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与达尔文：思维的多样性与进化论的辩证

格雷厄姆的第一部诗集《植物与鬼魂混合体》的名称来自德国著名哲学家尼采的一句话：“你们之中最聪明的人也只是植物和魔鬼的一种矛盾的混种。”3这句话出自尼采的代表作《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要理解这句话就必须提到尼采这本书的哲学，即超人哲学。在尼采看来，一切都是进化而来，包括人在内。从单细胞生物到多细胞生物，从植物到动物，一步一步，从低等动物到高等动物。但这决不同于达尔文的进化论，尼采认为达尔文忽略了进化中最重要的一点，也就是精神世界的进化以及人类思维不断的进步。尼采认为人并不是进化的最终阶段，仅仅是植物和鬼魂的杂交物，而“超人”才是人类进化的终极。固步自封的人类自以为自己是进化的最终阶段，沾沾自喜，于是停滞不前。在她的这首题为《思》的诗中，格雷厄姆使用一系列的隐喻描写心灵及思维过程。通过比较自然过程与人类心灵的认知过程，格雷厄姆涉及到了想象与现实、自然与人类以及自我与他者之间的关系。

正如哈佛大学教授、诗歌评论家海伦·温德勒曾评论的那样，“格雷厄姆做了一次高难度的跨越，她把那些在时空上分割很远的瞬间连接了起来，把那些各自孤立的精神层次彻底打通，把那些隐藏于诗人内在感受与外在文化中的联系发掘了出来。”4在《思》这首诗歌的开头，诗人把思维比喻成“雨的缓慢序曲”，把思维从一个认知到另一个认知或从一个想法到另一个想法与音乐序曲引导正曲的过程相比较。思维是持续的，从来不会停下来；同时思维又像音乐中的“切分音”那样具有某种暂时的停顿和转折，能够转向另一个认知、另一个主题，或是另一种思维方式。“雨缓慢的序曲，／滴滴碎／恰似／绷紧的、暂时中断的／思绪，未打断／另一滴／。5诗的开头这几行既对思维的运行状态也对这首诗的结构作了描述，暗示这首诗将对几种不同的主题进行探讨。

在接下来的几行，“正如／蜂鸟／把翅膀想象为／心脏，燕子／坚信地平线／不过是一条任他们举起／又放下的线条／”，6诗人继续把思维的运行与自然现象作比较。诗人想象蜂鸟和燕子都是用自己的方式来认知这个世界。例如，蜂鸟，每秒拍动50到200次翅膀就可以起飞，这使得它认为翅膀就是它的心脏，是它的活力来源。燕子，飞高飞低，很容易就误认为地平线不过是他们在飞行中举起又放下的一条线。鸟类对这个世界和他们自己的误解与人类的认知相比较，使人们认识到人类对自身和世界的认识也有自我欺骗的因素，他们觉得自己掌握了这个世界的法则，以为知道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虚幻的。诗人把这些动物拟人化，赋予这些动物以人类的某些特性，特别是欲望特征。紧接着诗人描述一种在北美快速生长的树种——杨树：“杨树，／无论前行或后退，／虽失去身高／却依然挺拔，／为了变成／想象中的形象／而努力／”。7当燕子围绕杨树飞来飞去的时候，杨树看起来像是在前行或后退，杨树的高度在燕子看来也有变化，因此，杨树的形状变化取决于燕子的认知。其实，杨树处于相对静止状态，杨树的任何变化都只不过是燕子一厢情愿的误认，好像是杨树为了取悦于别人而做出的努力。(www.xing528.com)

格雷厄姆认为，“与其他文字作品相比，与因循时间横向发展和因果关系的叙事相比，诗歌倾向于跳跃性叙述，其叙事是纵向的，是包括各种不同层次的：如惊奇、狂喜、眩晕——无限的东西以及深不可测的事物所具有的诱惑——这就是诗歌所追寻的。”8在下面一节，诗人为了探测事物蕴涵的魅力，颠倒了认知的主体与客体。在前面的描述中，我们知道了鸟类对物质世界的认知，在这一节，我们看到城市作为主体是依街道而进行思维：“城市／依街道来思考，／街道依交叉口／强求城市／这里没有一方／些许拥有对方／”，9这种倒置使人们看到在构建现实的过程中，现象世界与物质世界的作用。同时当街道成为认知主体，街道会迫使城市认识到十字路口的作用。在这里，街道不再具有独立的存在和意义，而变成了相互联结的交汇处，其中的一方不隶属于另一方。如此，主体和客体，观察者与被观察者之间的关系在这里被瓦解了。在万有引力这一节，诗人提醒人们虽然万有引力是世界的基本法则，是使事物能够处于相对静止状态的力量，但有些鸟类（如蜂鸟或燕子）依然不受其控制能够自由飞翔。同样，思维也是一种具有独立运行法则的积极力量，它不应该受任何强大势力的控制而做出统一模式的判断。

在树叶这一节，诗人运用十一月土壤里叶子的象征性意象来说明腐蚀与破碎。“树叶，／紧贴着／十一月大地／阴冷潮湿的窗口，直到／得以转化才被接纳，部分困惑／直到树叶牺牲自己的边缘／变软／才得以解决。”10当叶子的边缘逐渐腐烂变软，这些叶子就被转化了，失去了自身的存在和意义，而成为环境的一部分。这说明，当一事物（如叶子）与它所属更大的环境（如土壤）相融合时，此一事物与另一事物的界限就变得很模糊，变得很难界定。同样，人类认知主体的变化与认知特性的变异注定人类不应该只有一种思维或一种认知模式。最后，诗歌借用树叶腐化及在土壤提供营养的意象，指出思维具有多样性和可转变性，表明当人们不再用统一的模式或顽固不化的思维定势去认定某件事情的时候，一切难题和困惑就不再扑朔迷离，解决问题的方案也就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