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丹丹
田纳西威廉姆斯称得上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南方戏剧家之一。他的成名作《玻璃动物园》被称作“美国战后第一部戏剧”。这部戏剧于1945年在纽约第一次出版，它的出版立即获得成功并作为年度最佳戏剧获得纽约戏剧评论家协会奖。
1．引言
正如剧中一位演员也是叙述者所讲:“这是一部回忆剧。既然是一出回忆的戏，所以是灯光暗淡的、伤感的、非现实主义的”。它讲述了生活在圣路易斯的一个美国家庭的辛酸故事。在退去的经济大萧条的阴影之下，一家人的生存变得异常艰难。被丈夫遗弃的母亲阿曼达独自一人抚养两个孩子长大，在孩子身上给予了很大希望，她希望他们能够出人头地，获得成功，幸运和快乐。但是结果却是出乎意外:作为家中经济支柱的汤姆对鞋厂的工作非常不满，极度痛苦。怀有梦想的他一直渴望终有一日能逃离这个束缚他的牢笼，去作一位诗人。她的女儿劳拉，由于过于害羞和自卑不能与家庭以外的人交往。她一次又一次挫败了母亲苦心为她建构未来的计划。剧中的焦点集中在母亲竭尽心力地想把身有残疾的女儿嫁出去，以此获得稳定的生活。她总是担忧劳拉会变成老姑娘，生活没有着落。因此她送劳拉进入商业学校学习打字，希望她能学得一技之长维持必要的生存。但是劳拉在一次速度测试中过度紧张呕吐，继而瞒着母亲辍学。当所有的苦心经营化为泡影，近乎绝望的母亲决定为劳拉觅得一位伴侣，以解决她以后的生活问题。她终于说服汤姆让其从工厂带年轻的小伙子到家里与劳拉见面，并许诺一旦劳拉的婚事有望，他就可以去追寻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汤姆有一天带着吉姆，一位他高中时代的同学来家里做客。他对吉姆了解不多，只知道他在高中时是风云人物，前途无量。但他并不知道其实吉姆是唯一一位让劳拉动心的男孩。结果当劳拉获知前来的人就是吉姆时，她极度紧张。当吉姆和劳拉展开充满鼓励的谈话时，事情开始出现转机，劳拉好像从自我封闭中解脱出来。可是天不遂人愿，正如劳拉的父亲抛弃她的母亲一样，吉姆把劳拉建构的梦想彻底击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是订过婚的。他的仓皇离开将母女俩投入深渊。阿曼达为此和汤姆大闹了一番，导致汤姆愤然出走。但是不论他走多远，劳拉的身影一直跟随着他，摆脱不掉。
这部戏剧是一部自传剧。剧中的角色在现实中均可找到原型。劳拉正是田纳西那脆弱的姐姐的化身，汤姆正是作者其自身，阿曼达就是田纳西的母亲的写照，一位失意的南方美人。由于这个原因，众多的评论家都将目光集中在这部戏剧的自传价值上。鉴于剧中南方女性的独特性格，近来的批评家趋向与研究其中的女性角色，如阿曼达和劳拉。普莱斯利在《玻璃动物园:一部美国社会的回忆录》中谈到:“这部戏剧不仅是威廉姆斯对温菲尔德一家的写照，也是对美国人的回忆录”。这部剧作反映了普通人的生存困境，折射出人性的悲哀。显而易见，这个残缺的家庭中的成员彼此有爱。但是为什么即使是亲情即使有亲情存在也无法阻止这个家庭后来的破裂呢?本文试着对其中成员间的疏离进行分析，进一步得出爱最终无法战胜人性的弱点的结论。
2．亲情的存在
读者一定会被这个家庭成员间的亲情打动。阿曼达对孩子既体贴又呵护备至，在他们身上注入了希望。在她眼里，自己的孩子是与众不同的。汤姆纵然经常对无休止的枯燥生活抱怨，起码他担起了养家的重担，扮演父亲的角色去做一份自己厌恶的工作。脆弱的劳拉是母亲和弟弟的调解者。没有了劳拉，这个家庭很快会瓦解。
阿曼达希望孩子们能做到最好。对于这样一位曾经的南方名媛来说，单身母亲的生活可想而知。她为孩子全心付出，为了劳拉的将来，她即使在家中困窘时依然让她上学学习打字。失败后鼓励劳拉去接触教堂的人。她不允许任何人提“跛”这个字来保全劳拉的自尊。为了迎接前来的男客人，她甚至放下身份去给一家杂志拉客户。她的付出和牺牲是出于为女儿的将来打算，因为她深知一个老姑娘的下场:“忍气吞声的老姑娘靠着姐夫或弟媳的吝啬的恩惠过活———住耗子笼似的小房间，还被亲戚赶来赶去———象无巢之鸟，一辈子都得低声下气，吃人家的残羹剩饭”。她花尽心思为即将来临的见面做准备，即使她所准备的一切已经过时。甚至当最终的梦想破灭时，她依然不肯放弃。她用母亲的尊严安抚受伤的女儿。经年累月的苦难和对生活的失意让她变得罗唆，像一个怨妇。但是反过来正是她的容忍和乐观才保住了这个残缺的家。
汤姆本该追寻自己向往的生活，但父亲的背弃让他无从选择，为了家人的生计不得不在暗无天日的制鞋工厂拼命干活。虽然他总是与母亲争吵，但内心深处他是尊重母亲的。他对姐姐劳拉怀有感情，有一次当醉酒的汤姆深夜回到家里时，劳拉等候他并为他开门，他和劳拉分享他在电影院里的奇闻。背负着家庭重担的汤姆一方面为了生计苟且在工厂，另一方面到电影院寻求冒险和刺激来化解内心的苦闷和不满。
作为家中唯一不能自立的劳拉，由于对他人的过度依靠，是一个忘我的角色。天生的敏感让她察觉到汤姆的痛苦和母亲的含辛茹苦。她所做的就是充当母亲和汤姆的和事佬，化解两人的争执。剧中有一幕，汤姆与母亲大吵一番，劳拉乞求汤姆去向母亲道歉，劳拉是维系母亲和弟弟之间关系的纽带。
3．亲情失落的原因(www.xing528.com)
虽然爱和亲情在这个家中存在，但仍避免不了最后的失败。潜在的疏离阻挡了亲情的发挥。而这种亲情也是表面的，或多或少是出于对自己的考虑。贫穷已经让亲情扭曲变质。
3．1外部环境的影响
这部戏剧的背景是30年代的圣路易斯，下层人民仍然挣扎在生存的边缘。那是一个中产阶级退出舞台，新贵们复出的时代，正如文中所讲:“美国庞大的中产阶级在一所盲人学校里注册上学。他们的眼睛不听他们使唤，或着说他们使唤不了他们的眼睛，所以他们用手指头使劲地按着分崩离析的经济，就象按着叫人恼火的布莱叶盲字”。作为其中一员的温菲尔德家也在拮据中艰难度日。居住的公寓如同监狱一般困住他们，剧中对公寓的描述则说明了这点:“温菲尔德家的那一套房间是在建筑物的后部。这种建筑物，在挤满了下层中产阶级的城市中心，象疣子那样一个接一个生长出来;他们象巨大的蜂箱，其中是密密麻麻的蜂窝似的居住单位;这个现象表明，美国社会中这个最大的、基本上受奴役的阶层不由自主地力图避免流动和分化，力图作为一个并非有意识形成的混合体存在和起作用”。对汤姆来说，这间公寓就是一个活棺材，一个牢笼，他永远不能不负责任地逃脱。三个家庭成员躲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去逃避或去追寻他们想要的。“这套房间面对一条小巷，出入靠一架避火梯。避火梯这名称叫人想起意外事故，带有一种充满诗意的现实色彩，因为所有这些巨大建筑物一直燃烧着人类的绝望这股永远熄灭不了的文火”。防火梯是富有象征意义的，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含义。对汤姆来说，它既是通往家庭牢笼的出口，也是他逃避现实的避风港，他在那里可以短暂接触到冒险和刺激。对阿曼达和劳拉而言，防火梯则是通往她们理想世界的途径。它是通往阿曼达理想国度的通道，在那里她企图抓住往昔的风光，重建往日的荣耀。它也是劳拉连接外部与她自己的桥梁，她躲在自己的天地中，与外界的丑恶和残酷隔绝。怀着不同的目的，即使在家庭这个很小的空间，他们内心的隔离却愈来愈远不能跨越。
3．2内心的缺失
为什么即使是体贴呵护的阿曼达也无力保住自己的家庭呢?这是归于她自己的缺点。作为南方种植园文化的产物，她仍执迷不悟，紧紧抓住陈腐的价值观和它所代表的一切，她拒绝面对现实中的自己，被丈夫抛弃，有一个跛脚的女儿和一个不上进的儿子。束缚在旧传统的藩篱下，她对时代的变迁熟视无睹，骄傲又虚荣的她一心沉浸在过去少女时代的风光与荣耀中。所以她不停向孩子们一遍又一遍的背诵自己的浪漫史，在她风光无限的时候，一个下午接待了17位求婚者，以致于家中的椅子都不够坐了。她用过时的眼光审视一切，纠正汤姆的就餐礼仪，让劳拉时刻保持娇嫩和漂亮以吸引小伙子上门。旧南方的教育让她在选择结婚对象时认识不清，在众多家世显赫的求婚者中选择了徒有其表的温菲尔德先生，这位拥有能让全世界女性为之动容的微笑的美丽先生，在婚后为了追求自由，脚底抹油溜了，将家庭的重担放在娇生惯养的阿曼达身上。但是对这样不负责任的丈夫，阿曼达没有丝毫埋怨，她还经常指着挂在房间墙壁上的丈夫的肖像，自豪地对家人甚至外人讲述她的浪漫史。所有这些表现均反映了她的自私和以自我为中心。她貌似对孩子的关怀其实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对现实生活的失望，让她将自己也将家人囚禁在以往的荣耀下。当一位小伙子上门时，年老色衰的她兴致勃勃地打扮自己，喧宾夺主扮演本属于女儿的角色与前来的小伙子交谈。身着一件褪色的蝉翼纱裙的她希望通过自己的热情和活力来重温曾有的回忆。看起来好像她安排这个见面是为了填补自己的空虚。威廉姆斯曾这样评价:“一个娇小的女人，疯狂地怀念往昔的某时某地”。深怕汤姆会像他父亲一样抛弃自己，她无时无刻不干预汤姆的生活，指责他吃饭时的举止，私自将他借的小说归还图书馆，不断盘问汤姆的去向。她的罗唆和多疑让她无视汤姆的牺牲，她的指责其实是在掩盖自己的自私。
处于时代转型期的阿曼达无力面对现实的转变，她的多疑和罗嗦让她在孩子眼中更加讨厌。作为单身母亲，她对孩子给予希望是可以理解的。但她没有认清现实，对孩子奢望太高，他们无力完成。她一直期望孩子们按照自己的标准获得成功，固执激怒了汤姆以致于后者愤然离家，她希望劳拉做到她永远也无法也做到的—一个南方淑女。正是她在家中的专制统治，使两个孩子无法与外界沟通。很明显孩子在外界沟通的失败正是遗传了她。结果她的计划落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她才从幻想中醒悟，终于敢于面对破碎的现实。在这个时候她终于完成了转变并等着一个美好的未来。
汤姆在剧中是一个牺牲者。具有诗人气质的他，一心向往冒险和刺激的生活，但生活的重负耗尽了他的激情，他在枯燥的工作中挣扎。仅在电影中寻求些许安慰。面对母亲的误解和盘问，他常常大发脾气，甚至言语相逼，尤其当母亲以不满的口气指责他自私时，他暴跳如雷:“家，家!谁付的房租，谁象奴隶似的卖命……”每天早晨当母亲喜悦地叫着:“起来，发光!”，他这样对母亲说:“我跟自己说，“死人有多幸运!”可是我起身!我哪能不去!为了一个月挣六十五块钱，我把曾经梦想过的一切，做些什么事啊，成个怎么样的人啊，都放弃啦!而你说是出于私心———我一直只存着私心。嘿，听我说，要是我过去存着私心，妈，我会跟他在一起了———走啦!”他对人们的无动于衷深恶痛绝:“人们去看电影，而不去行动。好莱坞的知名人物被允许占有所有的美国人的惊险的遭遇，而所有美国人坐在黑暗的房子里看他们占有那些遭遇”。他对劳拉的态度是模糊的，潜意识里我们可以发现他对姐姐怀有感情，但他从来不流露出来，致使他面对脆弱的劳拉时显得漠然甚至冷酷。当他在与母亲的争吵中打碎了劳拉的玻璃动物，他也只是“呆头呆脑地盯着她看了一会。接着他走到小摆设架跟前。他笨拙地跪下来，拾起那些掉在地上的玻璃动物，向劳拉瞟着，好像要说话，但是说不出”。生活已经将他的感情榨干使他变得麻木，因此他随意带了一位男客上门，却不知这位男客已经有婚约在身，可以说他的漠然也间接导致了劳拉的伤害。最后与母亲的争执让他彻底离家出走，但是他走到哪里，对劳拉的歉疚都困扰着他。“突然我的姐姐触摸着我的肩，劳拉，劳拉，我想把你丢弃，但我比原来更忠实于你”。他即使逃离了家庭这个外在的牢笼，但终无法摆脱内心的负罪感，以致于到结束，他仍过着漂浮不定的生活，到电影院，酒吧买醉来麻醉自己。
身体和精神上都残疾的劳拉，是整部戏剧中最忘我的角色。她总是为别人考虑，她认为自己是家人的包袱，是阻挡汤姆的绊脚石。过于天真和依赖，无人指责她的无能，因此她成了母亲和弟弟之间的纽带。但是她对家人的爱还是无法维持这个家庭的完整。最不现实的角色无力面对现实的世界。
4．结语
剧中的每个角色都是一个逃避者。对阿曼达来说，过去代表者她的青春，记忆沦为神话，沦为谈资，不断被谈起以掩盖现实的落魄;汤姆，一个诗意的诗人生活在一个毫无诗意的世界，躲进自己的写作中寻求寄托;玻璃动物园是内向的劳拉的避难所，远离了现实中的一切干扰与竞争。内心的扭曲和麻木是造成悲剧的一个因素，即使有亲情存在也避免不了家庭的瓦解。
在这个层面上，《玻璃动物园》不仅是一个家庭的悲剧，也是对一个社会的缩影，它是一曲人性的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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