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特的审美直觉：艺术家的心理现象

品特的审美直觉是他艺术创作中极为重要的心理要素，“是艺术家从对客体外在形式、感性形态的直接感知中达到理性领悟的心理现象。”⁽¹⁴⁾作为美学范畴的“直觉”源于西方，自康德、叔本华、尼采，直至后来的柏格森、克罗齐，最终发展成为成熟的审美直觉理论。在英文中直觉⁽¹⁵⁾是人们对事物的直接把握，具有直观性、无意识性、创造性，以及超越分析推理等特性。审美直觉则是指审美主体在审美体验中通过审美对象的感性形式，对表现性意象的直接把握和体悟。这是一种关乎整体意象的把握和体悟，情感、形式与意象在刹那瞬间相吻合（即Imagination，原谓意象的形成）⁽¹⁶⁾，最终落实在审美主体的自我体认上。品特认为自己“是一个很直觉的作家”⁽¹⁷⁾。他的直觉性正是通过形式把握意象，更包含对理想境界的追求和包容，是形式、意象、理想的合一。品特依靠敏锐的艺术感受力和洞察力捕捉生活中有深刻意义的现象，凭借惊人的记忆力，形象鲜明地把它们保存在记忆仓库中，积聚创作素材、孕育形象。正如他说的：

“我走进一个房间，看见一个人站着，几个人坐着，几周后我写了《房间》一剧。我走进另一间房，看见两个人坐了下来，几年后，我写了《生日晚会》。我透过一扇门去看第三个房间，看见两个人站了起来，我就写了《看管人》。”⁽¹⁸⁾

几十年后，品特在谈及《送行酒》的创作时，依然还是这么说：“比如《送行酒》的起因，就是我脑海里出现一个坐在桌子上的男人，等候着某人——他的受害者——走进房间。”⁽¹⁹⁾可以看出，品特的直觉具有形式性，是诗性直觉，于情感体验中寻求物的形式与生命形式进行对应和同构，将直观和心之直觉结合在一起，并巧妙地将人在空间位置的姿态与审美心理化为一体。“始终指向感性形象，集中注意于对象的具体形态，关注其形式，保持直观色彩。”⁽²⁰⁾这一站一坐的情境充分表现出品特对戏剧人物权力关系的把握。这种戏剧的情境特征是直接的，是决定人物那一刻行动的所有因素的综合。作为戏剧性存在的基础，情境导致品特戏剧人物之间的相互关系发生矛盾，而表现这种矛盾就是品特戏剧的核心。随着人物坐站的简单调整，他们改变着位置，打破了原有空间的压力感，人物的权力从一方移向另一方，审美主体的视线不自觉地在客体上下的变动中寻找平衡点，这之前的不平等心理感受被在第二个房间中相同的坐姿所抵消，而第三个房间中两个站姿又一次打破了先前的心理感受。那一触即发的冲突或者暴力将主体的情绪上扬到感知的顶点。人物在不同的空间看似连续却又彼此矛盾，看似一览无余，却又深不可测；看似分离，却又彼此相接。品特的精彩之处在于直觉创造了一种矛盾的审美快感。审美主体在对艺术对象的直觉感知中既包含着情感态度和情感指向，也产生了审美愉悦，从而穿透外在形态进入内在意蕴。

格式塔心理学认为：当外部事物所体现的力的式样与某种人类情感中包含的力的样式同构时，我们便感觉它具有了人类情感，直觉中也会产生运动的知觉或幻觉，感受到形式的内在张力。这种倾向性的张力作为心理活动的对应物，表征着“灵魂的运动和肉体的运动”，呈现出有生命意味的形式特征，以超旷空灵、虚静纳物的境界，让“形、神、物”在审美此在中相遇照面⁽²¹⁾。就这样，在形体和空间、视觉和心理的交错转换过程中，品特实现了作品在空间上统一中的矛盾与矛盾中的统一，展示了具象而又实在的简约组合艺术特色，使主体沉浸于寻找完形的审美快感之中，“将观者对艺术的初步认识带到一个全新的理性高度。”⁽²²⁾在这一层面上，感知形象和表象形象以及意象形象融为一体，感性形态和内在意蕴、客体面貌和主体情谊也都融化合一。(www.xing528.com)

虽然直觉以心物相通的态度感受外物，引发想象，但是离开了语言及其意味，直觉就无所附依，而品特认为“语言是一种十分含混的东西，常常在被言说的词语下面，有着言犹未明的东西。”⁽²³⁾不过，直觉激活了语言文字作为意象的质的载体，在诗性的直觉和对话中，被遮蔽的物的世界和心灵世界被呈现出来，向我们开放。品特审美感知的过程是非常迅速和敏捷的，因为它直接联系到主体的全部审美经验和各种心理因素。“其中的审美心理定势就是长期积聚成的心理因式，它与当前感知对象的图示如果具有一定差异，也就是不完全相同也不完全不同，就更能引起敏锐的感知。既熟悉又陌生的对象是最易引起同质同构和异质同构并形成审美期待的。”⁽²⁴⁾

综上，品特审美直觉性有三个特征：第一，审美直觉直接注意预想的具体形态，关注其形式。第二，审美直觉性集中于直接性、整体性感知，将直接的总体感知与审美语言结合起来，感知形象和表现形象以及意象形象融为一体，感性形态和内在意蕴也都融化合一。第三，审美直觉渗透了情感态度和情感指向，并不是抽象概念和理性阐释，因而又具有某种难以言状的模糊性、朦胧性，留下很大的创造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