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蕾绽放,各显风流———《红楼梦》第三回中人物语言的两个英译本比较
陈香籽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是对《红楼梦》作者曹雪芹创作这部巨著的真实写照,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的运用都可谓精心推敲。第三回在全书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故事以“黛玉进贾府”为线索,引出了大部分重要人物的出场,而期间人物各自的语言更可谓字字珠玑,精辟用心至极。至今为止,该书存在较权威的两种英译本:霍克斯(Hawkes David)的The story of the stone以及杨宪益和戴乃迭的A Dream of Red Mansion。两种译本都堪称经典之作,而在第三回这么重要的一章中,对人物语言的翻译也是各有所长。本篇论文将从两大译本对人物语言的翻译所表现的人物性格、人物身份地位、人物心理活动,以及对人物语言的翻译中所采取的翻译策略出发,进行浅析比较。
1.人物语言体现人物性格
语言反映人物的性格,在《红楼梦》一书中可谓“风流尽显”,曹雪芹先生对不同的人物性格进行潜心描画。在第三回林黛玉进贾府后,更是层层铺展开来,让读者悉心咀嚼。林黛玉进贾府后,一直保持沉默,开口说的第一段话便是她对众人所问:“常服何药,为何不急为疗治?”的回答。对于这段话,霍译从“I have always been like this”开始用了170多个单词对黛玉的回答进行翻译。我们都知道,黛玉初进贾府,寄人篱下,本回一开始作者就交代,她时刻奉行“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去”的原则,况且以黛玉个性说话风格来讲,她一向语言犀利,所以相比杨译仅用150词就完成了她第一次的讲话来说,霍译未免显得有些庸烦,没有很好地表现黛玉的个性特征。
接着出场的就是赫赫有名的“凤辣子”,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对这句经典传神的话:
霍译为:“Oh dear! I’m late.”said the voice.“I’ve missed the arrival of our guest.”
杨译为:“I’m late in greeting our guest from afar!”
通过对这两个译文进行比较,我们可以发现霍译将句子拆译,短句结构更能表现“凤辣子”泼辣、放诞无礼的真性情,而且和原文的两个短句相呼应,不仅显得忠实,而且和原文一样达到了传神的效果。而杨译用一个中长句将凤姐的话一次性表达完毕,首先句子表达不够口语化,没有和当时的语境联系起来,况且我们知道,文化程度不会很高的凤姐在这样高声地招呼客人时,绝对不会用一个长句,霍译先用一个“oh dear!”十分精彩,而杨译表达效果远远不及原文和霍译传神。
我们还可以关注一下在本回作者着墨不多的一个人物:邢夫人。在邢夫人苦劝黛玉留下吃饭被黛玉以“还要过去拜见二舅舅”的理由推辞后,说了一句很传神的话:“这倒是了。”而这句话的霍译是:“In that case,never mind,”,杨译为: “you’re quite right,”仅仅简单的一句话,细细品味这里面却大有内容。我们首先关注一下邢夫人,《红楼梦》里邢夫人被称作“尴尬人”,她的确是那种让别人也令自己尴尬的人,不只是身家背景,她没儿没女,王夫人则生了两个儿子,就是平常待人接物,也无不显得怪僻生硬,一言不听、一人不靠,在此林黛玉初进荣国府,邢夫人兴兴头头地带她去见贾赦,而贾赦找个借口见都不见,一方面是懒得敷衍这位外甥女,一方面对他夫人的提议没有丝毫尊重,这时由她自身的性格以及此刻面对林黛玉的气短都决定,她回答这句话时语气应该委婉。霍译将原文一个短句译为两个短句,中间有缓和的余地,语气显得委婉,而杨译“you’re quite right”则显得过于生硬,带有评判性感觉,不能正确地表现邢夫人的性格。
最后我们来看一下作者在最后一个重要人物———贾宝玉身上的着墨。宝玉反驳探春时说:“除《四书》外,杜撰的太多,偏只是我杜撰不成?”这句话使读者对宝玉的真性情有了初步的了解。
这段话的霍译为:“what if I did?”said Bao-yu.“there are lots ofmade-up things in books apart from the Four Books,of course.”
而杨译:“mostworks,apart from the Four Books,are made up; am I the only one whomakes things up?”在这两个译本中,从句型结构上看,霍译使用了归化的翻译方法,这更符合了译入语的表达习惯,而杨译则更忠实,同原作者语句顺序保持一致,使用了异化的翻译方法,但相比较而言,我们可以发现两个译本都很传神地表现了原作者的本意,都体现了宝玉对封建礼教的反抗心理,以及对四书五经的深恶痛绝和藐视的心态,也折射出宝玉纯洁率真的真性情,以及他深受贾母等众人的宠溺的地位。因此,在这一点上,两译本都堪称成功,共放异彩。
2.人物身份地位以及心理活动的体现
语言的艺术在这样一部名著中可以说是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一句话体现一个身份,一句话代表一个阶层,一句话也折射出人物内心。在本回中,首当其冲的莫过于凤姐出场时的精彩语言了,而译者能否传神地译出其中的精妙之处,我们来分析一下。熙凤打量完黛玉后,笑道:“天下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竟是个嫡亲的孙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只可怜我这妹妹这样命苦,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对于这段话,
霍译为:“She’s a beauty,Grannie dear! If Ihadn’t set…And everything about her so distingue!…but poor little thing! What a cruel fate to have lost Auntie like that!”
杨译为:“this is the first time I’ve seteyes to such o ravishing beauty.…but poor ill-fated little cousin,losing yourmother so young!”
这两个译本中我们可以看到鲜明的对比。霍译在一开始使用两个带有浓厚感情的语气短句:“She’s a beauty,Grannie dear!”这一句话一下子把凤辣子泼辣圆滑的形象给提了出来,同时也对应了我们所说的凤姐在这里看似“句句夸黛玉”,实则“句句夸贾母”,这表演极富心机,刻意求工,可谓“机关算尽”。“but poor little thing!”这样口语话的句子,一方面体现了她的放诞无礼,同时也是凤姐自身在贾府要展现她自己锋芒暗蕴无人能及的地位。而最后一个词:“姑妈”,霍译对应译为:“Auntie”,这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说自己的“姑妈”去世了,从而说到黛玉和贾母的心坎里去,表现出和大家一样的伤心。曹雪芹选这个词是有很深的用意的,更深一步地表现了王熙凤机关算尽,步步为营,说话时分寸都要拿捏合适的心理状态。霍译忠实的翻译反而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我们再看杨译,首先第一句话用了一个长句夸黛玉,感情波澜不大,不仅没有传神地表达出原文的语境,也没有鲜明地表达出熙凤阿谀奉承扭捏作态的神态。而且,单单提出黛玉的美,没有像霍译一样先把“Grannie dear!”定位基调,与原文中“实夸贾母”的意图相差甚远。“poor ill-fated little cousin,”这样的称呼用法稍显书面化,让读者对凤姐的形象以及身份地位费解。而且我们注意到最后一句话中,杨译将“姑妈”意译为“yourmother”,这使王熙凤站在一个第三个人称的角度,说“你的妈妈”而不是“我的姨妈”,拉远了她同黛玉的距离,这不像熙凤的风格,也不能很好的体现熙凤几句话中间蕴藏的心理活动。在对这段话的翻译中,杨译显然不如霍译传神精辟。
接下来她询问“婆子们”并向婆子们命令说:“你们赶早打扫两间下房,让他们去歇歇。”霍译为:“you’d better hurry up and get a couple of rooms swept out for them to rest in.”杨译为:“Make up and make clear out a couple of roomswhere they can rest.”我们知道,王熙凤在贾府中,对上阿谀奉承,而对下人则常是心狠手辣,况且在这个时候她是不会忘记在贾母面前表现自己的能力的,所以她对“婆子们”是不会说“you’d better”这样的委婉语的,相比之下,杨译直接使用祈使句则恰当表现了熙凤的身份以及地位。
在本回中还有一处,当黛玉问贾母姊妹们都读什么书时,贾母回答:“读的是什么书,不过是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对于这句很重要的话,霍译为“Gracious,child,they don’t study books,”said her grandmother.“they can barely read and writer!”杨译为:“They only know a very few characters,not enough to read any books.”我们知道贾母作为封建礼教家长的典型代表人物,她这句话鲜明地表达了她的观点: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也为后文当宝玉问黛玉读什么书时,本读过《四书》的她态度发生的转变起了决定性的影响。且说贾母既然持这种观点,说明她本身对女子读书是很排斥的,因此态度也应该是比较强烈的,霍译总共用四个短句表达该意,句子结构短促,并一个“Gracious”和“child”在前面表达了强烈的语气,显得很传神,而杨译则用两个较长句子来表达,语气不够,不能准确表现人物的心理活动;另一方面,贾母自己肯定也是没有多少文化程度的,杨译的“know a very few characters”和“notenough to read any books”这两个短语显得过于文绉绉,不符合贾母的身份。因此,杨译在此则略逊于霍译。
3.对人物语言的略译、增译和误译
3.1人物语言的略译(www.xing528.com)
这种现象在整回中并不鲜见。然而对人物语言的略译是否能达到更好的效果,是否能更好地传神达意,我们可以来细细地分析一下:
在熙凤对黛玉问长问短时,她说了一段被所有“红学家”推崇为经典的话:“妹妹几岁了?可也上过学?现吃什么药?在这里不要想家……”对此,霍译为: “How old are you dear? Have you begun school yet? You mustn’t feel homesick here…”杨译为:“How old are you,cousin? Have you started your school yet?Whatmedicine are you taking? You must be…”在这两个译本中,大家一目了然的一个区别就是霍译把“现吃什么药?”这样一个问句省略了。到底该不该省略呢?作为外国人的霍克斯可能对此问句比较费解。他也许认为人与人初次见面就询问对方吃什么药,应该是很不礼貌的行为。所以一直很忠实原著的霍克斯先生把该句略译了。而了解中国深远的封建文化的人都知道,自古女子追求“病态美”,“病若西子胜三分”是前面曹雪芹对黛玉的赞美。我们都知道,“古代的女子都是要吃药的…”,在前面贾母也说:“我这里正配丸药呢。叫他们多配一料就是”这说明贾母也天天吃药,这个药不一定是治病的,也可以是用来补身体的。由此我们可以看出,王熙凤这样问是对林黛玉身体状况的关心,而三个问题连起来一分析就是:年龄、读书、身体,快人快语,待人爽朗而热情。这又一次表现了王熙凤机关算尽。所以我们说,这一句是不可略译的,杨译忠实地表达了作者原意,同时也很好地传播了中国古典文化。
再者,在贾母和黛玉等人吃完晚饭时,原著中贾母说了一句话:“你们去罢,让我们自在说话儿。”霍译中直接将其转为第三者描述,省略了第一人称的口述: “Grandmother Jia now dismissed her lady”从而节省了语境空间,也为下文贾母和黛玉的对话作了铺垫。这样的处理在本回中是很多的,例如:在宝玉晚上回府后,贾母命令宝玉:“去见你娘来。”这句话霍译为:“to come after he had seen hismother,”杨译为:“upon her instructionswent to see hismother”。对于这样的第一人称语言,两个译本都不约而同地将其略译,增强了文章节奏,从而烘托出下面宝黛初次见面的场景。毋庸置疑,这样的处理为译本增色不少。然而有些地方则稍嫌太过:
在本回末有一个袭人找黛玉对话的场景,两人一问一答,其中侧面描画了宝玉平日的真性情以及“玉”的模糊来源。黛玉道:“姐姐们说的,我记着就是了。究竟那玉不知是怎么个来历?上面还有字迹?”袭人道:“连一家子也不知来历,上头还有现成的眼儿,听得说,落草时是从他口里掏出来的。等我拿来你看便知。”黛玉忙止道:“罢了,此刻夜深,明日再看也不迟。”这样三句对话,霍译直接略译为:“Dai-yu thanked her and promised to bear in mind what she had said,and after talking a little longer,they all settled down and went to sleep.”杨译则忠实地译出了两人的对话。宝玉的“玉”大致来源从袭人的口中描述了出来,这在整个著作中都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而霍译将其完全略译,失去了原文重要的信息,是很不明智的。
3.2人物语言的增译
这在整回共有两个方面的体现。第一处,原著中贾母初见黛玉,把她“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在这句上,霍译为:“My pet!”and“my poor lamb!”杨译为:“Dear heart! Flesh ofmy child!”可以说,这两处原作的第三人称陈述都被译者增译为第一人称的直接语言,可谓点睛之笔,使贾母慈祥的象跃然纸上,真是达到了传神的效果。
而在贾母问及黛玉念何书时,黛玉回答:“只刚念了《四书》。”对此霍译为: “The four books”而杨译为:“I’ve just finished Four Books,”said Daiyu.“But I’m very ignorant”。此刻的黛玉是初次与贾母交谈,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知道贾母排斥读书的态度,况且她现在还是处处小心,“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杨译贸然在后面增译了“But I’m very ignorant”显然是不合情理的,稍有画蛇添足之嫌。
3.3人物语言的误译
由于文化的差异以及译者对原作本意的理解稍有不同,译本中出现误译是在所难免的。我们就针对这一回做一个浅析。
贾母说起黛玉母亲时说:“我这些儿女,所疼者……”。霍译为:“of all my girls…”这里霍克斯把“girls”等同于“儿女”显然是一处误译,也许是由于译者的粗心或其他原因造成的。
另外,在王夫人见黛玉的场景中,王夫人说:“你舅舅今日斋戒去了,…”对于“斋戒”这个词,霍译为“retreat”,杨译为“observing a fast”。“retreat”在词典中做名词讲,和本文“斋戒”词义最接近的一条词义莫过于“静修、隐居”,而这个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斋戒”与该词义可谓大相径庭,尚且不说霍译是误译,但与杨译的“observing a fast”比较起来,显然没有杨宪益先生对中国文化中“斋戒”这一词理解透彻,在这一点上,杨译使用意译的手法明显更能清晰地让读者领略到中国传统文化。这则显然是由于译者的文化背景差异而造成的误译。
4.结语
一名之立,旬月踟蹰。得到世界学者公认的一本红楼巨著,曹雪芹先生可谓呕心沥血,倾其一生。而其中具有个性化、形象化的人物语言又将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形象刻入历史文坛。霍克斯和杨宪益戴乃迭的两个译本,也各具风韵,享誉世界学术界。本文就第三回里人物语言的两种译本稍作浅析,从体现人物性格、身份地位以及心理活动方面出发,浅谈对人物语言翻译中所运用的略译和增译手法以及出现的误译。两种译本各有精华闪光之处,同时也有白玉之暇,稍逊风骚。然而综合两种译本,它们可以说是双蕾绽放,各显风流!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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