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斯特:一朵热烈绽放在荒野中的玫瑰———试用生态女性主义批评方法分析霍桑的《红字》
刁婷婷
1.引言
生态女性主义产生于20世纪70年代,是女权运动和生态运动相结合的产物。它揭示了自然和女性之间存在着重要的、天然的联系,目的是要把妇女和自然从遭受父权制社会的压迫和边缘化的共同命运中解放出来。这一文化现象逐渐扩展到文学领域中来,形成一种文本分析的全新理论,即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这种批评方法借鉴女性批评与生态批评的方法,从自然和女性的角度来分析文本,研究女性和自然之间的密切联系,并以生态女性主义的价值标准对传统的文学史及文学作品进行新的评价。
生态女性主义者认为“妇女和自然之间存在着某些本质上是共同的特征,也就是说,女性的生物学构造使得她们与自然的生殖和养育功能之间的联系比男人更为细腻。”(何怀宏2002:221)同时女性温和的品性与敏锐的观察力使她们更易融合自然,贴近自然。生态女性主义者苏珊·格雷芬以诗意的语言表达了这种观点:“女人与大自然共语……她能聆听来自地球深处的心声……微风在她耳畔吹拂,树叶向她喃喃低语。”(1999:175)
希腊神话中有大地之母盖亚,而在各类文学作品中,大地孕育万物生灵的自然现象亦常被比作母亲哺育、抚养子女的天性。女性与自然这种特有的联系使得她们在身处自然之时如鱼得水,而且更易使她们的天性得到彰显。
生态女性主义还认为,“在被男人剥削,在经济上和政治上被置于边缘化,且被客体化方面,妇女与自然有着共同的命运。”(D.Pepper 1996:106)的确,男性话语中对自然和女性不乏溢美之词,但同时在他们眼中,“自然作为女性的另一种与养育者形象相反的形象也很流行:即不可控制的野性的自然。”人们常用代表女性且具有性别歧视特征的词语来描绘自然,如自然被征服,被强暴;处女地被开垦;处女林被砍伐等等。不管是赞美自然还是贬低自然,正如罗婷在《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在西方与中国》中所说,“那些把自然女性化和把女性自然化的语言,不仅描绘和反映了,还支持着对妇女和自然的统治和贬低,同时也表明了妇女的命运与自然的命运密不可分。”(2004:76)
19世纪美国浪漫主义作家霍桑的代表作《红字》以其丰富深刻的象征藴意和刻画入微的心理描写引起了各个时期读者和评论家的关注。有不少评论家从女权主义批评的视角出发,对海斯特敢于挑战权威、蔑视清教禁欲传统的行为大加赞扬,称其为“一位女权主义的先行者”。而笔者欲从生态女权主义批评方法入手,着重分析文中反复出现的荒野意象与主人公海斯特的联系,以期对作品的主题提出新的见解。
2.《红字》中的海斯特
2.1荒野———海斯特的避难所和力量之源
《红字》这篇小说以17世纪清教主义统治下的殖民地新英格兰为背景。故事主人公海斯特.普琳因通奸罪而受到清教社会的谴责和惩罚,被迫终生佩戴作为通奸标识的红A(Adultery)字。从狱中被释放后,海斯特带着她与牧师亚瑟.丁梅斯代尔所生的三个月大的女儿珠儿住进一座远离尘嚣的林边茅屋里,从此默默地过起一种与世隔绝的忏悔生活,并开始她的赎罪历程。
安排海斯特住进荒野边的小屋正是霍桑的匠心所在。在霍桑的笔下,荒野的确是作为黑暗和邪恶的象征而频频出现,如老齐林沃思在小说一开始就是从黑暗阴森的林子里登场,老巫婆西宾斯太太与黑男人在幽深的林子里践诺。但是笔者认为霍桑笔下的荒野同样也是人的精神来源,是灵魂再生之地,是自由的象征。出狱后的海斯特本来可以逃脱这块给她烙上耻辱印记的荒僻的清教徒聚居地,但是“这个女人却把这个地方视为自己的家园,”因为“她在这块土地上好像获得了比她降生人世更具同化力量的新生,海斯特.普琳的这一生把所有其他移民和漂泊者仍感到格格不入的森林地带变成了她自己荒凉阴郁但却是终生安身立命之家。”(霍桑2003:24)她带着小珠儿住进了荒野边缘的小茅屋,“脱离了业已养成社交习惯的移民的活动圈,”因为这样她才可以躲避世人无情的嘲讽和冷冷的目光。荒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成了海斯特的避难之所。
同时,海斯特热烈、昂扬向上且不甘屈服于权威的个性亦与早期充满活力和野性、生机勃勃的荒野相得益彰。在霍桑的笔下,美丽的海斯特宛如一朵红色的野玫瑰,热烈地绽放在新英格兰的荒野之中。在思维方面,由于长期被摒弃于社会之外,“她无规则可循,无向导指引,漫无目的地在精神的荒野徘徊,那荒野和这个茫茫的原始森林一样广袤无边,一样错综复杂,一样阴森可怕……她的智慧和心灵在这块荒漠之地适得其所。她在那里自在漫游,正如野蛮的印第安人在树林中随心所欲一样。”(霍桑2003:249-250)正是在荒野里,她才可以暂时摆脱那个耻辱的红字套在她身上的沉重枷锁。走进荒野,对于她来说是一条归家之途。因为在这里她才可以恢复她勇敢和活跃的天性,她的女性美、青春美和丰满美才可以重新回到她身上。正是在这里,海斯特勇敢地向软弱的丁梅斯代尔说出逃离新英格兰的计划,让一切都重新开始。同样,是森林给了她憧憬一家三口围炉而坐共享天伦的幸福生活的信心和勇气。
对于丁梅斯代尔来说,在审问海斯特时,面对她的勇气和从容,他惊诧于“女性的心真是有着惊人的力量和宽大!”在海斯特向他吐露逃跑计划后,他感慨“没有她与我共同为伴,我根本无法生活下去了;她的忍耐力是这样的巨大,她的抚慰是如此温柔!”海斯特让他下定逃离的决心,而这种决定对于一个身心备受折磨的囚徒来说“犹如踏上一片未受基督教化的,尚无法管理的荒土,让他呼吸那旷野的自由空气”(霍桑2003:253)。有着超出常人忍耐力和包容心的海斯特,给予他新生的海斯特,无异于包容一切,给人以力量和勇气,且让人心灵得到净化和升华的伟大的自然母亲。
再者,正如有着孕育和生殖机能的自然一样,海斯特孕育了纯洁美好的小精灵,充满灵性的自然之子———小珠儿。珠儿“形体完美,精力充沛”,继承了其母亲的美丽和活跃。同样“海斯特刚强不屈的精神也渗透进珠儿的肌体里,她在珠儿身上能够看到她自己的狂野,绝望和反抗的情绪,任性的脾气”(霍桑2003: 71)。
小珠儿是海斯特生命的延续,同样也是荒野的孩子。在小说中霍桑多次描写她与大自然中的森林,小溪及动物的高度和谐来象征她出于自然,属于自然。“那座阴黯的大森林……露出了最亲切的心情来欢迎她”(霍桑2003:220)野生的小动物嗅出她身上的野味与她嬉耍。她用花草装扮自己,自由地与荒野融为一体。无拘无束的小珠儿,正如她的母亲一样,与荒野有着紧密的、天然的联系,且都是大自然的完美杰作。
2.2遭践踏的荒野与海斯特(www.xing528.com)
在西方,尤其是近代以来,随着科学革命的发生和人类中心主义的蔓延,认为人是万物的主宰而自然是被征服的对象的思想在人类文明的进程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因此,人类对自然的大肆侵略和征服无可避免,当今西方国家所面临的环境危机即是这一思想所产生的恶果。作为西方文明源头的基督教文化,在《圣经》创世纪中宣称“人是大自然的主人,而非其成员,他明显属于其他生命形式;所有的动物都是上帝创造来为人类服务的……因此,人对大自然的统治是绝对的,无条件的。”
《红字》故事发生的背景17世纪的新英格兰尚是荒野一片。自1492年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之后,北美这块富饶而尚未开垦的处女地吸引了如潮涌来的探险者和开发者。对于这些人来说,北美大陆生机盎然,虽然荆棘丛生,潜伏着重重困难和无可预知的危险,但它同时也预示着无数新的机遇。对于早期新英格兰的清教徒来说,荒野是威胁其生存的邪恶象征,是为保证他们的生存而必须征服的对象。他们一心想的是如何开垦荒野,建立文明,在新大陆上建立人间的伊甸园以印证并彰显上帝的恩典。《红字》中虽没有对殖民者征服荒野的过程进行铺张叙述,但是荒野被践踏,被边缘化的地位依旧可以从字里行间读出:人们对森林里的黑男人充满了恐惧,甚至把经常到森林里去和黑男人有着密切接触的西宾斯太太送上了绞刑台……
如前文所述,女性和自然同样处于被剥削和被压迫的地位。《圣经》创世纪的故事中提到,上帝从亚当身上取出一根肋骨造了夏娃这个女人,从此规定了女人必须依附于男人的从属地位。《红字》中的海斯特.普琳年轻美丽,却嫁给了身材矮小畸形的老学究齐林沃思。她在还不懂得爱情的时候被骗进了一桩不合理婚姻筑成的压抑的围城。老齐林沃思终日埋首书籍,对妻子缺少关心和呵护。他娶海斯特只是想用她来慰藉他那“孤独而凄凉的心”(霍桑2003:44)。齐林沃思自己也曾对海斯特坦白“我不该让你含苞待放的年华跟我这样一个糟老头儿错误而不自然地撮合到一起”(霍桑2003:45)。但是在社会礼教的枷锁下,海斯特的青春还是无情地被埋葬掉了。
不甘忍受不合理婚姻的束缚,海斯特勇敢地追求真爱。她热烈地爱上了英俊潇洒的牧师丁梅斯代尔,却犯了清教社会所严禁的通奸罪而被罚入狱,继而被迫戴上“A”字示众。伫立于绞刑台上的海斯特,在“上千双眼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死死盯着她胸部”的时候,在“忍受这种如铅块似的痛苦之下,“她时刻觉得必须发挥出她全部肺腑的力量来大声嘶叫,并从刑台上投身到地上,否则她立刻就要发病了”(霍桑2003:17)。而屈辱的示众仅仅只是海斯特所遭受的侮辱和践踏的开始。出狱后她离群索居,与小珠儿相依为命,靠做针线度日,接济穷人,而那些人却时常忘恩负义地侮辱她,全镇人像躲瘟疫似地躲避她,毫不掩饰地羞辱和嘲弄她。“阴险清教徒法庭所发明的永无休止而又层出不穷的审判不断地变尽花样来折磨她,使她的内心无时不处在痛苦的悸动之中”(霍桑2003:61)。残酷的当局怀疑她做母亲的资格,策划把她花了那么高的代价得到的小珠儿从她身边夺走。
海斯特用自己的一生来背负红字的枷锁,在残酷、压抑的清教统治下踽踽独行于自我救赎的漫漫长路上。她坚强、勇敢、活跃、善良,却被统治者践踏于脚底,成了清教礼教的牺牲品。
3.结束语
或许正因为海斯特和自然的共同之处,身处荒野之时,她才会有如鱼得水的感觉。回归荒野,对于她而言,是一种归家的历程,而她与自然的紧密联系才使得她抚育出小珠儿这个充满野性和活力的森林的孩子,可以说,荒野是她的避难所的力量来源和精神的寄托。她悲惨的一生,让世人看清了“冷酷而伪善的清教社会里女性地位的卑微,生存的艰辛,命运的悲惨”(冯宜丽2005:38)。海斯特和自然同样被践踏,却始终不肯低下高傲的头,历经劫难仍不改她坚强独立的人格。在霍桑的笔下海斯特如那历劫而永生的野玫瑰热烈地绽放在新英格兰的荒野之中。
参考文献:
1.D.Pepper.Modern Environmentalism: An Introduction.Routledge[M.,New York,1996,p.106.
2.冯宜丽.“从《红字》看清教统治下女性的命运”[J].商丘师范学院学报,2005 (6).
3.何怀宏.《生态伦理———精神资源与哲学基础》[M].河南大学出版社,2002.
4.霍桑.《红字》[M].英语学习大书虫研究室.伊犁人民出版社,2003.
5.罗婷.《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在西方与中国》[M].中国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4.
6.麦茜特.《自然之死》[M].吴国盛等译.吉林人民出版社,1999.
7.纳什.《大自然的权利》[M].杨进通译.青岛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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