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汉诗英译中叙事主体隐去的可能性分析
刘 烜
摘 要:汉语古典诗歌是意合特点十分突出的语篇,其叙事主体指示词常被省略。故在汉诗英译中,如何选定人称视角,保留原作语言特色和艺术张力,就尤为重要了。本文首先分析中国古典诗歌叙事主体指示词隐匿的意义及效果,并在此基础上举例说明英译时实现叙事主体隐匿的可能性。
关键词:中国古典诗歌 叙事主体 隐匿
一、引 言
第一人称指示词的隐、显是汉、英诗歌最为明显的差异之一。中国古典诗歌通过较少人称代词的使用,顺畅地表达了自己的文化精神,含蓄而不失张力。英语诗歌则通过作者的存在,使读者在其带领下渐入意境,拥有直接而强烈的情感体验。如此一来,译者应在迎合与传承之间作何抉择,或者说通过何种手段保留中国古典诗歌的独特魅力,就成为中诗英译的一大焦点问题。
二、中国古典诗歌中叙事主体隐匿的原因及效果
在中国古典诗歌中,第一人称指示词常被省略或淡化。一般说来,诗歌第一人称指示词指向诗人自我或虚拟的自我,故第一人称指示词的隐匿也往往是对诗人自我的隐匿。这种对叙事主体的淡化,从诗歌的意境及美学角度分析,主要有三个方面原因。
首先,中国诗学向来注重抒情性。东汉《诗大序》在概括诗歌的特征和由来时说,“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言于行……”这里明确将“志”和“情”结合在一起。杜甫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李白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都是借景抒情的典范。若从我国古典诗歌的传统看,情景交融则标志着我们民族基本的审美趣味与审美理想。从触景生情到情景相生,进而实现情景交融,在艺术上则表现为含蓄蕴藉,诗味浓郁,使人读之,悠然神远。这种托物言志的特征,莫不在追求“心物合一”的境界,从而使诗人的自我不露痕迹地消融在客观景物之中。
其次,汉语诗词中叙事主体的空缺,也是一种召唤。接受美学代表人物伊瑟尔认为,文本充满了空白和未定点,因而是一种“召唤结构”,召唤读者连接断裂,填补空白,进行推测,验证疑惑。从这一意义上说,文本的空白和未定点,决定着读者的参与和参与程度。如李白《玉阶怨》中,究竟是谁却下水晶帘,望着秋月,惆怅而不能寐呢?中国读者当然不会有这样的困惑。诗中的环境已经提供了线索:是位悲怜自己命运、深夜未眠的宫女。整首诗未出现“她”或“我”,只为读者营造了一种氛围:一方面,读者就像观众,看到一位孤独度日、心中却存着点滴希望、继而又在日夜等待中屡屡绝望的深宫女子;另一方面,读者又化做宫女,扮演并融入这种情境,深刻感受这怨情;再或者,读者身边,甚至读者自己就是这样的女子。她们也许家庭不和,独自生活,便更能理解这切肤之痛。读者的参与赋予诗歌多姿多彩的解释。原本只是诗人的体验,在主客观互感之下,迅速扩展开来,形成一种广泛的经验。这种意简意丰、幽深高远的意境,是诗人与读者共同营造的结果。
再次,中国古典诗歌追求简约。言有尽而意无穷———表现在诗歌中,就是以简传情,化繁为简,化实为虚。第一人称指示词的明确不利于含蓄之美的创造。诗人自我的省略或淡化,也是为了扩大读者的审美参与意识。
三、中诗英译时叙事主体隐去的必要性
有学者认为,基于中、英两种语言本身的差异,只需在翻译时尽量迎合目标语读者,既要求译者首先对叙事主体作出判断,再按照英语句子中SV/SVO配列即可。对此观点,笔者不能苟同。首先来换位思考。如果在英诗中译时,译者只是为了迎合中国人的阅读口味,将原作的人称代词刻意删减,又会是怎样的效果呢?事实上,以汉语为母语的读者在阅读英语译诗时,透过译者再解读,感受到西方社会强调个体、直抒胸怀的真实感。这种源自差异的美,不仅不会受到排斥,反而因其独有的魅力引人入胜。同样道理,若在汉诗英译时,仅仅为了所谓“对味”,机械添加中国古典诗歌中被隐去的人称代词,反而可能译出“四不像”的文字,如同要给维纳斯修复双臂一般,既无意义,也是荒唐的。叙事主体泛滥的代词符号还可能让英语读者产生这样的错觉:原来中国古典诗歌也习惯于“主—谓—(宾)”的句型。再者,无论译者或读者,若拘泥于诗歌作品中人称代词的判断上,反而会影响对于诗歌的欣赏。正如Friege论及《奥德赛》时所言,“我们对于真实的追问使我们放弃审美情趣,以科学的态度去做调查。因此,只要我们把这首诗作为艺术作品对待,‘奥德修斯’这个名字对我们是否具有意义,对我们来说毫无意义。”译者应坚信,中国古典诗歌正是因为这种藏而不露的蕴涵美,才为读者提供了无限的想象空间。如何将这种美传达出去,让西方读者也感同身受,才是译者的真正目的所在。
四、中诗英译时叙事主体隐去的困难性
汉、英两种语言分属不同语系,其语言范畴和语言表达方式均有很大差异。尤其在古代诗词中,汉语的意合特征更为突出。而英语的形合特征决定了其语言结构的高度形式化和语义关系的严密逻辑性。王宾在《论不可译性》一文中指出:汉语始终省略主语,是由汉语的“天人合一”的思想及其汉语语言结构之聚合关系决定的……如果把这样的汉语诗歌翻译成英语,由于不得不加上一个“我”,从而也就不得不预设一个“他”。这样便破坏了诗歌中的这种“主客观的统一”。以Witty Bynner所译李白的《静夜思》为例:
So bright a beam on the foot ofmy bed
Could there have been a frost already?
Liftingmyself to look,I found that itwasmoonlight
Sinking back again,I thought suddenly ofmy home.
原作意境深远,诗中的人称和时态都未加限制。是谁的“床前”,又是谁在“疑”、“举头望”、“低头思”?没有明确。同时由于后两句诗的主语不定,便可以被理解为一种普遍心态,具有跨越时空、动人心魄的恒久魅力。所列译文虽然符合英语读者审美习惯,但原诗模糊的人物关系被明确,导致读者的审美参与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限制。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可见汉语诗歌中叙事主体的隐含的确给其英译带来了不可忽略的难度。
五、叙事主体实现隐含翻译的可能性
通过上述的分析不难发现,在译诗中隐匿叙事主体是必要的。但如不突破译作的结构形式,便很难准确传达诗意。这种突破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展开讨论。
第一,避免机械填充主体“我”的判断性话语,以王维《鹿柴》为例。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译文(一):
On the emptymountains no one can be seen,
But human voices are heard to resound.
The reflected sunlight pierces the deep forest,
And falls upon themossy ground.(www.xing528.com)
———Tr. By Liu Ruo-yu
译文(二):
Noman is seen in the lonely hills round here,
Butwhence is wafted the human voice Ihear?
So deep in the forest the sunset glow can cross,
That it seems to choose to linger on themoss.
———Tr. By Wang Bao-tong
王维的诗作以写景见长,其作品所蕴含的画意与禅意,集中表现为一种虚空静寂的无我境界。译作(一)没有出现明显人称代词,以第三人称的旁观姿态写景,保持了原作的空寂画面。译作(二)中,诗人闯入情境,原本可能生成的广泛认同被局限成诗人一己的见闻与感受,有损原诗寂静无人的画面感。由此看来,盲目加入第一人称指示词,极可能局限译作的召唤力。
第二,通过人称视角的转移,隐含叙事主体。如杜甫《春望》的颔联“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溅”与“惊”都是使动用法,故曾有译者补译出主语“I”:
Aggrieved by the times'events,
On flowers Ished my tears.
这种译法虽无大碍,但原作者精心设计的语言美感荡然无存。许渊冲先生将其译为:
Grieved o'er the years,flowers aremoved to tears;
Seeing us part,birds cry with broken heart.
后者既保留了原作的语言特色,又传达了诗人的伤感情绪,达到艺术效果上的等同。
第三,巧妙借用被动语态,增加译作的含蓄感。英语语言本身就对被动语态有着独特的偏爱,故借助被动语态隐含人称指示词不失为一种合理的处理方式。且看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前两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张延琛和魏博思所翻译的版本为:
Beforeme,unseen are the ancients,
Behind me,unseen those to come.
原作的主语是诗人自己,但译者在此作了一定的调整。译文中不提主语,转而使用被动语态,不仅在结构上符合英语规范,更重要的是尽可能保留了原文的风格,再现了原诗的形式美和艺术特色。
第四,适时变换句式,运用泛指的人称代词,增加译文含蓄性。如苏轼《卜算子》中的“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被译为: Then,suddenly startled,it turns its head,With a grief that no one can know. Looking over each wintry bough,it settles on none: The lonely sandbank's cold.其中的“no one”,“none”符合诗歌主题,表达出诗人出狱不久、惊魂未定、心境孤寂又不苟同于世的高洁心态。因此译文巧妙利用汉语动词视点的可转换性,将叙事主体的隐含起来。
六、结 语
通过上述分析不难发现,中国古典诗歌叙事主体指示词的隐匿,不仅是诗歌语言简洁的基本要求,更是中国传统文化与审美哲学的在文学上的体现。这一隐匿为读者提供了无限的参与空间。如果仅仅是为了迎合西方读者的阅读和审美习惯,将中国古典诗歌译成从韵律到句式都让英语读者感到在读欧美现代自由诗,就失去了翻译的宗旨。因此,在中诗英译时,就需要译者尽可能地保留原作的艺术张力。事实上,实现中诗英译时叙事主体指示词的隐匿是可能的。只要不拘泥于形式,合理地做出句式调整,适时地进行视点转换,同样能让西方读者感受到中国古典诗歌独具魅力的含蓄之美。
[1]罗良功.汉英诗歌第一人称指示词隐显模式和美学比较[J].武汉理工大学学报2001(3)
[2]李振宏.四库群经名言名典[M].沈阳:沈阳出版社2005
[3]蒋天平、肖云华.汉诗英译中人称可译性[J].安徽大学学报2004(3)
[4]王宾.论不可译性[J].中国翻译,2001(3)
[5]屈莉、张龙宽.汉语古诗词英译中人称指示成分的隐显与变更[J].牡丹江大学学报2009(1)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