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白派的诗除了深刻的自我揭露以外,在诗中经常反复叙写死亡情结。塞克斯顿曾在《想死》中说,“死亡是一个悲伤的骨头:/伤痕累累,你可以这么说,/然而她等着我,/年复一年。”死亡是“甜蜜得连小孩见了都会笑的药丸”。由此可见,自杀是她的夙愿,是她无法驱逐的情结。在她的好朋友普拉斯自杀后,她写了《普拉斯的死》(Sylvia’s Death),诗里她说普拉斯是“小偷”,也许是因为她们俩曾经一起那么渴望过死亡,而她先成功了。
在《勇气》的最后一节,诗人巧妙地将笔锋一转,回应第一诗节的“在小事中我们看到勇气”,她说“当你面对年老,走到人生的终点/你的勇气仍会经由小事体现”。再次强调勇气在人生中不仅是那些惊天动地的大事件才能反映出来,在无数的小事情中,恰恰已经蕴含着勇气的真谛。她仍然坚守信念,“每一春都是一把你磨快的利剑”,将困难交由自己对付,而把爱留给亲人与朋友,“你爱的人将活在爱的狂热之中”。在勇气的抗争中,她反省自我,思索人生,努力寻找着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孤独感伴随了她的一生,痛苦与癫狂折磨着她,她在生活中遭受了一系列的打击和挫折,她用勇气抗争,在尝试过千百遍,但最终仍然不能与现实达成妥协。在现实的残酷与理想的美好巨大的落差里,她在“生”与“死”之间徘徊了多年后,“与日历在讨价还价后达成协议”,她终于还是选择了死亡,选择去追求她相信的更好的精神家园。这“讨价还价”是她对人生的意义不断思索和追问的表现,也体现了她想法的不断更新和成熟,更说明了她一直以来对死亡和对另一个她梦想中的美好世界的向往。死亡让塞克斯顿作为自白派的代表诗人之一,完成了作为自白派的最彻底真实的自我塑造:即成功地达成自杀的夙愿。给自己一个交代,还自己最真实的自我。
在最后几行诗句“在那最后一刻/当死神打开后门/你会穿上毯制的拖鞋/大步走去”里,这最后毅然决然、毫不犹豫的勇气,仿佛让人看到诗人正大步流星地走向光明,走向希望。在诗人那里,死亡是那么自然,那么正常,那么从容,甚至她是早已做好准备“穿上毯制的拖鞋”,温暖而舒适地赴“死”。其中也暗示着在诗人心中,死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开始,是进入完全不同于现在痛苦生活的另一种美好的开始;就像与自己多年的老朋友见面,随意而亲切;就像赴一个早已定好的约会,甚至有些甜蜜和沉醉;就像是最后看明白了一切,决定把自己托付给值得信赖的亲人,终于可以放心而去。
在生命和死亡面前,我们需要辩证地看,不能从容地面对死亡,又怎能说对生命有真挚的热爱?塞克斯顿向往“死”,就像她渴望美好地“生”一样。这主动地选择死亡也可以看成诗人的勇气,用另一种方式与孤独和异化的世界抗争。可以说,死亡就是她从孤独到涅槃的归宿。诗人用她的诗和生命展示完成了她独特的自我存在的生命轨迹。
塞克斯顿是极具情感的敏感女诗人,对生命的体验,对生活的思索,比一般人要来得透彻和深刻。用她独特的心灵来感受“生”和“死”。她忠于自我,忠于读者,不拘泥于传统作诗法对形式、格律、押韵等的要求,用通俗易懂的日常语言,真切、诚恳地将情感和经验揭示于诗作之中,毫无保留地在作品里坦述自己的一切。《勇气》这首诗与诗人的现实生活联系得非常紧密,每一阶段的生活场景和心态都描写地简略而生动。在这首诗里看不到以前塞克斯顿的疯狂,我们看到的是平静的叙述和安详的选择。在如胶片般选择的人生画面中,我们读懂了诗人持续的孤独和痛苦,体会到她面对苦难人生的勇气和抗争。勇气对她来说不是只是救人一命才算勇气(诗中她说那更是爱),勇气在生活中经由无数的小事体现,哪怕只是向前一小步。而她也想以此传达给读者,人类只有用勇气和抗争才能生存和繁荣下去。最终她选择死亡,恰恰反映出对生活的热爱,对人生理想境界的追求。在存在的勇气中,她涅槃,到达死亡之路。她真正完成了自我独特的存在塑造。塞克斯顿的自白不仅是作为诗人的自白,更是整个人类的自白和反省。不断思索人生,思考“生”与“死”,寻找人类的精神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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