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盛唐贬官特点与荆湘地域的文化特征
盛唐时期,尤其是张说、张九龄执掌政坛和文坛期间,唐帝国的强盛达到顶点,乐观、自信、富于进取的精神弥漫于这个时代,开明的政治文化政策极大地促发了士人感时报国、致君尧舜的政治理想和人生意气,他们的参与意识特别强烈,充满着对国家、民族的使命感和个人成就功业的紧迫感,表现出强烈的事功心态。一大批慷慨激扬、乐观进取的诗人应运而生,蔚为大观。但是,在开元盛世中,专制制度的种种不合理现象和矛盾依然存在,不遇于明世的逐臣也不在少数。日人儿岛献吉郎说:“顾开元底天下,玄宗之治已极,阳虽有四海欢虞之风,而阴则萌崇极而圮的动机。日中则倾,月盈则亏,历史于此中藏一大转变的气运,天下将现出一大活动的舞台。”[26]盛世的两面性,光明与黑暗混成的复合光投射到逐臣心中,给这个群体造成了重要影响。其中,盛唐荆湘逐臣最具典型性。
分析盛唐荆湘逐臣的贬谪状态,首先须就盛唐贬谪制度之特点做一了解。
唐立国后执行“强干弱枝”政策,因循京官贬授外任惯例,至开元盛世仍持续不绝。“京职之不称者,乃左为外任。大邑之负累者,乃降为小邑。近官之不能者,乃迁为远官。”[27]久而久之,便形成唐人重内轻外的思维定势。如本书第一编第一章所言,他们把由州官调任内职比喻为“登仙”,而京官外放,即令是出刺雄藩大府,也被认为是左迁。[28]张九龄曾就此上书言事:“但于京官之中,出为州县者,或是缘身有累,在职无声,用于牧宰之间,以为斥逐之地;或因势附会,遂忝高班,比其势衰,且无他责,又谓之不称京职,亦乃出为刺史。”[29]玄宗一朝的政治斗争,亦如张九龄所描述的那样,每一次争斗的结果都是失败的一方被逐出中枢,谪放外州。张说、张九龄、赵冬曦、崔国辅等人就是这样先后被迫越过秦岭,来到时人眼中的“瘴乡”,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的。
其次,从对贬官的处置来看,朝廷对贬官的管束呈逐步严酷的发展趋势。据则天长寿三年(694)五月三日敕文:“贬降官并令于朝堂谢。仍容三五日装束”[30];玄宗开元十年(722)六月十二日敕文:“自今以后,准格及敕,应合决杖人,若有便流移左贬之色,决讫,许一月内将息,然后发遣。”[31]可是,随着李林甫对朝臣迫害的日渐加剧,天宝五载(746)七月六日所发敕文,对贬官的处置便发生了大幅度的严厉升级:“应流贬之人,皆负谴罪,如闻在路多作逗留,郡县阿容,许其停滞,自今以后,左降官量情状稍重者,日驰十驿以上赴任,流人押领,纲典画时,递相分付,如更因循,所由官当别有处分。”[32]这里规定的不许多作逗留及日驰十驿以上赴任,都是极严厉的规定,其中包含着对逐臣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戗害,正因为如此,司马光在《资治通鉴》卷二一五述此诏令后,曾深有感慨地说:“是后流贬者多不全矣。”
从贬官制度的变异可以大致窥察盛唐荆湘逐臣的贬谪处境:第一阶段的吏治与文学之争可谓“救时”和“治世”之差异所引起的倾轧,因而张说等逐臣处境尚优,心情相对平和;第二阶段是忠奸之争,残酷性加剧,对失败者的惩罚大大增加,贬谪投射在张九龄、崔国辅、崔成甫等心头的阴影也较为浓厚。张说被贬岳州,只不过“承恩惶怖,狼狈上道”[33];张九龄被贬荆州时的情形则是“闻命皇怖,魂胆飞越,即日戒路,星夜奔驰”[34]。到了第三阶段,安史之乱甫定,政治混乱,宦官专权,贾至等人被贬上路的情形虽文献所载不详,但也可大致推知了。
当然,这里呈现的只是贬诏下达及踏上贬途时的情形。若从逐臣被贬后的总体情形看,盛唐较之初唐又有其宽松的一面。盛唐虽然一直延续着“吏治与文学”之争,并于天宝五载(746)加重对贬官的处置,但此一时期始终坚持爱民、重人的宽松政策,对待贬官也有其优容的一面,类似初唐那种对贬官大量赐死、杀戮的事件便减少了许多。若就贬谪地域的分布来考察,亦可看出盛唐逐臣与初唐逐臣的一些差异。一般而言,政治斗争愈激烈,贬谪地域及待遇愈苛刻。以岭南道为例,它地处偏远蛮荒,可以作为贬谪情势恶劣或是宽松的晴雨表。据本书第一编第二章第三节表5统计可知:初唐文人被贬至岭南道者为42[35]人次,贬至江南东道、江南西道、山南东道者分别为17、20、9人次。而至盛唐,文人被贬至岭南道者骤降至14人次,贬至江南东道、江南西道及山南东道者则分别为21、29、12人次。由此可知,盛唐时期文人贬至岭南道者已大幅减少,而贬至江南东、西道及山南东道者则开始增加,而山南东道与江南西道正主要包含今荆、湘一带。诸如张说、张九龄、贾至都贬至岳州或是荆州,两地虽偏远,但比起岭南等处,尚算佳地。由于盛唐贬官在贬所还掌握着一定的权力,故生活基本无虞,不用说张说、张九龄、赵冬曦之流,就连官职低微的王昌龄也在贬谪期间受到了当地长官的青睐和厚待,没有遭遇到思想上的压制和物质上的匮乏。
据前引表5统计,盛唐遭贬文士有名姓及贬地可考者约186人次。其遭贬原因,颇为繁杂,但按性质划分,主要有以下几类:因小人酷吏构陷、权贵皇帝猜忌而遭贬者,因疏忽职守或失误而遭贬者,因直言进谏,触怒龙颜而被贬者,因人格缺陷(如安史之乱中受伪职等)而遭贬者,因亲朋获罪受到牵连而遭贬者。在这些逐臣中,从事过贬谪诗创作的有崔成甫、高力士、徐浩、张叔卿、李适之、严武、张均、张子容、赵冬曦、李华、崔国辅、贾至、张说、张九龄、李白、杜甫、王维、王昌龄、储光羲等19人,其中张说、张九龄、王昌龄、赵冬曦、崔成甫、崔国辅、贾至为荆湘逐臣。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荆湘地区在历史上曾经是贬官逐臣们的聚散分合之地。为数不少的盛唐诗人或贬经荆湘,或流寓荆湘,如李白、杜甫等,他们大都与谪居荆湘一代的逐臣有过交游、唱和,我们亦将之作为背景人物纳入研究视野,以加深对荆湘逐臣的认识。
研究盛唐荆湘逐臣,考察荆湘一带的地理沿革是题中应有之人。
所谓荆湘,主要指今湖北、湖南两地,亦即故楚国之地。值得一提的是,西周末期,楚文化才开始对湖南产生影响;春秋早期,楚人开疆拓土,进入湖南。[36]湖南当时属于南楚。此后,今湖北、湖南一直分处于不同的行政区划,到了明朝,历史又戏剧性地绕回早期,今湖北湖南才又归于一个共同的高层政区管辖。
进一步看,“湖北”作为一个区域,其得名乃与“湖南”相对而来。唐代后期,以湘资二水流域置湖南观察使,是为“湖南”得名之始。宋代以前设荆湖南路,而在沅澧二水流域及今湖北中部地区设置荆湖北路;由于前者简称仍作“湖南”,与此相对,后者也就简称“湖北”。明代设湖广布政司,辖湖北、湖南,此时两湖地区的高层政区才真正成型。清康熙三年(1664)分湖广行省为左右二布政司,六年(1667)改左司名“湖北”、右司名“湖南”。至此,湖北、湖南才各自成省。
湖南全省可以划分为两个文化区:湘资区为湘、资二水流域,沅澧区为沅、澧二水流域。从政区来看,湘资流域和沅澧流域两大地区历来分属不同的统县政区和高层政区。前者在秦代属长沙郡,汉代分属长沙、桂阳、零陵三郡,南朝于此置湘州,唐后期于此置湖南观察使,宋代于此置荆湖南路。后者在秦代属黔中郡,汉代属武陵郡,南朝分属荆、郢两州,唐后期分属荆南节度使、黔州观察使,宋代属荆湖北路。元代以后,两大区域同属一个高层政区。沅澧区的政治文化中心自东汉以来一直在今常德,唐人称之为“荆南都会,粤在澧阳”[37]。此地为荆之附庸,交通便利,有“水陆吴楚”之称。湘资区政治文化中心在今长沙,它一直是该区治所,西汉为长沙国都,南朝为湘州治,唐后期为湖南观察使治。长沙北部的岳阳亦一重镇,因其襟湖带江的地理位置,遂成为众多迁客谪吏的聚散之地。盛唐荆湘逐臣张说、赵冬曦、贾至等即先后贬至此地,其他流贬岭南诸地的逐臣也多于此经行。
湖北沿革亦较复杂。秦代湖北省境主要属于南郡和衡山郡,同时北部地区属南阳郡,西北一角属汉中郡,西南一隅则属黔中郡。从汉武帝时起,南阳、江夏、南郡三郡连同在湖南省境的各郡属于荆州;至唐开元时,今省境中部、北部属于山南东道,此外其东南部属于江南西道,东北部属淮南道,而西南一隅属黔中道。秦汉之前,江汉之间作为楚国疆域的核心区域,其中丹阳最为发达。始于汉末,襄阳作为中心区域兴起。南朝以后,江汉之间的中心呈三足鼎立局面。其中以建康南渡为界,前期中心位于西部的荆襄,后期中心则东移鄂州(今武昌)。
综上所述,湖北、湖南在历代沿革中一直处于不断分合、变动不居的状态。就盛唐时段综合来看,今湖南分属黔中道和江南西道,湖北分属山南东道、江南西道、淮南道、黔中道。荆湘地区共分属四道管辖,这样一种分散状况,而能表现出较为集中的地域文化特征,其主要原因似在于地域的接近和古楚国文化传统的影响和传承,使之形成了丰足的具有向心力的文化内蕴。这是一个具有物质和精神双重属性的独特的感觉文化区,此一文化区以楚国的历史文化为表征,有着悠久的共同的文化归依。
下面,试就荆湘之地域文化与盛唐荆湘逐臣之贬谪地的状况作一分析。(www.xing528.com)
一、荆湘地域文化
荆湘地域文化缘自楚文化。楚立国800余年,其早期文明程度虽远逊中原,却以南方首屈一指的大国而自成一局。崇尚自然和多神、放任心灵、张扬个性、驰骋想象、富于创造性和开拓进取精神,成为楚文化的典型特点。屈原、宋玉等人的“楚辞”,一直受到后人的崇敬、仿效和研究。秦汉的统一局面形成之后,楚地失去了南方大国和区域中心的地位,与中原文化相比,楚文化一方面居从属地位,是处于外围的边缘文化;另一方面,楚人充分利用位于黄河、长江两大文明交接带的地利之便,兼采华夏与蛮夷之长,使楚文化有着一种经文化交融而形成的新的增长点和活力。此后,处于四战之地的荆楚,在历史的变动时期,常常面临大规模的人口迁徙局面,无论是人口南北的纵向移动还是东西的横向移动,荆湘一带大都成为移民的过境地或居留地。大量人口的迁出与迁入,给荆湘带来文化上的丰富和变化,使得楚文化长期保持着多元与融汇的文化特征,具有强烈的吸纳力和辐射性,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而历代被贬荆湘的士人在和异质文化的碰撞中,既受到楚文化精神的影响,同时又促进了荆湘文学的发展。
在楚文化的发展过程中,贯穿着一种蛮荒精神。楚国长期遭受中原诸夏的歧视和侵伐,自先秦至汉魏,都被人视为“南蛮”或“荆蛮”,把它划在中国之外。由于这种特殊的地理位置、历史地位,遂导致了楚民族文化心理上的一种定向趋势——僻陋在夷的屈辱感,以及由这种屈辱感激发而生成的与宗国同构的责任心、眷念情怀和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在屈原作品中所表现出的深厚的宗国感情,对理想与美政的深情呼唤和九死不悔的韧性追求,以及他那砥砺不懈、傲岸不屈的人格,正是楚文化这一精神的完美写照和突出显现。
楚文化中沉积着深重的忧患意识。在南北战争的夹缝中,楚之先民们“筚路蓝缕,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38],艰苦、悲壮地与自然、与各国周旋着,以求得自身的生存和发展,并终于以数百年的艰苦创业,迎来了楚国的强盛。它启群蛮,征汉东,争霸中原,扩境江南,成为战国七雄中的佼佼者。早年艰苦悲壮的创业,使楚文化中的悲剧意识逐渐地沉积下来。《左传·宣公十二年》载晋大夫栾书语云:“楚自克庸以来,其君无日不讨国人而训之,于民生之不易,祸至之无日,戒惧之不可怠。”从中可以窥见楚人幽深沉重的忧患意识的闪动。
我们知道,楚文化的主流是氏族文化,保留了丰富的原始神话内容,其中最著名的是“精卫填海”。精卫那种衔微木,填沧海的悲壮让人深为震撼,其内蕴的悲剧意识也附丽于这些神话而传流下去。至于庄周、屈原,作为楚文化的代表,更是以其独特的人生经历深深体会到人生困境的压力和惶惑,“道”与“美政”两种理想既远远地悬于现实之外,又深深沉潜入个体心灵,从而使得两位巨人一起走向了悲剧的人生之途。清代学者胡文英曾说:“庄子最是深情,人第知三闾之哀怨,而不知漆园之哀怨有甚于三闾也。盖三闾之哀怨在一国,而漆园之哀怨在天下;三闾之哀怨在一时,而漆园之哀怨在万世。”[39]话虽略有抑扬,但实质却入木三分——二人均体味到了人世与个体的哀怨。此后,贾谊被贬至卑湿之地长沙,作赋自伤,与以屈原为代表的楚文化进行了跨时空的交流,亦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荆湘大地自古以来就有隐逸避世的传统。孔子周游列国,所遇隐士以楚为多。《论语·微子》载楚狂人接舆歌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认为世事不可为,讽劝孔子归隐。此外还记载了长沮、桀溺等楚地隐士的故事。楚地隐逸之风的盛行可见一斑。荆湘偏远闭塞,与外界相对隔绝,是乱世之中人们躲避战祸、归隐山林的理想去处。正因为如此,陶渊明才将理想的避世王国桃花源安置在湖南武陵。
总的来说,楚文化精神体现了一种悲美的风格。以老庄、屈骚为核心的楚文化程度不一地影响了荆湘逐臣,使他们既怀有萦绕胸中挥之不去的屈贾情结,由此呈现出悲愤哀怨的文学风貌;又在人生逆境中展示出一定的超越倾向,从而导致文学中时时具有淡泊超然的情调。
二、盛唐荆湘逐臣贬谪地分析
唐代贬官的被贬处所大多文化落后,偏远荒恶。荆湘一带虽较岭南略好,但较之文化发达的关中、中原地区,还是非常落后的。从盛唐荆湘贬谪官员的分布地来看,在今湖北境内者以随州、鄂州、荆州为主,在今湖南境内者以岳州、永州、巫州、潭州为主。细论之,荆湘逐臣的贬地主要集中在荆州、岳州、竟陵、龙标、湘阴(属岳州)。
湖北境内,唐朝前期以荆、襄、鄂为三个区域性中心。荆州在东晋南朝时期,作为江左的“西土”、“陕西”,一洗其因“楚”而“蛮”的文化形象,成为礼教之邦。这一方面与南朝的政治地理形势有关,同时也有北方移民的功劳。《隋书·地理志》云:“自晋氏南迁之后,南郡、襄阳皆为重镇,四方凑会,故益多衣冠之绪,稍尚礼义经籍焉。”盛弘之《荆州记》称:“自晋室东迁,王居建业,则以荆扬为京师根本之所寄,楚为重镇。”[40]到了唐代,“几代传荆国,当时敌陕虢”的荆州,已是“古往山川在,今来郡邑殊”(张九龄《登荆州城楼》)了。尽管如此,在文化、教育等方面,荆州还是无法与北方发达地域相比。据载:“唐荆州衣冠薮泽,每岁解送举人多不成名,号曰‘天荒解’。刘蜕舍人以荆解及第,号为破天荒。”[41]刘蜕之及第,在大中四年(851),那么前溯至盛唐时期,荆州的文化状况也可见一斑了。与荆州相比,鄂州辖地不广,城隍狭窄,经济基础大不如荆州。如赵憬《鄂州新厅记》所称:“天宝以前,四方无虞,第据编户众寡,等衰州望,鄂是以齿于下。”[42]荆州、鄂州在湖北境内尚称佳郡,故贬官至此者为数尚不多。
湖南的自然生态与文化生态比湖北更不理想,群山叠岭,滩河骏激,“北阻大江,南薄五岭,西接黔蜀,群苗所萃,盖四塞之国”[43]。舟车不便,远离政治文化中心,表现出文化上的落后和闭塞。据考,有唐一带湖北中进士人数为43人,其中中唐前19人,而湖南合计进士数7人,中唐前则为空白。[44]两地的文化发展状况借此即可分出优劣了。常建在湖南赋诗称:“湖南无村落,山舍多黄茆。淳朴如太古,其人居鸟巢。”(《空灵山应田叟》)韩愈从南中回到江汉平原,曾感叹道:“面犹含瘴色,眼已见华风。”(《自袁州还京行次安陆,先寄随州周员外》)相比之下,两地在物质生活和文化水准上已判然有别。在唐人眼中,今湖北省域已渐被纳入华夏文化的腹心范畴,而湖南仍是一个未被完全汉化的边鄙蛮夷之地,受儒家文化的泽被有限。《隋书·地理志》曰:“长沙郡又杂有夷蜒,名曰莫徭”,“武陵、巴陵、桂阳、澧阳、衡山、熙平皆同焉,其丧葬之节颇同于诸左。”[45]这说明湖南境内居民未尽汉化。王昌龄尝云:“卢溪郡南夜泊舟,夜闻两岸羌戎讴”(《箜篌引》),即反映出湖湘汉蛮混杂的情形。由于“湖南偏僻,风化陵夷,习俗暴恶”,故既导致其“风气锢塞,常不为中原人文所沾被”,也形成其“风气自创,能别于中原人物以独立”[46]的特点。岳州为盛唐荆湘贬谪人次最多的地区,地处江湖之会,为交通便利之处,但张说谪官于此,时人以为是“沦滞于遐方”[47],张说对岳州亦颇有怨辞:“物土南州异,失河北信赊。日昏闻怪乌,地热见修蛇。”(《岳州作》)岳州如此,其他地方就更有过之而无不及了。如龙标(属巫州),《元和郡县志》卷三一引《荆州记》云:“溪山阻绝,非人迹所能履。”至于永州,柳宗元其后概括:“过洞庭、上湘江,非有罪左迁者罕至”[48],且特别指出:“永州多谪吏。”[49]据此可大致推知盛唐时永州的情形。盛唐逐臣从繁华的长安辗转至偏僻的荆湘贬地,从权力中枢骤降至偏郡一吏,其所受打击不言自明,而荒僻的自然环境和文化氛围更加重了这种打击。
不过较之初唐和中唐,盛唐的贬谪诗人所感受到的死亡威胁不是很大。张说贬岳州,尚为一州之长,较宽松的环境允许他汇集一个松散的文人群体,纵情山水,诗酒唱和,借以寻觅心灵的慰藉。王昌龄被贬沅溪,曾得到当地官吏的热情欢迎和招待。他在《武陵田太守席送司马卢溪》中写道:“诸侯分楚郡,饮饯武陵春。山水清晖远,俱怜一逐臣。”《留别司马太守》亦云:“辰阳太守念王孙,远谪沅溪贺可论。黄鹤青云当一举,明珠吐著报君恩!”从荆湘官吏们对待王昌龄的亲切态度,既可以见出盛唐社会对才学之士的推许和尊重,也侧面传达出王昌龄在贬谪过程中所受迫害不甚惨烈,至少不是你死我活的那种尖锐对峙。崔国辅贬竟陵,与陆羽“游三岁,交情至厚,谑笑永日,又相与较定茶水之品”[50],也大体展现了一种较为优容的生存环境。
需要指出的是,荆湘的文化生态环境尽管较为荒陋,但楚文化的历史辉煌毕竟给这块土地打下了深刻的烙印。荆湘地区的自然及人文景观,包括山川形胜、神话传说、风俗民情、历史掌故等,在一定程度上都能起到使贬谪作家息养心灵、丰富创作的功用。而就总体来看,盛唐荆湘逐臣与其他时期的逐臣相比,还是较为幸运的一个群体——政治上相对开明,贬谪地虽偏远,但风景明丽,人情淳朴,精神压力较小。使他们真正感到不甘和痛苦的,倒是生当这样一个风雷激荡的年代,而被废弃荒远,失去了乘时而起、实现自我、报效社稷的机会。在他们的诗文中,时时可以感受到这种苦涩的隐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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