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宋词题序：向子諲留词众多，尤其是序从题序窥见人生

一、战乱时代题序

这是个混乱的时代，人人惶惑不安，词坛并没有出现特别闪亮的人物，但总体实力比较强大。此期词人大约可以分为三类:志士词人群、隐士词人群、宫廷词人群。

1.志士词人群

志士词人中著名的有叶梦得、陈克、朱敦儒、向子諲、李弥逊、陈与义、王以宁、张元干、岳飞、李纲、李光、赵鼎、胡铨等人。他们或曾为一方帅臣，或曾为军幕，或曾上书抗敌，都是坚定的抗战派。

叶梦得出身显贵，进士出身，位居高官，曾有守城保土之功，居吴兴弁山，自号石林居士。他虽有抗金壮举，但留下的诸多词题序中，却看不出慷慨悲壮之音，内容大致是限于友朋来往、流连佳景、闲走独宿心情，很见文人雅致，也许“雅词”的观念此时已兴起，也许因为他是南方人，而且他住地与后来的周密相同，其题序颇为相似，这可能是文学地域性的表现。

陈克留词不少，但似乎并无作题序的爱好，仅有《鹧鸪天·阳羡竞渡》、《浣溪沙·阳羡上元》、《减字木兰花·子寿母》、《临江仙·秋夜怀人》、《清平乐·怀人》、《鹧鸪天·寄友人》、《南歌子·毛翰林席上》、《虞美人·曹申甫以著色山水小景作短制，思极萧散，方倅袭明邀予为咏》几首。

朱敦儒题序也不多，不过是“除夕”、“重阳病起饮酒连夕”、“赠贲大夫歌者，其人尝在大家”之类，并无特别之处，只有一首《昭君怨·悼亡》大约是词中第一个标明悼亡的吧。值得一提的是，此时很多人词题词序中提到了自己的妻子，多有“寄内”、“寿妻”、“悼亡”之题，连宋徽宗赵佶都有一首《醉落魄》题为“预赏景龙门追悼明节皇后”，也许社会的混乱，人生的无常，使人们格外地珍惜起人间真情，词这种婉媚的文体又有助于词人最终突破写作的心理临界点，所以妻子的角色终于进入词中。

向子諲留词不少，题序很多，尤其是称得上是序的很多。通过他的题序，便大致可以窥见他的人生。他曾转战南北，在潭州城与金兵巷战八日，后请辞致仕，从此居芗林数十年，上赐一舟曰泛宅。从题序看来，他的词大多是致仕闲居后所作，而且总体上很用心于题序。他的题序大多写得详细而有情致，有一种淡泊宁静和雅致的美。

他的题序详细交代了自己的生活，如《西江月》序:“政和间，余卜筑宛丘，手植众芗，自号芗林居士。建炎初，解六路漕事，中原俶扰，故庐不得返，卜居清江之五柳坊。绍兴癸丑罢帅南海，即弃官不仕。乙卯起，以九江郡复转漕江东，入为户部侍郎。辞荣避谤，出守姑苏。到郡少日，请又力焉，诏可，且赐舟曰泛宅，送之以归。己未暮春，复还旧隐。时仲舅李公休亦辞春陵郡守致仕，喜赋是词。”将自己前半生的经历和闲居经过交代一遍。

他与后来的辛弃疾人生经历颇为相似，然而他与辛弃疾闲居时的不甘不平不同，他的闲居是平静享受的，他很喜爱芗林的风景和与家人朋友相处的乐趣，闲中读书作词、琢磨词句，生活非常惬意，这些从他的题序就可以看出。他有多首词题为“寿妻”、“幼女灵照生于是岁，女子亦有弄璋之喜”这样显现着家庭生活的乐趣的题序;《如梦令》序:“余以岩桂为炉薰，杂以龙麝，或谓未尽其妙。有一道人授取桂华真水之法，乃神仙术也。其香着人不灭，名曰芗林秋露。李长吉诗亦云:‘山头老桂吹古香。’戏作二阙，以贻好事者。”《好事近》题“绍兴辛未病起见梅”，《减字木兰花》题“梅花盛开，走笔戏呈韩叔夏”之类，表现对所居风景的爱赏;又经常琢磨前人诗词，颇有雅致，如《浣溪沙》序:“荆公除日诗云:‘千门万户曈曈日，争插新桃换旧符。’东坡诗云:‘老去怕看新历日，退归拟学旧桃符。’古今绝唱也。吕居仁诗有:‘画角声中一岁除，平明更饮屠苏酒’之句，政用以为故事耳。芗林退居之十年，戏集两公诗，辄以鄙意足成浣溪沙，因书以遗灵照。”《卜算子》序:“东坡先生尝作卜算子，山谷老人见之云:‘类不食烟火人语’。芗林往岁见梅追和一首，终恨有儿女子态耳。”他还有很多词题为“戏作”，表现了一种平和乐观的生活态度。总之向子諲词的题序给我们描绘了一个南宋初年闲居乡村的大地主的平静安宁的生活，一百多年之后我们会从别人的题序中发现这种生活变得非常时髦。之所以这两个经历相似的人题序中的情调如此不同，大约是因为向潜心奉佛，常有出世之思，而辛终其一生都在强烈的入世精神笼罩之下。

李光词每首都有序，甚至《水调歌头·昌化郡长桥词》既有题又有序。从题序来看，他的性格似乎要比向子諲活跃、容易激动得多，用语的感情色彩很浓重。如他《水调歌头》序:“丞相李公伯纪寄示水调一阕，咏叹李太白，词采秀发。然予于太白窃有恨焉，因以陶渊明为答，盖有激云耳。”《南歌子》序说野花“幽香袭人”、《减字木兰花》序说梅花“香色奇绝”等等。

李纲词大多有题，但很少有序的。他的题序表现了对征战生活的喜爱，以及抗敌报国的激情，如《水龙吟·光武战昆阳》、《念奴娇·汉武寻朔方》、《喜迁莺·晋师胜淝上》、《水龙吟·太宗临渭上》、《念奴娇·宪宗平淮西》。

这群词人中，有的气势慷慨情绪激动，有的却很平静，有的好写题序有的则不，所以他们被归为一派并不是因相同的创作主张和创作倾向，而是因为相似的政治态度。

2.隐士词人群

隐士词人群的特点就是遁世与玩世。隐逸是当时的一种时尚，隐逸的原因却大不相同:一种是缺乏时代感和现实感，一种是志士而受了打击。

周紫芝是其中著名的一位隐士，其词题序也顺应当时潮流发展着，表现了他隐居的风雅生活，但也许他有些题序可以纠正人们对这群人物的较为偏颇的看法，王兆鹏《唐宋词史论》说他们:“时代风云、战争乱离、国家破亡似乎并没有激起他们心底的波澜。只是封闭在个人生活的圈子里吟诵着林泉风月中的逍遥自在。”^[10]周紫芝有这样几条题序:《品令》序:“重九前一日，飞卿携酒相过，坐中歌空青送客词，因用其韵。是日淮上贼军退舍。”《沙塞子》题“席上送赵介叔，时东南方扰”，都提到了当时战事，看来并非完全不理世事，心中还是牵挂国家的。他还有最早的自寿词，《水调歌头》序:“十月六日于仆为始生之日，戏作词为林下一笑。世故未有自作生日词者，盖自竹坡老人始也。”。

吕渭老是另外一位著名的隐士词人。他的词中有题，但无序，特色并不明显，但真的表现了一个独行独乐的世外高人的生活。如《水调歌头·壬寅十月二十四日饮少酒径醉，拥案而寝。中夜酒醒，次其韵，作一篇》、《水调歌头·哭进道。“飞桥自古双溪合，柽柳如今夹岸垂”。么金店别业诗》，《水调歌头》序:“十月初十日，同周元发谒姚氏昆季，多不遇。因与说道小饮，出其兄进道作水调歌头一韵，几二十首，读之，殆不胜情。次其韵作一篇，怀其人，亦以赠元发、说道。”等等。

3.宫廷词人群

代表人物有康与之、曹勋、史浩等。

曹勋的题序典型地表现了一个宫廷词人的生活和创作。随便列一下他的词题词序:

词调　　　　　　　　　　题序

大椿　　　　　　　　　　太母庆七十

宴清都　　　　　　　　　太母诞辰

宴清都　　　　　　　　　贵妃生日

一寸金　　　　　　　　　太母诞辰

国香　　　　　　　　　　中宫生辰

玉连环　　　　　　　　　天申寿词

夏云峰　　　　　　　　　圣节(www.xing528.com)

安平乐　　　　　　　　　圣节

赏松菊　　　　　　　　　寿圣诞辰

瑞鹤仙　　　　　　　　　贵妃生辰

水龙吟　　　　　　　　　会庆节

水龙吟　　　　　　　　　东宫寿词

水龙吟　　　　　　　　　庆王诞辰

凤箫吟　　　　　　　　　郊祀庆成

六花飞　　　　　　　　　册宝

浣溪沙　　　　　　　　　赏枨

浣溪沙　　　　　　　　　赏灯

浣溪沙　　　　　　　　　赏丹桂

水龙吟　　　　　　　　　曾相生日

长寿仙促拍　　　　　　　太母生辰

长寿仙促拍　　　　　　　贵妃生日

玉楼春　　　　　　　　　后宴词

点绛唇　　　　　　　　　奉旨西湖探梅

诉衷情　　　　　　　　　宫中牡丹

武陵春　　　　　　　　　禁中元夕

浣溪沙　　　　　　　　　西园赏牡丹，寿圣亲见双花，卧下皆未睹，折以劝酒，词亦继成

临江仙　　　　　　　　　中秋夜，禁中待月瑕观，清风袭人，嘉气满座。前夕连阴，至此顿解。少间，月初云静，瞻天容如鉴。上喜，以诗句书扇，臣谨以临江仙歌之

全都是宫中节庆应制之作，除此以外就是咏物节序之作，如元夕、初夏、端午、七夕、中秋、重阳、牡丹、芍药、瑞香、杏花、海棠、黄海棠、赏残梅、柳、丹桂、待雪、赏芍药、丹桂、西园雪后。从他的这些题序几乎就可以很完整地想象一个宫廷词人的生活了。

从题序中还可以看出他由特殊身份养成的严谨甚至拘谨的性格。他有5首词都题为“咏题”:《月上海棠慢·咏题》、《隔帘花·咏题》、《夹竹桃花·咏题》、《二色莲·咏题》、《雁侵云慢·咏题》，到这个时代，词调名与词本文内容已经愈行愈远甚至完全脱离，专门标明“咏题”直观地表现了他的小心翼翼的作风。

也许也为了这种身份，他还多方学习，他的《饮马歌》序:“此腔自虏中传至边，饮牛马即横笛吹之，不鼓不拍，声甚凄断。闻兀术每遇对阵之际，吹此则麈战无还期也”，表现了宫廷词人多方学习的努力，也使我们看到中原词调接受少数民族音乐影响的现象。

史浩的特色是作了不少舞曲。有《采莲》、《采莲舞》、《太清舞》、《柘枝舞》、《花舞》、《剑舞》、《渔父舞》，这些给我们描绘了当时人的一种娱乐方式，以及词向歌舞方向演进变化的过程。他的词题有很多是劝酒的，如《满庭芳·四明尊老会劝乡大夫酒》、《满庭芳·劝乡老众宾酒》、《满庭芳·代乡老众宾报劝》、《满庭芳·代乡老众宾劝乡大夫》等。

他还有一首题序皆备的形式很完整的词，而且还是骈序——《木兰花慢》，题为:“有序知明州王侍郎生日”，序为:“伏审帝永萝图，天开人杰。乃祖乃父，忠劳久笃于王家;维熊维罴，吉梦是生于男子。彩绚朝阳之鸑鷟，光腾天上之麒麟。岂维相阀之英，抑亦圣朝之瑞。椒花柏叶，王正初过于三朝;凤蜡星球，灯夕匪遥于十日。懿兹盛旦，宜溢欢声。恭维某官、昴宿储神，长庚孕瑞。五百年之名世，王国克生;八千岁而为春，帝心简在。繇甘泉之法从，作鄞水之民师。暂离玉立之班，聊践人生之贵。公平政教，揽回六邑之阳和;洒落文章，改观十洲之风月。萃其阴德，获是遐龄。紫府茂万福之祺，黑头伫三公之拜。某一廛受地，千指戴天。虽居原宪之贫，实感文翁之化。式逢庆诞，辄献邑歈。寄调于木兰花，侑欢于金蕉叶。仰祈青瞩，少见丹衷。干冒台严，不任愧汗。”

这个时代一位杰出的女词人，也是中国文学史上最著名的女作家李清照，留下50多首词作，可惜题序很少。题有《多丽·咏白菊》、《念奴娇·春情》、《武陵春·春晚》、《怨王孙·春暮》、《长寿乐·南昌生日》、《蝶恋花·上巳召亲族》、《点绛唇·闺思》、《瑞鹧鸪·双银杏》、《临江仙·梅》、《浣溪沙·闺情》，序只有两条:《孤雁儿·并序》:“世人作梅词，下笔便俗。予试作一篇，乃知前言不妄耳。”《临江仙·并序》:“欧阳公作蝶恋花，有深深深几许之句，予酷爱之。用其语作庭院深深数阕，其声即旧临江仙也。”表明自己的创作爱好，虽然只短短两句话，也看得出这位女词人高自标置、醉心作词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