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的碰撞———《简·爱》形象的另一种解读
屈莉娜
1．引言
《简·爱》是英国著名女作家夏洛蒂·博朗特的代表作，作品成功地塑造了一位身处逆境却敢于争取自由和平等地位的新女性形象。作为女性反抗意识觉醒的代表人物，主人公简·爱独立自主，自强不息的精神早已深入人心。
如若从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的角度来解读《简·爱》，则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主人公简性格的形成是这两股力量相互作用的结果。日神“阿波罗”和酒神“狄奥尼索斯”是古希腊神话中一对相互矛盾，相互对立的神。阿波罗被认为是智慧与理性的象征，而迪奥尼索斯则代表了欢乐、情感、无拘无束。一方面，日神代表了西方的理性精神，通过强调理性而实现科学的和批判的精神，它要求知觉必须通过理性清晰的照耀。所以日神精神所代表的是理性秩序、清晰、节制、分析和控制;而酒神则扮演着反派的角色，始终代表了文化中自由的，本源的和反叛的冲动，强调情感表现和知觉体验，因此，酒神精神就代表了人类的激情，自发性和本能。另一方面，正如荣格在《心理学与文学》中所指出:“酒神精神意味着无拘无束的本能的解放，是动物性和神性的同时爆发。”(1988:234)日神冲动导致相当于梦境的心境，酒神冲动导致沉醉的心境。而后者的心境则由阿波罗统治着。他是所有造型力量的神，代表规范、数量、界限和使一切野蛮或未开化的东西就犯的力量。所以，阿波罗也被描述成为庄严的“个性化原则”的神圣形象。在《简·爱》中，主人公性格的形成正是这两种力量相互作用的结果。
2．酒神与日神的较量
2．1在盖茨黑德府
简的叛逆性格在盖茨黑德府处于萌芽时期，此时她完全被酒神精神控制:激情、勇敢、敢于反抗。简自幼丧失父母，由舅舅抚养，后来舅舅去世，她便和舅妈一家生活在一起。但是舅妈里德太太视简为眼中钉，她的儿女们也效仿她经常欺负打骂这个孤儿。在这样一个缺少关爱的环境中，幼小的简学会了保护自己，同时酒神精神也在她的体内疾速膨胀。在与“暴君”表哥约翰·里德的一场斗争中，简给予他最有力的还击:“他向我直冲过来。我感觉他抓住了我的头发，抓住了我的肩膀，他真是在跟一个亡命之徒决一死战了。我见他真是一个暴君，杀人犯的样子。我感到有几滴血从我头上流到脖子里，觉得剧痛难忍。这些感觉一下子压倒了恐惧，我就不顾一切的与他对打起来。我不清楚自己的双手究竟干了些什么，只听见他骂我‘耗子’!‘耗子’!(2001:5)一边打还大声嚎叫。”简出自本能的反抗，冲动且富有激情，甚至不计后果———作为惩罚，事后她被里德太太关进红房子。从面对欺凌所焕发出的反击的强烈意愿，我们可以看出，此时的简·爱正是酒神狄奥尼索斯的化身。
因为她的反抗之举，里德太太欲将之送到洛伍德寄宿学校。在得知舅妈向校长诽谤自己说谎后，简“竭尽全力想出了几句直截了当的话来”:“我并不爱骗人。如果爱骗人，我就会说我爱你了，可是我宣布，我不爱你。除了约翰，世界上我最恨的就是你了……”(2001:30)简以一种超越年龄的勇敢和冲动挑战家庭的主宰者，又一次体现了酒神精神所代表的激情，反叛和无拘无束本能的释放。此时，在简的身上，我们看不到丝毫日神精神所倡导的节制、理性与规范。
2．2在洛伍德学校
初到洛伍德学校时，酒神精神还是主宰着简。当好朋友海伦被老师无缘无故责罚的时候，她的愤怒甚至比当事人还要强烈，“要是我是你，我就讨厌她，我会抵制她。如果她用那个鞭子揍我，我会从她手里夺过来，我会当面把它折断。”(2001:50)在简看来，“凡是对你好的人，你就对她好。这正是我一直想做到的。要是大家总是对残忍，不公道的人百依百顺，那么这些坏家伙就更会为所欲为。他们会什么也不害怕，这样也就永远不会改好，反而越变越坏。当我们平白无故地挨了打，我们应当狠狠的反击。我相信一定得———非常非常狠，好叫那些打我们的人永远不敢再打。”(2001:52)简的反抗精神此时只是处于懵懂和冲动的阶段，是不计后果的复仇酒神精神的爆发。和简相对应的是海伦的宽容和理性，即日神精神。海伦清楚地明白，如果真象简那样失去理智，结果只会被赶出学校，这会让资助自己的亲人蒙羞，所以“既然不可避免，就非忍受不可”。(2001:50)
在洛伍德学校的八年里，在谭普尔小姐和海伦为代表的日神精神的感召下，简脑海里的酒神烙印逐渐褪却，取而代之的是谦逊、克己、沉稳和理智。在里德舅妈去世时，简放弃了之前的仇恨，在临死前亲吻了她，此时日神的宽容已经将酒神的复仇击退。在酒神与日神此消彼长的争斗中，简的性格日趋完善，值得注意的是在逐渐成熟的外表和心智的掩饰下，简反叛的性格从未改变。只是反抗不再流于表面，不再是肢体或语言对抗，而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叛逆精神。所以日神精神只是暂时取得了上风，当热情再次被唤醒时，酒神精神会再度席卷而来。
2．3在桑菲尔德府
在桑费尔德府做家庭教师的简，内心不停的作着日神与酒神的斗争。初到桑府时，简·爱坚守日神的规则、自律、低调、喜怒不形于色。正如罗切斯特所说:“你难道从来不笑吗，爱小姐?……洛伍德的拘束还多少有些缠住你不放，还控制你的面容，压低你的声音，限制你的手脚。”(2001:139)但是逐渐地，她不可抑制地爱上了她的主人———罗切斯特先生。于是，酒神所代表的激情与本能渐渐操控了简的思想。“……还有什么会像青春这样执著?还有什么会像缺乏经验这样盲目?这两样都断定，能有机会再见到罗切斯特先生，不管他看不看我，就已经是足够快活了。”(2001:247)
当罗切斯特召唤她时，简·爱几乎是下意识的走向他:“我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走，只是一心想显得镇静，尤其是想控制我的面部表情———我感觉到它在不顾一切地反抗我的意愿，竭力要暴露我决心掩盖的东西。”(2001:248)罗切斯特先生的爱情成为了简爱内心深处酒神精神的触发点，挚烈的爱情已经完全主宰了她，简甚至不顾一切的向罗切斯特表白了自己的心迹，这在十九世纪的维多利亚时代是不可想象的。“你认为我会留下来，成为你的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吗?你认为我是一架自动机器吗?———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吗?……要是上帝赐予我一点美貌和一些财富，我就会让你感到难以离开我，就像我现在难以离开你一样。我现在跟你说话，不是通过习俗、惯例，甚至也不是通过血肉之躯———而是我的心在跟你的心说话;就像两个都经历过死亡，将同样站在上帝的面前，彼此平等———因为我们生来就是平等的!”(2001:257)这流传百余载的爱情宣言字字句句都充满了酒神精神所倡导的对自由的向往和对平等的渴望。正如荣格在《心理学与文学》中所提到的“在这种状态下，感官的心理作用不管是知觉的还是情感的都最大限度的参与其中，这是所有局限于感官的情感的外倾。在这种状态下爆发的东西具有更多的纯感情的特点，属于某种本能或盲目性的冲动。”(1988:240)换言之，这是酒神精神的集中体现。
虽然日神的理智也曾在她的脑海中闪过，她也想过两人门不当户不对，无论是财富还是社会地位都存在差异，“最让我寒心的是想起更辽阔的海洋———那隔在我同我真心实意，不可避免地爱的人之间的财产﹑地位和习俗”(2001:255)，但是日神的理智与规范在强大的酒神面前是如此的苍白无力，她还是接受了他的求婚，沉醉在酒神的迷狂之中。
就在酒神将要取得胜利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婚礼上梅森先生的一席话却将简的热情彻底扑灭，罗切斯特还有一个被关在阁楼里的疯妻，这也就意味着这对新人无法结为合法夫妻，简永远只能做罗切斯特的情妇。这时候日神和酒神最激烈的斗争开始了:是跟随酒神的召唤，以自己的尊严为代价换取和爱人的长相厮守?还是皈依日神，维护自己的尊严，离开爱人，离开桑费尔德府?“我正经历着一场严峻的考验，一只火烫的铁手抓住了我的要害。可怕的时候啊，充满了挣扎、黑暗和燃烧，世上没有人能指望比我得到更深挚的爱，而如此爱我的他又正是我绝对崇拜的;可是我却不得不拒绝爱和偶像。”(2001:324)最终日神取得了胜利，简脱掉了婚纱。“‘别了!’这是我离开他时心灵的呼喊。‘绝望’又补充道———‘永别了!’”尽管心如刀绞，简还是离开了，一个人默默地在深夜离开了她的爱人，日神获得了胜利。(www.xing528.com)
2．4在莫尔顿
离开了桑菲尔德，但日神和酒神的斗争在简·爱心中并没有完全的平息。她遇到了自己的表哥圣约翰，和他在一起，试图用宗教的静观来超脱自己的痛苦。在此，圣约翰化身成为了日神的使者，他克己、严肃、做事循规蹈矩，虽然在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孩时，也有过脸红和激动，但是他却将之摒弃。后来，他要娶简·爱，并不是出自爱情，而是认为简具备做一个传教士妻子的品格。他一再召唤简和他一道成为上帝的使者，成为他在印度辛苦工作中一个合适的帮手，仅此而已。
而简也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平静的生活已经几乎要湮没她内心的热情，她也已经重新变得温顺而文雅，正如在洛伍德学校时一样。但是圣约翰的求婚再度撕裂了她内心的伤口，使罗切斯特的形象在她的脑海中愈加清晰起来，值得注意的是尽管她试着遗忘，事实上爱人的影子从未在她的心中消失。她不能嫁给罗切斯特，但她更不能嫁给圣约翰。然而，拒绝约翰的求婚也是痛苦和艰难的，因为他是以上帝之名，邀请她做这样一份“高尚”的工作，就在简几乎要屈服的时候，酒神的召唤再次降临了———她听到了罗切斯特急切的呼唤，于是“我挣脱了圣约翰。他一直跟着我，并且总会想把我拦住。这次轮到我占上风了。我的力量正在发挥作用，正在显示威力。我叫他别问也别说话，我要他离开我……我好似来到了一个强大的神灵近前，我的灵魂感激地冲出来，到了上帝脚下。我感恩起来，站起身来———下了决心———就毫不畏惧，心明眼亮地躺了下来———一心只盼着天明。”(2001:434)这段话无疑是酒神与日神交锋的最好写照。最终，酒神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简摆脱了圣约翰的控制，挣脱了他宣称的“神圣的使命”，终于来到了“这位强大的神灵近前。”
2．5重返桑菲尔德
最终简回到了被烧毁的桑菲尔德，并与罗切斯特先生结婚。表面上看来恋爱的酒神获得了胜利，在绕了一大圈之后，简再次回到了爱人的身边。实际上此时横在两个人中间的所谓的障碍已经不存在了:罗切斯特的疯妻已经被烧死，而罗切斯特的眼睛也在救疯妻的时候被大火烧瞎，此时两个人已经平等了。那些世俗所认为的地位，相貌和财产的差距已经消失了，罗切斯特先生也已经获得了自由身。所以在这场日神与酒神的交锋中，酒神并没有胜利，日神也没有失败，他们最后达到了统一。此时的简既拥有了酒神的热情，又没有破坏日神的规则，正如简爱自己说的“一切都是完美的和谐”。
3．结语
酒神与日神是一对互相对立互相制约在某种程度上又互相统一的神。酒神精神是人与生俱来的天性，奔放而又热烈;而日神精神则是通过后天对自身的约束而形成的，这是构成我们行为的两个不可或缺的因素。
从一开始那个被酒神精神完全主宰的小女孩到后来成熟又谦逊的罗切斯特太太，简经历了日神与酒神的无数次交锋，每一次都将她带至一个新的环境，也将她的心智带入一个更高的层次。酒神的热情使简爱在任何困境中始终保持积极乐观，永不言弃的人生态度;日神的理智和规范使她具有自尊自爱，自强自立的品格;而日神也使简爱脱离了狂暴躁虐的脾气，逐渐变得成熟稳重;酒神使她面对真爱时毫不退缩，勇敢争取。
我们无法想象，酒神和日神任意一方或缺，简会变成怎样一个人物形象———
要么完全遵从本能驱使直至疯狂，就像被关在阁楼里的疯女人;要么恪守清规压制自己的情感，成为圣约翰式的人物。值得庆幸的是，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在简的身上最后得到了完美的统一，正是这两种态度的相互作用才有了小说最后浪漫而又完美的结局，才使得“简·爱”这个艺术形象更加真实。
参考文献:
1．Showalter，Elaine．A Literature of Their Own: British Women Novelists from Bront? to Lessing［M］．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5．
2．Pat．Macpherson．Reflecting on Jane Eyre［M］．New York: 1990．
3．荣格．心理学与文学［M］．冯川，苏克译．现代西方学术文库，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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