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多有“戏作”、“解嘲”之类题序
“戏作”是宋词题序中出现频率很高的词语之一。自从苏词题序中出现不少“戏作”,之后便成为许多人学习的榜样。稍加注意便可发现稼轩很喜欢它,其词中以“戏作”、“解嘲”、“戏……”、“嘲……”为题的戏谑之作很多,达到36首,这在宋代词人词作中出现频率算是很高的。
1.数量的统计
将其这类题序按时期统计如下:
(1)江淮两湖时期:
《声声慢·嘲红木犀·余儿时尝入京师禁中凝碧池,因书当时所见》、《西江月·江行采石岸,戏作渔父词》。
(2)带湖时期:
《千年调·庶庵小阁名曰卮言,作此词以嘲之》、《鹧鸪天·戏题村舍》、《八声甘州·夜读〈李广传〉,不能寐。因念晁楚老、杨民瞻约同居山间,戏用李广事,赋以寄之》、《水龙吟·用瓢泉韵戏仁和,兼诸葛元亮,且督和词》、《鹊桥仙·为人庆八十席上戏作》、《江神子·闻蝉蛙戏作》。
(3)七闽时期:
《添字浣溪沙·三山戏作》、《一枝花·醉中戏作》、《念奴娇·戏赠善作墨梅者》、《柳梢青·三山归途,代白鸥见嘲》。
(4)瓢泉:
《杏花天·嘲牡丹》、《南歌子·新开池,戏作》、《添字浣溪沙·与客赏山茶,一朵忽堕地,戏作》、《水调歌头·将迁新居不成,有感,戏作。时以病止酒,且遗去歌者。末章及之》、《玉楼春·戏赋云山》、《永遇乐·检校停云新种杉松,戏作。时欲作亲旧报书,纸笔偶为大风吹去,末章因及之》、《玉楼春·隐湖戏作》、《鹧鸪天·读渊明诗不能去手,戏作小词以送之》、《六州歌头·属得疾,暴甚,医者莫晓其状。小愈,困卧无聊,戏作以自释》、《鹧鸪天·寻菊花无有,戏作》、《玉楼春·乐令谓卫玠:“人未尝梦捣虀餐铁杵,乘车入鼠穴。”以谓世无是事而有是理,乐所谓无,犹云有也。戏作数语以明之》、《念奴娇·余既为傅岩叟两梅赋词,傅君用席上有请云:“家有四古梅,今百年矣,未有以品题,乞援香月堂例。”欣然许之,且用前篇体制戏赋》、《浣溪沙·偕杜叔髙吴子似宿山寺戏作》、《行香子·博山戏呈赵昌父、韩仲止》、《鹧鸪天·有客慨然谈功名,因追念少年时事,戏作》、《鹧鸪天·赋牡丹。主人以谤花,索赋解嘲》、《菩萨蛮·重到云岩,戏徐斯远》、《临江仙·苍壁初开,传闻过实,客有来观者,意其如积翠、清风、岩石、玲珑之盛,既见之,乃独为是突兀而止也,大笑而去。主人戏下一转语,为苍壁解嘲》、《临江仙·簪花屡堕,戏作》、《永遇乐·戏赋辛字,送茂嘉十二弟赴调》、《临江仙·戏为期思詹老寿》。(www.xing528.com)
(5)两浙铅山:
无。
(6)补遗:
《乌夜啼·戏赠妓中人》、《江城子·戏同官》、《惜奴娇·戏同官》。
列表如下:
从上表可以看出,初期辛弃疾戏谑之作并不多,江淮两湖18年88首词只有两条“戏作”题序,带湖时期开始多了起来,第二次出仕的七闽时期总量虽然不多,但因为时间短作词少,所以比第一次出仕时期的比例高得多,到第二次隐居瓢泉时期达到顶峰,9年间竟有21篇戏谑之题,但在他最后的两浙铅山时期则一首也无。除去最后一期,从总量和比例看呈不断上升趋势。
2.“戏作”本质:以幽默诙谐消解失意心境
对比上文表三和表四能够发现,稼轩社交题材的题序渐渐减少的过程,却正是“戏作”、“解嘲”增加的过程。在他的人生追求和社会交往落入最低谷的瓢泉时期,他的戏谑题序却达到了巅峰。这绝不表示退出主流社会,“无官一身轻”让他更加开朗乐观了,而说明他是在以幽默诙谐消解失意、掩饰痛苦的心境。亚里士多德认为,喜剧是比较低级的艺术,弗洛伊德引用李普斯的话说:“诙谐是某种完全主观的喜剧。”[21]诙谐戏谑多数并不出于快乐的天性,倒是一种对痛苦的无奈分解和对沉重生活的逃避。这也是中国士人最惯用的保持心理平衡的方法,每每儒家入世的理想失落之后,便用庄子的滑稽玩世来麻痹自己,或表示愤世嫉俗。
范开说:“公一世之豪,以气节自负,以功业自许,方将敛藏其用以事清旷,果何意于歌词哉,直陶写之具尔。”[22]刘辰翁《辛稼轩词序》说:“斯人北来,喑呜鸷悍,欲何为者;而馋摈销沮,白发横生,亦如刘越石。陷绝失望,花时中酒,托之陶写,淋漓慷慨,此意何可复道。”[23]刘越石曾经写过“何意百炼钢,化成绕指柔”[24],稼轩的百炼钢此时也只能化成绕指柔,并出之以诙谐幽默了。这些可谓知人之论。
这种“戏作”其实表现了稼轩对人生深深的失望。如《鹧鸪天·有客慨然谈功名,因追念少年时事,戏作》:“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录,汉箭朝飞金仆姑。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题序中交代了写作的背景缘由——“有客慨然谈功名,因追念少年时事”,已经使人体会到他始终无法“忘却营营”,外界与功名有关的一切都那么容易触动他的神经,本词中则在回顾了自己的英雄往事之后叹道“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这样的“戏作”,与其说是游戏谐谑,不如说是痛彻心扉的笑脸上的泪痕。从他这种题序的分布也看得出,越到他对人生彻底失望的时候,这种作品越多,这表示着,他已经不用严肃的而是用轻浮油滑的态度来描述自己的悲剧人生了,那表示着他的料定了无法解脱的孤独和痛苦,以及对人生世道的愤怒。
另外,这种“戏作”的态度本身也是他对真实人生失望的一种表现。范开描述他作词的过程:“公之于词亦然:苟不得之于嬉笑,则得之于行乐;不得之于行乐,则得之于醉墨淋漓之际。”[25]他一生留下作品如此之多,也跟这种并不认真琢磨的态度有关,邓广铭《辛稼轩年谱》前的概述中曾写有如下数语:“然而谗摈销沮,南归四十余年间,强半皆废弃不为时用,用亦不得尽其才。遂乃自诡放浪林泉,藉歌词为陶写之具,而世亦竟以词人称焉!”[26]稼轩以英雄自许却最终以词人名世,这种荒谬和无奈也是他以词为游戏的一个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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