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想象力：从理性到非理性的转变

古代希腊人的思想形成了西方思想的根基，他们认识到人类状况中这种基本的两面性：一方面是太阳神阿波罗代表的光明、逻辑和真理；另一方面是酒神狄俄尼索斯的追随者们热衷的非理性。人性分裂本质的概念从那时开始一直流传至今，人们依然认为，太多的逻辑会导致一种有秩序但却是贫瘠而冷漠的存在；同时逻辑的缺失使人被置于只具有动物本能的境况之下，对于不可预期的暴力和突发性事件毫无办法。希腊人对于阿波罗和狄俄尼索斯可能同样尊崇，但是害怕过分偏重任何一方却导致支持者们严格地分成两大阵营。

当理性世界集中于把科学的方法运用到理解人类行为的时候，浪漫主义时代在启蒙运动之后接踵而至。法国和美国的革命就是启蒙运动的副产品，我们可以在其中看出基于传统的政治秩序开始向基于理性原则的政治秩序发生转变，如民主制中的多数原则。正如大多数思想运动一样，浪漫主义运动标志着与启蒙运动的对立——也就是从理性主义转向自然世界。浪漫主义对启蒙运动的反应就是更加关注个人、个体的情感、想象以及与自然的关系。如果逻辑是一整套可以从一种情境转移到另一种情境的思想观念，那么浪漫主义者就是将视线从人类共有的知识经验转移到对个体主观经验的关注；如果逻辑是被用来开渠、架桥、翻山越岭寻找道路，那么浪漫主义则集中于欣赏而不是控制自然世界。浪漫主义时代早已过去，但它不朽的遗产却是诗歌和自然之间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纽带。诗歌当然是由词语而非肉体或泥土所构建的大脑活动。虽然有些诗歌具有启迪和教育功用，或者能促使人进行哲理性的思考，然而大部分诗歌提供的是直接的、没有解释的描述，或者至少很大程度上诗歌依赖于人类从五种感官所获得的身体经验。

《几何学》发表在达芙1980年出版的诗集《角落里的黄房子》中，与诗集中的其他诗一样，旨在探究知识与想象之间的动态变化。这首诗通过逐渐展开的一系列令人惊奇的、稀奇古怪的、极富戏剧性的意象，带领读者从无可置疑的知识领域到想象领域做了一次迅速的、虚幻的短途旅行。诗歌似乎表明那种试图强加思维确定性的行为会导致释放出神秘的，最终可能是奇妙的、具变幻能力的力量。具有几何形状的“房子”立即从人们所知道的、确定无疑的事物中扩展出去，突然，诗中的叙事者不再受到保护，而是“处于一片空旷之中”。那些带着框架、可以观察到外部世界的窗户“猛然挣脱束缚”，在理性的思维转变成想象的过程中铰合成“蝴蝶”。诗人似乎在说思维和想象“相交”的地方有“阳光”，或者启蒙，最后是想象带领人们走向真理和尚未证明之地。

与传统的形式主义诗歌相比，《几何学》这首诗只在诗节结构上与之具有相似性。每一诗节三行，长度相等，被称作三行诗。虽然“三”是个奇数字，但这种诗歌组织形式却表达了一种几何学的对称感。整首诗中没有运用规范的押韵形式，而是按照自由体诗创作；这意味着这首诗没有使用固定的韵格，但却包含有自己独特的重音和节奏。诗人有意选择停顿的地方，借此来产生能够造成最强烈节奏的声音。(www.xing528.com)

达芙在第一行诗中为其他诗行布景。叙事者宣称自己拥有无可置疑的理性知识——“我证明一个定理”，紧接着，一种神秘的事情发生——“房屋能展开自己”。在2－3这两行诗中，没有生命的物体——窗户，即理性思维的产物，转而具有了生命物体、甚至是人类的特性：“窗子猛然挣脱束缚，盘旋在天花板附近”，然而“天花板带着一声叹息飘然离去。”几何学是数学的分支学科，致力于依据逻辑定理理解物质空间。在达芙的《几何学》一诗中，人类根据逻辑理解世界的能力被认为有利也有弊。第一诗节中房屋的扩张象征着知识可以突破物质世界的限制，使事物变得更大、更好。赋予无生命的物体以人的特性是我们所熟知的拟人修辞手法。诗中的叙事者似乎认为，人类能通过智慧来控制房屋的规模和大小。关于这一点，人类能够理解存在于自然界的秩序法则的能力已经作为一种非凡的技巧呈现出来，因为这种能力不仅能使房屋的建造成为可能，而且能使房屋得到提高，超越原有的秩序，形成这种扩展。

诗人在第二节诗对几何秩序的整体价值提出疑问。分解一切人们已知的、确定的知识的那种神秘力量在继续。墙壁消失了，“康乃馨的香气也随他们而去”，突然之间，叙事者不再受到保护：“我处于一片空旷”。它表明如果过分重视逻辑，我们就会失去事物。“墙壁清除掉附于自身的一切”，可能还包括挂在墙上的艺术品，这些艺术品在逻辑定理中没有位置，他们的创作只能依赖于紊乱的思维。然后康乃馨也失去香气，因为他们的芬芳与几何公式格格不入。生活的快乐是非秩序的、非逻辑的快乐。如果人类完全专注于创造秩序，人们就无法欣赏这种生活的快乐。诗中运用康乃馨的意象说明作者对能够从知识的一个层面转移到另一个层面的赞美。

第三节诗，即最后的三行诗中，由理性思维到想象的转换完成了：“抬头望去，窗户已变成蝴蝶纷飞”。窗户，理性构造成的感知框架，已经转变成想象领域中有生命的生物，“在那窗户蝴蝶交织之地阳光明媚。”诗人似乎在说在理性思维与想象相交处我们会感受阳光，受到启迪。这些在想象中发生转变的生物“正飞向真理，飞向尚未证明之地”。诗歌在秩序与无序之间找到一种平静的和解。那些给生活带来快乐的无序的因素绝不会因为定理而完全沉寂，而总是能避开定理。人类运用几何学原理制造的窗户，具有某种能使他们像蝴蝶一样自然和自由的因素，阳光照射着他们，闪闪发亮，这种审美的快乐却不是几何学可以衡量的。最后一行提到“他们飞向真理，飞向尚未证明之地”，表明人类的信心，自然世界自有它的秩序，这种秩序不会依赖几何秩序而会独立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