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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贬后的愤懑屈辱与生命忧恐

时间:2023-11-2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于是,历代逐臣常见的那种忠而被谤、无辜见弃的愤懑屈辱,前途无望、生命沦落的哀伤恐惧,对故乡、故国的眷恋,对人生命运的低沉思索,都纷纷出现在诗作中。神龙逐臣是在宫廷政变中受到牵连而南投蛮荒的。由上述诗歌表现的心态可以看出,沈、宋等人普遍认为自己无罪,觉得身遭流贬是受了莫大的冤屈。

流贬后的愤懑屈辱与生命忧恐

第二节 流贬后的愤懑屈辱和生命忧恐

神龙年间的流贬,使这些诗人的生活出现巨大转折,心态也与宫廷时期大不相同。他们由早期的汲汲功名转而专注于一己命运,由早期以诗歌为干谒工具转而借诗歌宣泄愤懑幽怨,以期自我慰藉。于是,历代逐臣常见的那种忠而被谤、无辜见弃的愤懑屈辱,前途无望、生命沦落的哀伤恐惧,对故乡、故国的眷恋,对人生命运的低沉思索,都纷纷出现在诗作中。这样一些复杂的情感,真实地折射出神龙逐臣心态的重大转变。

神龙逐臣是在宫廷政变中受到牵连而南投蛮荒的。这些人所受处罚,多数属罪有应得,少数显得过于严苛,但无论哪种情况,逐臣们在贬谪诗歌中大都执拗地表达着一种怨愤,普遍认为自己是忠而被谤、负冤受屈的。随着谪居时日的延伸,这种愤懑日益增强,郁结于胸,不吐不快,于是以诗歌宣泄苦闷,控诉命运的不公,便形成一个较为突出的主题。

在诗歌中,他们为自己进行了辩护。沈佺期神龙元年所遭贬谪,实因受贿和附张氏兄弟两事,但他在被弹、系狱和遭贬之后所作诸诗中一直认为自己属蒙冤被遣。他认为,自己得罪是因“平生守直道”故而遭到“众所嫉”(《被弹》),并从被弹之初就辩称那些罪状纯属诽谤——“万铄当众怒,千谤无片实”(《被弹》),而自己之所以系狱良久只因为“君亲惑谗欺”(《枉系》之一),审判者“事间拾虚证,理外存枉笔”(《被弹》)。他反复自省也没有找到任何错误:“一朝逢纠谬,三省竟无虞”(《移禁司刑》),坚称“我无毫发瑕,苦心怀冰雪”(《枉系》之二)、“任直翻多毁,安身遂少徒”(《移禁司刑》)。故当传闻皇帝驾幸长安时,寄望能有直言如东方朔者,为自己洗清冤屈:“扈从由来是方朔,为申冤气在长平”(《狱中闻驾幸长安二首》其一)。在长流img62州之后,沈佺期也没有悔罪心理,仍然认为自己是忠信见弃,如他在《赦到不得归题江上石》诗中说:“自幼输丹恳,何尝玷白圭。承言窜遐魅,雪枉间深狴。”自谓从小以赤诚待人,品行端正,并无污点,然而却仍然先陷刑狱,后流荒徼,内心的不满和怨气溢于言表

宋之问亦复如此。中宗初复位,宋之问因曾与张易之兄弟交,被贬泷州参军。睿宗即位后,又因尝附张易之、武三思,配流钦州。初贬泷州途中,他作有《自洪府舟行直书其事》,回顾了自己的成长经历:“揆己道德余,幼闻虚白旨。贵身贱外物,抗迹远尘轨。”以道德自任,自诩从小闻说清静空虚的道理,珍视生命,不以功名富贵等身外之物为贵。宋之问出生于一个道教色彩颇浓的家庭,贵身确是他的重要思想,贱物却未必:太平公主后来发其赃,导致他二度遭贬,虽是借口,但对宋之问而言却不一定是捕风捉影。在同诗中他反思自己入仕以来的行迹:“妙年拙自诲,皎洁弄文史。谬辱紫泥书,挥翰青云里。事往每增伤,宠来常誓止。铭骨怀林丘,逆鳞让金紫。安谓衅潜构,退耕祸犹起。”认为自己行事已颇为收敛,没想到祸事仍然降临;而所以被贬,并非自身有瑕,乃是因为遭到诽谤:“黄金忽销铄,素业坐沦毁。”这种愤恨不平在稍后的诗作中也有发泄:“自惟勖忠孝,斯罪懵所得。”(《早发大庾岭》)

由上述诗歌表现的心态可以看出,沈、宋等人普遍认为自己无罪,觉得身遭流贬是受了莫大的冤屈。其他逐臣的态度我们难以找到诗歌材料作为证明,只有崔融在《和宋之问寒食题黄梅临江驿》中提到:“明主阍难叫,孤臣逐未堪”,感到呼告无望,贬谪生活让人无法忍受,隐隐有受屈感透露于文字之间。

由于觉得自己是无辜的,所受惩罚是冤屈的,而流贬生活又确实给他们造成了身心的双重磨难,所以在他们的诗中,便充溢着一股浓郁的哀伤气息,他们也反复使用“逐”、“投”、“窜”、“放弃”和“羁囚”、“逐臣”一类词语,着力渲染生命沉沦的程度,加强心理上的被弃感。如“北极怀明主,南溟作逐臣”(宋之问《途中寒食题黄梅临江驿寄崔融》)、“问我投何处,西南尽北蛮”(沈佺期《入鬼门关》)、“家住东京里,身投南海西”(沈佺期《赦到不得归题江上石》)、“谁念招魂节,翻为御魅囚”(沈佺期《三日独坐img63州思忆旧游》)……仔细体味这些诗句,不难发现,其中蕴含的,既有诗人们借以引起他人同情怜悯的某种心理意识,也充溢着自感委屈而又无可奈何的伤痛情怀。

神龙逐臣被发落之地多在岭南,蛮荒边地又带给他们生命沉沦的恐惧。

岭南,又称岭表、岭外,泛指五岭以南地区,《山海经》中提到的“儋耳”、“雕题”、“鼻饮”、“贯胸”等国即在这一带。唐贞观时置十道,开元时增至十五道,“岭南道”均在其中。这是唐代最南端的行政地理区划。其治所在广州(今广东省广州市),辖境约当今海南及广东、广西大部、云南南盘江以南和越南北部地区。(www.xing528.com)

岭南地区开发较晚。秦始皇统一六国后才在这里置郡,但绵长险峻的五岭阻隔着中原、吴越、楚蜀文化向岭外渗透,因而岭南地区一直独立于北方文明之外,被视为南夷蛮荒之地,直到武德四年,仍有“岭海陋远,久不见德”[4]的说法。到了开元四年,张九龄奏请开凿大庾岭道,才使其交通状况有了一些改善。

岭南地处亚热带,与处于温带的中原地区有显著的气候差异。据《广东通志》,“岭南诸州通号瘴乡”,“四时常花,三冬不雪,一岁之间暑热过半。……一日之内气候屡变”,“晨夕雾昏,春夏雨淫”[5],“下潦上雾,毒气重蒸”[6],以致飞鸟都会因此而坠落。

由于岭南偏处南海,远离当时政治文化中心的京都长安,又炎热潮湿、瘴疠蒸腾,自然环境极为恶劣,故一直被唐朝廷作为贬谪流放官吏的主要地区,而那些流贬之臣,也无不视之为畏途,闻之色变。所谓“畏途横万里”(宋之问《自洪府舟行直书其事》)、“浩途不可测”(宋之问《早发大庾岭》),即是神龙逐臣未到岭南之前对此一未知世界形成的心理恐惧。沈佺期《入鬼门关》有言:

昔传瘴江路,今到鬼门关。土地无人老,流移几客还?自从别京洛,颓鬓与衰颜。夕宿含沙里,晨行菵露间。马危千仞谷,舟险万重湾。问我投何处,西南尽百蛮。

在历来“去者罕得生还”[7]的鬼门关,诗人忧心忡忡,惟恐客死异乡。他回忆一路南行的艰辛:朝批晨露,夕宿水泽,犯毒草,畏沙虫,水险山高,艰辛备尝,使他面目憔悴,容颜衰老。他既对未来充满畏惧,又对身体衰老不无惶恐,不由得生出“土地无人老,流移几客还”的哀叹。

与恐惧相伴,衰老成为诗歌中常见的话题。在心灵忧惧和恶劣环境的双重折磨下,诗人老态顿现:“鬒发俄成素”(宋之问《早发始兴江口至虚氏村作》)、“容鬓骤催年”(沈佺期《度安海入龙编》)。岭南险恶环境对诗人生命构成极大的威胁,当他们一夜之间与这里产生如此紧密的联系,当生命随时可能陨落于此的时候,诗人萌发的,便不能不是对自身生命至深至切的担忧了:“处处山川同瘴疠,自怜能得几人归。”(宋之问《至端州驿见杜五审言沈三佺期阎五朝隐王二无竞题壁慨然成咏》)

恐惧之外,诗人还感到了绝望:财产、功名、荣誉、学识,乃至整个身家性命顷刻间堕入深渊,流贬异乡,归期无望,生还希望亦复渺茫,更惶论其他!“镜愁玄发改,心负紫芝荣”(宋之问《入泷州江》),“丹心已作灰”(《早发始兴江口至虚氏村作》),“平生万事休”(沈佺期《从img64州廨宅移住山间水亭赠苏使君》),在这些短吟长叹中,可以清晰地察觉到诗人们的绝望之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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