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题序的功能
1.概括词作内容
这个作用主要表现在词题当中,也是显现最早的功能。《全宋词》中出现最早的词题是王禹偁《点绛唇》题:感兴,接下来是陈亚《生查子》词题:药名寄章得象陈情、药名闺情,都是对词的内容的简洁概括。词体因为晚出,所以其制题方式自然从一开始就可以借鉴诗文的制题方式,而不必从头摸索。据吴承学先生《论古诗制题制序史》一文总结,诗的制题方式于宋代已经经过了漫长的演变历史,有《诗经》式的随意安排,虽有题而实无题;有《楚辞》式的颇具匠心,简要准确概括内容;有汉乐府式的主要标志音乐意义;有魏晋时期的诗题赋化;有六朝时期借助较长诗题标出引起诗兴的本事,及至初盛唐时期,“古诗制题已经完全规范化,诗题成为诗歌内容的准确而高度的概括,成为诗歌的面目”[1]。由此观之,最早出现的词题已经是“对内容的准确而高度的概括”了,所以词题在它的发展过程中不存在演变成熟的问题,只是从多大程度上借用诗题、重点借用诗题什么方面的问题。
这个功用在整个宋词题序史上都占着很重要的位置,尤其是在咏物、节序之作当中,这种词题一般很简短,非常普遍,是宋词题序中很重要的一类。如范仲淹《渔家傲》题“秋思”、王安石《西江月》题“红梅”、苏轼《南歌子》题“湖景”、黄裳《蝶恋花》题“牡丹”、黄庭坚《步蟾宫》题“妓女”、秦观《风入松》题“西山”、仲殊《夏云峰》题“伤春”、周邦彦《青房并蒂莲》题“维扬怀古”、阮阅《减字木兰花》题“冬至”、毛滂《踏莎行》题“蜡梅”、刘一止《踏莎行》题“游凤凰台”、朱敦儒《鹊桥仙》题“十月黄菊”、莫将《木兰花》题“望梅”、向子諲《鹊桥仙》题“七夕”、蔡伸《菩萨蛮》题“沐发”、李弥逊《虞美人》题“咏古”、王之道《点绛唇》题“社日雨”、曹勋《诉衷情》题“宫中牡丹”、仲并《南歌子》题“熟水”、王之望《念奴娇》题“别妓”、李吕《沁园春》题“叹老”、曹冠《蓦山溪》题“渡江咏潮”、陆游《苏武慢》题“唐安西湖”、王质《怨春郎》题“宿池口”、张孝祥《二郎神》题“七夕”、赵长卿《水调歌头》题“遣怀”、辛弃疾《霜天晓角》题“旅兴”、程垓《蝶恋花》题“月下有感”、马子严《鹧鸪天》题“闺思”、张镃《眼儿媚》题“初秋”、刘仙伦《系裙腰》题“愁别”、史达祖《祝英台近》题“蔷薇”、卢祖皋《洞仙歌》题“赋茉莉”、张端义《望远行》题“元夕”、葛长庚《念奴娇》题“咏雪”、黄载《昼锦堂》题“牡丹”、李曾伯《水调歌头》题“暑中得雨”、吴文英《扫花游》题“春雪”、章谦亨《步蟾宫》题“守岁”、陈著《如梦令》题“西湖道中”、陈允平《青玉案》题“采莲女”、刘辰翁《沁园春》题“闻歌”、王沂孙《齐天乐》题“萤”、陈德武《木兰花慢》题“春游”等等。
以上的例子是从《全宋词》第一卷到第五卷,按照时代先后随机选取的,意在说明这种简洁的概括词作内容的词题贯穿宋词发展过程的始终。我们也能注意到,这一类的词题在诗中也很多,应用方式也无甚差别,若不说出下文和作者,也难以确定到底是什么人的什么体裁的作品的题目。所以,这种具备最基本功能的词题也是最没有个性的、当然也是最质朴最不会引起夸赞与批评的词题。当然,这项最基本的功能在长一些的词题词序中并不是没有,而是它们在此之外还担负了更多更复杂的功能,便冲淡了这一点。
2.定位词作的历史坐标
一首词,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被谁在什么样的背景和心情下写下来,是能够让这首词更加容易理解、更加丰满可感、更有可信度、更加容易流传的重要因素,题序在很大程度上就担当了这个功能。在有了自我传播意识之后,宋代词人往往详细记录自己作词的时间、地点、相关背景,使这首词,甚至词人本人,有一个具体的历史坐标。
这个功能在题序发展过程中也显现很早并持续至结束。《全宋词》中王禹偁、陈亚之后第三个写作题序的词人是聂冠卿,他留词一首《多丽》,题为“李良定公席上赋”,这就为这首词定下了具体的的写作背景,使读者无论多少年以后也能够想象到当时的环境、氛围、人物,有了参照物,有了产生环境,使得它比前面两个词人概括式的词题更加具体可感,更加富有想象空间。
这个功能在很多题序中都有所表现,尤其是在那种只指明了作词时、地、投赠对象的大量题序中表现更为明显。这种题序在宋词题序中也非常普遍,是制题序的一种基本方式。如张先《河满子》题“陪杭守泛湖夜归”;苏轼《满庭芳》序“余谪居黄州五年,将赴临汝,作满庭芳一篇别黄人。既至南都,蒙恩放归阳羡,复作一篇”;黄庭坚《采桑子》题“送彭道微使君移知永康军”;葛胜仲《南乡子》题“三月望日与文中诸贤泛舟南溪作”;叶梦得《定风波》题:“七月望,赵倅置酒,与鲁卿同泛舟登骆驼桥待月”;向子諲《蓦山溪》题“绍兴乙卯,大雪行鄱阳道中”;陈与文《浣溪沙》序“离杭日,梁仲谋惠酒,极清而美。七月十二日晚卧小阁,已而月上,独酌数杯”;史浩《喜迁莺》题“癸酉岁元宵与绍兴守曹景游”;韩元吉《朝中措》题“辛丑重阳日,刘守召饮石龙亭,追录”;姚述尧《念奴娇》题“重九前二日登西塔观县治,用前韵”;李处全《西江月》题“二月旦侍女兄游高斋”;辛弃疾《摸鱼儿》序“淳熙己亥,自湖北漕移湖南,同官王正之置酒小山亭,为赋”;石孝友《望海潮》题“元日上都运鲁大卿”;刘褒《水龙吟》题“桂林元夕呈帅座”;郭应祥《生查子》题“八月二十四日桂隐观菊,次彭浮先韵”;史达祖《贺新郎》题“六月十五日夜西湖月下”;刘镇《江神子》题“三月晦日西湖饯春”;刘克庄《念奴娇》序“七月望夕观月,昔方孚若每以是夕泛湖殇客,云脩坡公故事”;吴潜《满江红》题“戊午八月十二日赋后圃早梅”;黄昇《卖花声》题“己亥三月一日”;刘辰翁《玉楼春》题“己酉九日”;张炎《春从天上来》序“己亥春,复回西湖,饮静传董高士楼,作此解以写我忧”等等。
在更长更复杂的词序中,大多同时也具有此项功能,因在长序中它只是最基础功能,所以不再一一细数。
3.导读、补充词作
有的词作,单读词往往会不甚了了,或者觉得不过如此,但如果加上题序就大为不同,生色不少,这主要是得益于题序的导读和补充功能。这种情况往往出现在长序中。
这是题序更加高级的功能,也是比较后起的功能。如果运用得成功,将使题序和词作都上升一个高度,放射更璀璨的光芒,并且使两者结成紧密不可分割的关系。如果说前面两种功能质朴平实,可有可无,凸现这种功能的题序却往往是一首词的点睛之笔,绝对少不得。以下试举几例。
叶申芗《本事词》有一则“张先碧牡丹”:(www.xing528.com)
晏元献尹京兆日,辟张子野为判官。公适新纳一姬,甚宠之。每子野来,令出侑觞,辄歌子野词以为乐。嗣王夫人不容,遣去。他日子野至,公与之饮,子野制碧牡丹词,令营妓歌之。词云:“步障摇红绮。晓月堕,沈烟砌。缓拍香檀,唱彻伊州新制。怨入眉头,敛黛峰横翠。芭蕉寒,雨声碎,镜华医。闲照孤鸾戏,思量去时容易。钿合瑶钗,至今冷落轻弃。望极蓝桥,但暮云千里。几重山,几重水。”公怃然曰:“人生行乐耳,何自苦如此。”亟命于宅库支钱,取侍姬回。既至,夫人亦不复谁何也。[2]
其实只读词作,也不过是抒写一个寂寞女子的愁苦,声调宛然晚唐五代,并不是能够让人记忆深刻的作品,何以能打动晏公如许?因为它是有为而作的,这首词有个题:“晏同叔出姬。”这就有了针对性,词作的主题立刻显现,词作描写的种种情境立刻落实,听者与读者立刻能联想到那一个被赶出家门的歌伎的种种愁苦,难怪对晏殊的影响力那么大了。
又如周密《玉漏迟》:
老来欢意少。锦鲸仙去,紫霞声杳。怕展金奁,依旧故人怀抱。犹想乌丝醉墨,惊俊语、香红围绕。闲自笑。与君共是,承平年少。雨窗短梦难凭,是几番宫商,几番吟啸。泪眼东风,回首四桥烟草。载酒倦游甚处,已换却、花间啼鸟。春恨悄。天涯暮云残照。
词中透着无限惆怅,又有些场景似乎有所指,却不能坐实,参看题序“题吴梦窗霜花腴词集”,就全明白了,原来是在吴文英逝去多年,自己已经成为遗民之后,为他的词集题写一些文字的时候怀念起这个旧日友人,词中写到的种种情景,都是当年大家年少时共同度过的欢乐时光,词中的惆怅则是因为怀念旧人旧事,感叹今朝处境而起。所以题序的导读功能不可忽视。
序云:
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词云: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序记述了某年月日作者经过兵灾后的扬州城,看到一片荒凉凄寒,又听到暮色之中悲戚的戍角,便作了这首词。词则形象地描述一片空城的种种细节,联想到当年盛赞此地的杜牧到此处该作何想。序的叙述先奠定了读者的情感基础,因而读者读词时才能直接进入情境,感受分外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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