进发了,当此之际,悲何以堪,痛何以堪!其神经已近麻木,以至于泪流满面、悲怨丛集竟无感觉。这里,作者用一个“空”字,非常贴切地表现了逐臣斯时斯地的生理和心理状态,若移用其他字词,恐怕会顿失神韵。

窜逐勿复哀,惭君问寒灰。浮云本无意,吹落章华台。远别泪空尽,长愁心已摧。二年吟泽畔,憔悴几时回。(李白《赠别郑判官》)

柳絮飞时别洛阳梅花发后到三湘。世情已逐浮云散,离恨空随江水长。(贾至《巴陵夜别王八员外》)

李白的清泪不只为“远别”而尽,更为不愿远别而流;贾至空逐江水的“恨”,也不只为离别,更为风流云散的“世情”和杳然无望的归期。这里的“空”字,写出了逐臣无限的伤感和怅惘,细加品味,当有一种感同身受的体悟。

与上举数例相类,在逐臣别诗中,“空”字是出现次数相当多的一个字词,而其每次出现,都为诗作增添了一种凄迷哀凉的意味。仅以刘长卿的别诗为例,即有如下一些诗句:

汉庭当自召,湘水但空流。(《送李使君贬连州》)

青山空向泪,白月岂知心。(《赴新安别梁侍郎》)

岁岁王孙草,空怜无处期。(《赠别卢司直之闽中》)

独过浔阳去,空怜潮信回。(《奉送裴员外赴上都》)

帝乡何处是,歧路空垂泣。(《送丘为赴上都》)

应访王家宅,空怜江水平。(《送李校书赴东浙幕府》)

尽室今为客,惊秋空念归。(《宿严维宅送包佶》)

生涯岂料承优诏,世事空知学醉歌。(《江州重别薛六、柳八二员外》)

歧路相逢无可赠,老年空有泪沾衣。(《青溪口送人归岳州》)

倘见主人论谪宦,尔来空有白头吟。(《送宇文迁明府赴洪州张观察追摄丰城令》)

在这些别诗中,“空”字运用得非常频繁,似乎不用此字,不足以传达其满腔伤悲。细加体察,这里的“空”又有两层含义,一层意为“只”,“仅仅”,如“歧路相逢无可赠,老年空有泪沾衣”,意为艰难苦恨,能赠给友人的只有两行浊泪了;“帝乡何处是,歧路空垂泣”,帝乡山迢水远,回归不可希求,所能做的只是临歧垂涕;另一层含义是“仅仅”一词的延展和深化,即“仅仅”能做的一切也是徒然和无意义的。还以上两句诗为例,纵是挥泪相赠又有什么意义?纵然泪流成河,也不会离帝乡更近一步,临歧垂涕只是徒然。连哭都失去了意义,逐臣的无奈、怅惘和黯然该是何等沉重?有的诗句中“空”只有第二意,即“徒然”之意,如“独过浔阳去,空怜潮水平”,“青山空向泪,白月岂知心”等。“空”字表达出逐臣一次次失望后的神苶志疲和万念俱灰,准确、贴切,确实找不到别的字来替换它。

二、数量词和时空词

前文曾述及时空数量词的使用乃是贬谪文学的一大特点(参见第四编第三章第一节),实际上,此一特点在逐臣别诗中有着更为充分的体现。我们知道,每一个个体都是生活在时间和空间中,而对时间和空间的关注程度,取决于个体的生活经历和生存状态。由于被贬遐荒和望归心理,逐臣的时空观念非常强烈,而因了送别、留别的触发,其对表示时间、空间的词语越发敏感,“千里”、“万里”、“十年”等词大量出现在他们的诗中,有时更用“千”、“万”等大数目的词来表现生命的落差和心理的振荡。如:

万里人南去,三春雁北飞。(韦承庆《南行别弟》)

风波万里阔,故旧十年来。(张说《送岳州李十从军桂州》)

种田东郊傍春陂,万事无情把钓丝。……从此别君千万里,白云流水忆佳期。(李嘉祐《赴南中留别褚七少府湖上林亭》)

极浦三春草,高楼万里心。(贾至《岳阳楼宴王员外贬长沙》)

闻道崖州一千里,今朝须尽数千杯。(贾至《重别南给事》)

辰州万里外,想得逐臣心。(戎昱《送郑炼师贬辰州》)

十年憔悴到秦京,谁料翻为岭外行。……今朝不用临河

别,垂泪千行便濯缨。(柳宗元《衡阳与梦得分路赠别》)(www.xing528.com)

去国十年同赴召,渡湘里又分歧。(刘禹锡《再授连州至衡阳酬柳柳州赠别》)

今朝又送君先去,千里洛阳城里尘。(元稹《送杜元颖》)

悲君老别我沾巾,七十无家万里身。(白居易《临江送夏瞻》)

泽国三千里,羁孤感心。(李德裕《送张中丞入台从事》)

逐臣对大跨度的时空词情有独钟,横亘于诗中的空间或是诗人流寓漂泊的距离,或是到京城的距离,也是诗人回归的距离,换言之,别诗中的“千里”、“万里”,不只是距离名词,更是程度副词,表达一种回归的可能程度。这种距离其实不是空间上的,而是心理上的、情感上的,或者意识中的,属于想象的范畴。如前苏联学者A.C.弥德诺夫所言:“无论是李白的万里游,还是杜甫的万里悲秋,诗人都明显地从实际观察到的空间跨入了想象的空间。”[6]当逐臣说“万里身”、“万里青山”时,其实并不是指实际的空间距离,而是想象世界中的情感距离,借以表现被抛弃、被冷落的程度。

逐臣不仅在想象中空间意识非常强,对现实中的空间也有深刻的体察,这表现在他们对小数目的数量词和形容词的喜爱上,如“独”、“孤”、“几”、“一”等。这些词描述了他们在贬地的孤寂和落寞,是他们正在经历的、必须清醒面对的现实:

倚棹望兹川,销魂黯然。(宋之问《渡吴江别王长史》)

古来相送处,凡得人还。……一朝成白首,看取报家人。(张说《岭南送使二首》之一)

清江月色傍林秋,波上荧荧望舟。(王昌龄《送窦七》)

新家浙江上,泛落潮归。(刘长卿《送金昌宗归钱塘》)

携手登临处,巴陵天隅。(贾至《送王员外赴长沙》)

闻君别后潜销骨,夜暗添新白头。明朝别后应肠断,棹破船归到州。(元稹《别李十一五绝》之五)

更多的时候,逐臣在一首诗或者同一联中,同时使用大跨度的时空词(千里、万里)和小数目的数词(孤、独、一、几),从而形成强烈的对比效果:

若为天畔独归秦?对水看山欲暮春。穷海别离无限路,隔河征战几归人!长安万里泪,建德千峰身。想到邮亭愁驻马,不堪西望见风尘。(刘长卿《送耿拾遗归上都》)

颔联的“无限”与“几”相对比,颈联出句的“万”、“双”、对句的“千”、“一”相对,同时出句的“万”和对句的“一”、对句的“千”和出句的“双”互对,在重叠而回环的对比中,取得强烈的艺术效果,诗人欲归而不得的焦灼无奈跃然纸上。

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朝阳路八千。(韩愈《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

首联连用三个数量词,“一”与“九”相对,也与“八千”相对,仅“一”封奏章,就被远逐“八千”里外的边地,朝臣在至高无上的“九”五至尊面前力量是那样弱小,其命运的被人摆布也就在所难免。

万里尚能来远道,一程那忍便分头。鸟笼猿槛君应会,十步向前非我州。(元稹《别李十一五绝》之三)

短短四句的小诗,连用三个数词,“万里”与“一程”的对比,道出逐臣对友人的难舍难分,也向读者传递了自己在贬地的孤独和落寞。“十步”与“万里”对比,见出州境的狭小,再走十步即出了州界,则其被拘囚和被束缚不言自明,逐臣的痛苦也可见一斑。

青枫江色晚,楚客独伤春。共对一尊酒,相看万里人。猜嫌成谪宦,正直不防身。莫畏炎方久,年年雨露新。(司空曙《送郑明府贬岭南》)

诗人与友人同席而饮,共对一杯酒,而眼前的人很快就是万里之外的逐臣,咫尺也就是万里,“一”即是“万”,这种矛盾而悖谬的空间感,正是送别谪人时痛苦心情的体现。这种对比强烈的句字很多,如:

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柳宗元《别舍弟宗一》)

从此武陵溪,二千里。(王昌龄《留别武陵袁丞》)

一尊广陵酒,十载衡阳心。(王昌龄《别刘諝》)

万里故人去,一行新雁来。(张祜《送沈下贤谪尉南康》)

羸马孤童鸟道微,三千客散南归。(吕温《道州送戴简处士往贺州谒杨侍郎》)

江边数杯酒,海内一孤舟。……春心将别恨,万里共悠悠。(贾至《送陆协律赴端州》)

东水将客,南行路几千。(钱起《送薛八谪居》)

在这里,“万里”、“千里”是横亘于逐臣人生羁旅上的迢递长途,“一”、“孤”、“几”则凸显出逐臣在这巨大空间面前的形单影只和势薄力孤,诗人的感情在对比中得到了饱满而充分的表现,产生出震撼人心的艺术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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