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兰德《食诗》一诗的出现与20世纪60年代初美国诗坛的一些新变化密不可分。当时美国诗坛一批重要诗人开始转向超现实主义创作,他们的作品充满了超现实主义意象。这些诗人包括罗伯特·布莱、詹姆斯·赖特、盖尔威·金纳尔、W.S.默温、路易斯·辛普森和马克·斯特兰德。其中罗伯特·布莱的《美国诗歌的一个错误转向》为美国当代超现实主义诗歌创作奠定了理论基石。在这篇文章中,布莱和超现实主义诗歌运动的发起者、法国诗人安德鲁·布勒东(1924年)遥相唱和。布莱指出,在他之前的美国现代主义诗人在创作中重“幻想”而轻“想象”。2和布勒东一样,布莱倡导回归浪漫主义诗人柯律勒治倡导的“想象是诗歌的灵魂”的原则。布莱认为美国诗歌缺乏精神生活,缺少潜意识因素,没有创新的激情。他的开拓工作为后来的“深层意象派”诗歌的发展铺平了道路。包括斯特兰德在内的众多诗人开始在创作中运用怪异的、纯粹出自想象的意象来展示人类灵魂深处的宗教情怀和神性。深层意象派诗歌和超现实主义诗歌都认为诗是超自然的艺术。他们在实践中深信,每一个个体内心深处都有一股不应被束缚的野性力量。对这种超现实主义所表达的黑暗和罪恶探寻最深邃的当属斯特兰德。
斯特兰德《食诗》一诗的最重要特征就是运用了超现实主义。作为20世纪的一个艺术运动,“超现实主义志在摧毁现代资本主义的虚假价值观,反对强加在自由创作中的各种禁锢,包括逻辑理性、标准道德观、社会与艺术传统以及所有通过意图和事先筹划实现的对艺术创作过程的控制。”3与我们在现实生活中的清醒意识不同,超现实主义试图表达潜意识思维及其思维方式。正如国内学者南京大学王守仁教授所注意到的,“斯特兰德竭力解放和扩大意识而进入梦幻境界,超过自我(Ego)的限制,把自我变成他人,从极度疏远自己的视角观察世界,结果是旁观的观点,幽灵的语气,不但突破了意识的界限,而且突破了时限。”4在《食诗》这首诗中,叙事者似乎是生活在梦中,又像是生活在一个抽象世界,他的行为举止反过来又影响到图书管理员,使她也陷入同样的超现实境地。整首诗的前提,即吞噬消化很多诗书以至于墨水顺嘴而流,这个想法本身就是超现实的,如同在梦中。对于这样一首诗,无论我们做何解释,采用何种理论,人们都无法回避诗中所激起的超现实体验。正如斯特兰德自己所说,他不关注真理,也不关注传统的美丑观,他关心的只是如何激发灵感以及如何引起关注。确实,这首诗中奇异的意象并非现实生活所有,但这些意象却能在超现实境界里自由流畅地变幻。我们为之惊异,我们为之恐惧,我们浮想联翩,然而我们却不能要求这怪异的梦魇驻足,给我们时间以尘世的原则去寻找其中的“意义”或“真”或“美”。我们要做的就是跟着这些奇异的意象起舞,不怀任何寻求理念或结论的念头。
同样,在斯特兰德的这首《食诗》中人们不难发现其中通过超现实主义手法而得以释放的野性力量。其中的深层意象就是“狗”,或者更准确地说,变成一只狗的“人”,一个充满野性和男性冲力的人。开篇的“吃”喻指基督教圣餐仪式中神圣的“饮食”,圣饼和圣酒在诗中分别是纸和墨水(他们是构成诗歌印刷文本的物质载体)。换言之,诗歌于此成了圣体,吃诗是挣脱日常陈规陋习和平庸乏味的现实世界束缚的精神自新之旅。诗歌的第一节就把快乐的饕餮客和“吃”相的粗暴与贪婪并置在一块儿——圣餐的结果是一个野蛮动物的诞生。据布勒东的理论,诗歌的一个目的就是要释放灵魂深处的野性。斯特兰德此处戏剧化地演绎了布勒东的思想。他把兽性的力量和另外一个文明社会的形象(图书管理员)并置描述。后者是遵守常规,高度机构化的象征。于是,诗的前两节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吃诗歌长大了的男子变得野性难驯,开始反抗书本主宰的文化内的一致性或者服从原则。正如理查德·霍华德所观察到的,在斯特兰德的诗中,“自我常常变成另外一个人,甚至是另外的事物。”5在斯特兰德的这首诗中,通过诗歌得以解放的男子已能抗争并找到自我个性的真正根源。从此任何一个他者都不能阻碍他获取自我生命的信息。第三节中,他吃诗后灵魂深处的野兽——狗被释放出来了:“诗不见了。/灯光暗淡。/几只狗在地下室的台阶上就要上来。”当然也可以说这前三节叙述者的行为仍未违背自然世界的物理规则,诗人仅仅将一男一女进行对比,并写了一群狗。但第四节中,叙述者不是如狗般行动,而是与狗合二为一了。从这节开始,整首诗变得神异气息具足。(www.xing528.com)
随着诗行的推进,其中的张力、恐怖气氛渐增。首先,读者看到狗群进入馆内,接着,可怜的管理员惊骇、跺脚、哭泣。这个镜头夸张地渲染了诗歌的野蛮特质和文化机制的规范与安全之间的对比。读者看到,面对如此野性,管理员无法理解。事实上,在理性被摧毁,理性无法理解此情此景的时候,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时刻出现了:“当我屈膝跪下舔她的手,/她尖叫。”诚然,一群狗入侵图书馆不足为奇,叙述者本人变成了狗群中的一只却惊世骇俗。在诗歌的最后三行,诗人欢呼“吃诗”所解放的男性的雄性力量:“我是个新人了。/我冲着她咆哮吠叫。/在书卷的黑暗里我快乐地玩耍嬉闹。”吃诗人经过超现实的、梦幻般的变化此时“玩耍嬉闹”、“咆哮”、“吠叫”。书卷的黑暗、充斥着压迫准则的文化所在的寂寥家园,都成功地被克服和僭越。开篇时吃诗这一怪异举措最终为不可思议的变幻和内在兽性的释放所取代。诗的叙事者最终变成一个新人——一只兽性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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