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山水小品：优秀的成果

二、宋代的优秀山水小品

自从枚乘《七发》以来，山水成为文人创作的重要题材之一种。南北朝时，山水题材的小品文非常繁荣，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南朝梁吴均的“三书”(《与施从事书》、《与朱元思书》、《与顾章书》)，是这种山水小品发展的高度成就的代表，此后代有传承，唐代柳宗元的山水游记，晚明的山水小品，均是一脉相承。然而这一脉在宋代似乎只是草蛇灰线。宋人比较注重理性入世的生活，社会责任感较强，似乎缺乏山林之思，能使人记得起的山水散文似乎也就是王安石的一些游记，范仲淹的《岳阳楼记》，然而它们不幸也都带着宋文的典型特色:议论，文章的重点不在写山水而在说理，文章的长处不在描山摹水而在关注现实。

但一种优秀的、受到鼓励的文学传统总会以某种方式在每个时代找到自己的归宿，白石词题序就是山水小品在宋代的归宿之一，它没有受到这一传统的典型关注只是因为它被一种并非独立的文体的特殊地位所掩盖。

周密《齐东野语》“姜尧章自叙”条说姜夔“参政范公以为翰墨人品皆似晋宋之雅士”^[31]，果然如此，所以姜氏的审美爱好颇与晋宋人物相通，富于山林之思，好写山水之文便是一种。姜夔散文今不存，但其部分题序完全可以视作继承南北朝山水小品的宋代的山水小品。

其对南北朝山水小品的继承一方面表现在神的继承。首先是风神洒落、情性飘逸的魏晋风神，如《淡黄柳》序:“客居合肥南城赤兰桥之西，巷陌凄凉，与江左异，唯柳色夹道，依依可怜。因度此阕，以纾客怀。”其与桓温名言“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精神景物，何其相似!那种胸怀清旷，唯与山水融为一体的精神，对自然生命的瞬间感动，真是一脉相承。(www.xing528.com)

其次是能得写意之精神。南北朝山水小品，往往能以简淡之笔，画出山水精神，如南朝梁吴均《与顾章书》:“蝉吟鹤唳，水响猿啼，英英相杂，绵绵成韵。”南朝梁丘迟《与陈伯之书》:“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均是寥寥几笔，画出一幅山水写意。姜夔不但是词人，还是诗人、画家、书法家，有着极为良好的艺术修养，是苏轼之后为数不多的通才之一，在以词序为表现形式的山水小品的写作中，也能够如南北朝人般将山水写意的精神技巧融入文字之中，“写意的高妙之处就在于留白，姜夔的‘清刚’表现在小品上就是以疏淡之笔，见深远意味”^[32]。如《扬州慢》序:“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疏疏几笔，便勾勒出了一幅悠远清刚的空城图，画中是大片的留白，留白中却有无限的意味。

另一方面表现在对南北朝山水小品形的继承。南北朝山水小品在进行景物描写时，均以四字句为主。如吴均《与朱元思书》:“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急湍甚箭，猛浪若奔;夹峰高山，皆生寒树，负势竞上，互相轩邈;争高直指，千百成峰;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好鸟相鸣，嘤嘤成韵。”这种四字句简洁明快，气势充沛，后代写景的散文往往学习。白石词序中写景的部分往往也采用这种句式，如《一萼红》序:“有芦橘幽篁，一径深曲;穿径而南，官梅数十株，如椒如菽，或红破白露，枝影扶疏”，《浣溪沙》序:“春水方生，浸数千里，冬寒沙露，衰草入云”，《杏花天影》序:“北望淮楚，风日清淑，小舟挂席，容与波上”，《角招》序:“玉雪照映，吹香薄人”、“山横春烟，新柳被水”等等，均深得南北朝山水小品形式之真传。

总之许多词序正如吴梅所称道的:“如读《水经注》，如读柳州游记。”这种以山水小品做题序的做法对后来的词人多有影响，如下章将要讨论的周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