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题序是最好的补救方法
所以词必得寻找一些特殊的方法来弥补这天生的不足。词人们从无意间到有意识,曾经尝试过多种救治的办法。大致有以下几种:
1.创调名
早期调名,大都与词的内容有关,即黄升所谓“唐词多缘题所赋,临江仙则言仙事,女冠子则述道情,河渎神则咏祠庙,大概不失本题之意”[8](此处“题”指调名),刘永济所谓“调名缘起,约有数端……有以作者本事而名者,如《忆余杭》因潘阆忆西湖而作也,《菊花新》因陈源念菊夫人而作也,《醉翁操》因东坡追思六一翁而作也”[9]。马兴荣《词学综论》“词调名称的形成”说:“一类是以词中所写的人和事为调名。如《谢秋娘》……始自朱崖李太尉镇浙日为亡妓谢秋娘所撰……再一类是以传说故事为调名,如《阮郎归》以刘晨、阮肇……的传说为调名的。又如《鹊桥仙》以织女……的传说为调名的。又如《凤凰台上忆吹箫》以箫史……的传说为调名的。”[10]可见早期新创的词调大多具有叙事意义。
宋代也有很多人自创词调,这些词调也多有叙事成分。如张先首创《一丛花令》词调,杨湜《古今词话》记:
张先字子野,尝与一尼私约。其老尼性严。每卧于池岛中一小阁上,俟夜深人静,其尼潜下梯,俾子野登阁相遇。临别,子野不胜惓惓,作一丛花词以道其怀曰:
伤高伤远几时穷,无物似情浓。离愁正引千丝乱,更南北、飞絮濛茸。归骑渐遥,征尘不断,何处认郎踪。双鸳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桥通。横看画阁黄昏后,又还是、新月朦胧。沈思细恨,不如桃李,犹解嫁东风。
显然调名有叙事因素。
北宋贺铸亦喜在词调上做功夫,往往自创新调,用调名点题叙事,王易《词曲史》就说他:“其中创调最多:如《薄幸》、《兀令》、《玉京秋》、《蕙清风》、《定情曲》、《拥鼻吟》、《石州引》、《望湘人》、《梅香慢》、《菱花怨》、《马家春慢》等,他家所无,殆皆自度。”[11]
最不能忽略的是非常喜欢自创调名的南宋姜夔,许多新创调名都是对词的内容的提点叙事。如名作《扬州慢》序云:“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明白交代调名来源——是对词的内容的概括,具有叙事意义。又如自度曲《惜红衣》,序云:“吴兴号水晶宫,荷花盛丽。陈简斋云:‘今年何以报君恩,一路荷花相送到青墩。’亦可见矣。丁未之夏,予游千岩,数往来红香中,自度此曲,以无射宫歌之。”据词序的交代来看,调名就是对词内容的概括,概括叙述所经之事,自然就是调名叙事点题了。又如《石湖仙·寿石湖居士》,太明白了,更不用说了。
可见这些新创调名,往往带有叙事因素,可为词中抒情的叙事支撑。
2.改调名
还有一些词人,因为原来调名不能与自己词的内容相合,所以干脆从自己的词的内容抽绎出一个新的调名来代替原有的,新的调名包含着对自己词作的简括叙事,北宋的贺铸就是典型代表。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载:“《东山寓声乐府》三卷:贺铸方回撰,以旧谱填新词,而别为名以易之,故曰寓声。”[12]朱孝臧也指出:“寓声之名,盖用旧调谱词,即摘取本词中语,易以新名。”[13]王易《词曲史·衍流第四》也说“《东山词》好用旧调题新名”[14],都指出了这个特点。贺铸词作流传于世的共286首,其中除却10首调名失却,17调23首为自度曲外,有47调121首改换新名。
在他的词中,仅仅《踏莎行》一调,就依词意改为《芳心苦》、《惜余春》、《题醉袖》、《阳羡歌》、《平阳兴》、《晕眉山》、《思牛女》这七个新调名,个个切合词意。《武陵春》改为《花想容》,因为词写“南国佳人”,其中有句“云想衣裳花想容”。《生查子》改为《愁风月》,因为词的内容写爱情的惆怅,中间有句“处处愁风月”,等等,不再赘述。(www.xing528.com)
最著名的要数名作《横塘路》,原调名《青玉案》,词的内容写伤春之情,词的第一句是“凌波不过横塘路”,改成新的调名觉得非常贴切,似乎让人联想到这横塘路上的故事和人物,是一种简略贴切的叙事。另外一首名作《半死桐》,是用《鹧鸪天》旧调改来,词云:“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这是他著名的悼亡词,词中用半死桐的意象比喻亡妻后的自己,新的调名不但用这样一个哀婉的意象概括了全词的主题,也让人对这首词印象极为深刻,因为《鹧鸪天》多矣,甚至往往与七言律诗混淆,然而《半死桐》则唯此一首。
可见改调名是寻找叙事支撑的又一种方式。
3.联章
联章词是词体文学中的特殊体式,据夏承焘、吴熊和先生的定义,就是把二首以上同调或不同调的词按照一定方式联合起来,组成一个套曲,歌咏同一或同类题材。这种情况大多出现在唐五代时期,此时题序尚未出现,词体又多为小令,词中的叙事因素很少,承传中国古诗的联章传统,便出现了联章词。联章词的叙事性使得这种词体在唐五代具有极大的文体意义,在那个时期担当了弥补词本身叙事不足之缺陷的重要任务。
如温庭筠《南歌子》七首讲述了一个男女相恋的故事,先是写少女对意中人的一往情深,继之是少年被少女的美貌深深吸引,后又远离,继之少女深深的思念和一日日的憔悴,用联章的形式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又如著名的辽国太后萧观音的《回心院词》,以十首联章的形式,通过打深殿、拂象床、换香枕、铺绣被、装香帐、叠锦茵、展瑶席、剔银灯、蒸熏炉、张鸣筝等一系列活动的叙述,表现深宫中寂寞的女子等候君王来到的心情。
可惜这种加强叙事的方式并未广泛运用。
4.题序
后起的、最常用也被证明为最有效的弥补方式就是写题序了。词本文抒情,题序叙事,互为犄角,互相补充。关于题序的叙事性,张海鸥《论词的叙事性》有详尽论述:
自北宋出现了缘事而立的词题,专门承担起标明题旨、引导叙事的任务。词调之外另立的词题,与乐曲调类无关,用意专在于指事。
词题不论是否出自作者原创,其作为标题的引导叙事功能显而易见:或标明所咏节序,如“秋夜”、“春景”、“上元”、“中秋”;或标明所咏之物,如“杏花”、“红梅”、“井桃”、“海棠”;或标明所咏情事,如“怀旧”、“闺情”、“感兴”、“观舞”;或标明寄赠的对象,“赠歌者”、“寄子山”;或交代作词的缘起、时间、场所,如“霅上送唐彦猷”、“中秋不见月”、“晏观文画堂席上”、“南夜饮”、“渭州作”、“送临淄相公”等;或标示作词的特殊方式或体例,如“与欧阳公席上分题”、“次韵子瞻送元素内翰”、“药名寄章得象陈情”。总之,为词另立标题的用意,主要在于叙述或说明有关这首词的一些事情或有关写作的某些特殊方式、体例。毫无疑问,词题虽小,其叙事性却是很强的。
当词人觉得词调或词题之叙事尚不尽意时,便将词题延展为词序,以交代、说明有关这首词的一些本事或写作缘起、背景、体例、方法等等。词序的交代式、说明式叙事功能,很适合以议论或抒情为主的词,序文很自然地成为词的铺垫或补充。
后人裒集词话,侧重于词之本事。凡词调之下标有题、序者,都是词话编纂者感兴趣的。此亦说明题、序是词体文本叙事的重要方式。词调、词题、词序的叙事,都是先于正文的引导叙事,其文体叙事结构比小说、戏剧等文类略显复杂,这与词的正文难以充分展开叙事有关。
因为在后面的个案研究章节中都有具体的分析,此处不再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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