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传播意识的改变
中国文人一向以著书立说为人生的大事业,曹丕说:“文章者,经国之大业。”[35]左丘明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36]文人总是很注重自己作品的传播,司马迁忍辱偷生,就是为了将自己的作品“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驿大都”[37]。
词也是一种创作,但初起时并未被视为这种人生大事业之一种,作者对它的传播自觉也并非一向就有的。宋初的人,称词为“小词”,以为不登大雅之堂,对之横加贬斥与蔑视,欧阳修《归田录》记载钱惟演:“生平惟好读书,坐则读经史,卧则读小说,上厕则阅小词,盖未尝顷刻释卷也。”[38]魏泰《东轩笔录》卷五载:“王荆公初为参知政事,闲日因阅读晏元献公小词而笑,曰:‘为宰相而作小词,可乎?’”[39]
这种地位的词,当然也很少有人在意其著作权,在词人,毫不以此为意,甚至不愿承认自己的著作权,向子諲《酒边词》原序云:“然文章豪放之士,鲜不寄意于此者,随亦自扫其迹,曰谑浪游戏而已也。”[40]在歌伎,只为便于上口便随意改动原词,北宋歌伎春娘“每公庭侍宴,能将旧词更改”[41];在词集编者,只在意流行与否:“在南宋以前,由于不少词人身前无亲定的‘的本’,其词主要靠歌伎的历时性传播流行于世,所以难免使词的作者张冠李戴;而征歌者在选编歌本时,为了达到谐美婉转的歌唱要求,并没有把何人之词、作于何处、为何而作等因素放在首位。”[42]
在这种情况之下,词人既然无意存史,当然无须题序;歌伎唱词只求好听,管他是谁因何而作,不必特意加上说明;编者并不在意何人何地为何而作,更不必特意录存题序。正如胡适《词选》序所言:“这个时代的词有一个特征:就是这二百年的词都是无题的;内容都很简单,不是相思,便是离别,不是绮语,便是醉歌,所以用不着标题。”[43](www.xing528.com)
但随着词体文学的品格不断提高,地位不断上升,人们不再视词为贻羞作者的文字,人们开始有意传播自己的词作。与宋初不同,此时许多作家的全集中收录了词,词选也大量出现。许多词选集的作者有意大量选入自己的作品,如周密《绝妙词选》选入自己作品达22首,为所选132家之冠,并选入亲朋友人作品无数,其中卷三、四、五、六、七大多是编选者所交往的前辈词人及与自己唱和的同辈词人之作,清代焦循就曾批评他说:“周密《绝妙好词》所选皆同于己者,一味轻柔圆腻而已。”[44]在词话作品中,一些作者主动要求词话作者记录自己作品本事,如苏轼就曾多次向《本事词》的作者杨绘提供自己词作本事,还有些词话作者多多收入、评论自己作品,这种习惯直到近世王国维写作《人间词话》、《人间词》还看得出来。这说明作者的自觉传播意识已经很强了。
既然有意要传之后世,词人们自然努力想要当时以及后世的读者了解自己、自己的心情、自己的写作背景,甚至自己作品的受欢迎程度,因此,以题序的方式定下某首词的历史坐标,便成为首选。如姜夔《翠楼吟》序:“淳熙丙午冬,武昌安远楼成,与刘去非诸友落之,度曲见志。予去武昌十年,故人有泊舟鹦鹉洲者,闻小姬歌此词,问之,颇能道其事,还吴为予言之;兴怀昔游,且伤今之离索也。”听说十年之后还有歌伎唱自己的词,不胜骄傲,赶忙加写了这则题序。周密《曲游春》序“禁烟湖上薄游,施中山赋词甚佳,余因次其韵。盖平时游舫,至午后则尽入里湖,抵暮始出,断桥小驻而归,非习于游者不知也。故中山极击节余闲却半湖春色之句,谓能道人之所未云”,简直可以透过文字看到词人飘飘然的表情。也有一些词人在词序中详细记录自己的生平,如向子諲《西江月》序:“政和年间,卜筑宛丘,手植众芗,自号芗林居士。建炎初,解六路漕事,中原俶扰,故庐不得返,卜居清江之五柳坊;绍兴癸丑,罢帅南海,即弃官不仕;乙卯起,以九江郡得转漕江东,入为户部侍郎,辞荣辟谤,出守姑苏,到郡少日,请又力焉,诏可,且赐舟曰泛宅,送之以归;已未暮春,复遂旧隐。时仲舅李公休亦辞舂陵郡守致仕,喜赋是词。”几乎是个人履历表。
因此可以说,词人传播意识的改变大大推动了词的题序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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