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题序研究：概念厘清及研究现状

三、概念厘清

从以上所述前人这些论述中可以看出，关于宋词题序的概念是比较模糊混乱的。它们是两个既有联系又有区别的范畴，有时很容易被混为一谈，有时候又不得不混为一谈。有人认为，字数少的是题，字数多的是序;有人认为，交代写作缘由的，可视为序，仅仅点明时、地、事者为题，还有人干脆把词题、词序统称为词题。在这种种混乱纷杂中最终产生了“题序”这样一个为求严谨而生出的模糊概念。以下我们将这三个概念一一厘清。

1.题

词题的所指对象，除了词题本身之外，有时还被用来指称词调名，或者通常所谓词题与词序的总和。

(1)指词调名

施蛰存《词学名词释义》中有一段话，引述如下:

宋人黄玉林(升)说:“唐词多缘题所赋，临江仙则言仙事，女冠子则述道情，河渎神则咏祠庙，大概不失本题之意。尔后渐变，去题远矣。”(见《唐宋诸贤绝妙词选》)明人杨升庵(慎)也跟着说:最初的词，词意与词题统一，后来渐渐脱离。

这个观点，有两个错误。第一，他们都以为词调名就是词题。第二，他们都以为先有词题，然后有词意，这是本末颠倒了，例如河渎神，最初的作者是为赛河神而制歌词，乐师将歌词谱入乐曲，这个曲调就名为河渎神。可见在最初的阶段，是先有歌词，后有调名。第二个阶段，凡是祭赛河神，都用河渎神这个曲子，文人就依这个曲调的音节制作歌词。所以此时调名与词意统一。后来，河渎神这个曲子普遍流传，不在祭河神的时候，也有人唱这个曲子。于是文人就用别的抒情意境作词。从此以后，调名和词意就没有关系了。黄、杨二人把词调名称为词题，这是词的发展在第一、二阶段的情况，到了第三阶段，词调名就不是词题了。温飞卿有三首河渎神，词意是咏赛神的，又有二首女冠子，词意是咏女道士的。这两个调名，可以说同时也是词题。但另外有许多词，如菩萨蛮、酒泉子、河传等，词意与调名绝不相关，这就不能认为调名即词题了。综观唐五代词，调名与词意无关者多，故黄玉林说“唐词多缘题所赋”，这个“多”字也未免不合事实。^[16]

由此看出，黄、杨所说的“题”就是词调名。郑振铎《敦煌的俗文学》中说:“凡最初的词，本都是没有题目的，因为词牌名便是题目，不必再另立什么他题。例如，《渔歌子》便是咏渔父垂钓鄙夷名利的，《杨柳枝》便是以杨柳为起兴的，或直是咏柳的。”^[17]虽未直称词调名为题，但将词牌名等同于题，还有前面所引《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克斋词”提要，其中所说的“题”实际上也是指词调名。因为这种传统，甚至当题与调愈行愈远之后，偶尔有内容与调名统一的，还有人专门注明，如王庭圭《解珮令》题为“本意”。

(2)指题序

吴梅《词学通论》序中有如下一段文字:

择题最难，作者当先作词，然后作题。除咏物、赠送、登览外，必须一一细讨，而以妍雅出之。又不可用四六语，间用偶语亦不妨。要字字秀冶，别具神韵方妙。至如有感、即事、漫兴、早春、初夏、新秋、初冬等类，皆选家改易旧题，别标一二字为识，非原本如是也。《草堂诗余》诸题，皆坊人改易，切不可从。

学者作题，应从石帚、草窗。石帚题如:《鹧鸪天》:“予与张平甫自南昌同游”云云，《浣溪沙》:“予女须家沔之山阳”云云，《霓裳中序第一》:“丙午岁，留长沙”云云，《庆宫春》:“绍熙辛亥除夕，予别石湖”云云，《齐天乐》:“丙辰岁，与张功甫会饮张达可之堂”云云，《一萼红》:“丙午人日，予客长沙别驾之观政堂”云云，《念奴娇》:“予客武陵，湖北宪治在焉”云云。草窗题如:《渡江春》:“丁卯岁未除三日”云云，《采绿吟》:“甲子夏，霞翁会吟社诸友”云云，《曲游春》:“禁烟湖上薄游”云云，《长亭怨》:“岁丙午丁未，先君子监州太末”云云，《瑞鹤仙》:“寄闲结吟台”云云，《齐天乐》:“丁卯七月既望”云云，《乳燕飞》:“辛未首夏以书舫载客”云云……若通篇皆言书感漫兴，成何题目?”^[18]

从所举的例子来看，他所说的“题”所指范围是调名之下正文之上不论长短的一段文字，约相当于本研究中的“题序”。

(3)指题目

前文所引胡适《词选》序和王易《词曲史》两段文字中，“题”显然指的是现在所谓题目、标题。现代论家将两者完全分开者更多，不再举例。(www.xing528.com)

2.序

序是这三个概念中分歧最少的，指的是交代写作时、地、缘由的一段较长的文字，如前引施蛰存《词学名词释义》“词题、词序”一节所界定，但同时却是实际操作中最难把握的一个，因为我们无法准确界定:多长算长?多短算短?赵晓岚《论宋词小序》一文注:“词之题与序，很难予以严格区分，本文基本遵循如下原则:大致有写作缘由交代的，可视为序;仅仅点明时、地、事者，则作为题。本文主要论序，但为论述方便起见，有时亦包括题在内。”^[19]在现有有题序的宋词作品中，只有很少一部分既有题又有序，大多数是词调与正文之间有一段不长不短的文字，所以界定某段文字是题或者序便带有很强的主观随意性。

3.题序

这是近几年才出现的一个名词。因为题与序之间的界限模糊，不方便论述，所以为了精准地指向和论述，有些学者便采取一种模糊的方法，将正文与词牌之间或长或短的一段文字统称为“题序”。然而这个概念各人所指亦有不同。

(1)指词序

张惠民编《宋代词学资料汇编》“词作题序”部分所录宋代174位词人词序820则、金代13位词人词序114则，都是用一段文字说明作词缘起、创作背景的词序，而仅以寥寥数字点明时、地、事者一概不录，可见其所谓“题序”即施先生所谓的“词序”。

(2)指所有词调与正文之间的文字，即题与序的合集

刘扬忠《唐宋词流派史》将词题与词序合称题序:“玄真子(张志和)体周紫芝《渔父词》六首题序:‘罗书共五色线中得玄真子渔父词，拟其体，仆亦漫拟作六首。’”、“俳体元好问《朝中措》题序:‘效俳体’。”刘先生文中所引用者，既有词序，又有词题，将二者合称为题序，或许是为了学术上的严谨起见。

自从这个概念出现之后，现代学者多沿用之，近几年出现的关于题序的文章，大都称词调与正文之间的这段文字为“题序”。

本研究中，亦采取此种界定——用“题序”指称位于词调与正文之间、用来说明创作的时、地、缘由，以及相关情感、情境的一段文字。然而到此仍不能算精准，因为正文与词调之间的文字还有些不能包括在我们的界定范围之内。以下说明这几种特殊情况。

第一种，并非作者本人所写的“题序”。

有些词作，作者当初并未作题序，但因各种原因被后人加上了一段文字，其一是在流传过程中后人将因各种途径而来的本事放在这个位置，因而被认为题序，其二是编者或书商为了分类方便或因时代潮流的关系，为本没有题序的词加上题序，尤其是题，正如前引王国维一段话所指出的。所有这些，并非作者所作的，就不在我们的研究范围之内。

第二种，注明宫调的文字。

有些词人的词集，如柳永《乐章集》，周邦彦《清真词》均是按宫调编集，调名之下注明“某某宫某某调”，这也不能视为题序，不在我们考察范围之内。

整合上面所有内容，我们对题序的界定就是:词调与正文之间，由作者自己所作的用来说明创作的时、地、缘由，以及相关情感、情境的一段或长或短的文字。为了论述方便，文中依然会提到“题”和“序”，短者称题，长者称序，但因为长短并非可以严格量化的概念，也就不能非常严格地界定其间沟壑，而只能依常识感觉大致判定了。这样也许会影响统计的精确性，然而文学并非黄仁宇所谓可以完全按照数目字管理的学科，因此也只能留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