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捕获的是———不再孤独———解读《心灵是孤独的猎手》中主要人物的孤独
张晓楠
摘 要:人之孤独与精神隔绝(Spiritual Isolation)贯穿了卡森·麦卡勒斯所有主要作品的基本主题。其处女作《心灵是孤独的猎手》)(1940)几乎包括了作者日后创作的所有主题。孤独、爱之无能、沟通的渴望与受阻以及人与人之间自我身份的寻求与认同。本文通过剖析作品中主要人物各自所具有的不同孤独即命运,并分析成因,呈现出在现代社会中孤独可以找到出口,可以被容纳。
关键词:典型人物 孤独 成因 出口
引 言
她只是淡然的、用自己特有的方式将身边发生的一切讲给你听。你甚至不曾去感受她敏锐的洞察力。她只是叙述,让你去听,去看,去思考。看罢,听完,思考过之后,你会想去看着阳光。她抽烟,在背后安静地略带一点怜悯地看着你,你回过头去,她就应该是封面上的样子。
“镇上有两个哑巴,他们总是在一起。”小说以这样一个简单的句子开头。孤独在卡森笔下是轻盈的,如同笼罩在旧物上的一层蛛网。她用哀而不伤的笔调写下了一个普通南方小镇上孤独的五个人以及他们难以言说的孤寂。笔者从卡森的文字里解读到的并非绝望与无奈,而是作为如同捕猎者一样的心灵出于对世界的好奇与爱,无休止地追捕一个更广阔的天地。这几个孤独的人,都喜于深夜在小镇上没有目的地漫步,黑暗似乎吞噬一切,却平静地昭示着走向踏实的平和。
本文欲通过阐释作品中五个关键人物各自不同的孤独,找寻隐藏在作品背后及作家内心孤独的现实意义。笔者更愿做一个无名郎中,探究病者孤独的本源,找寻医治的可能。
一、心灵相通,恨不能长相厮守———辛格
辛格是个白人哑巴。他是个怪诞之人,其怪诞是显性的,身体上无法掩饰的残缺正昭示着他心灵的痛苦和挣扎[1]。残障人士总有着一种常人所没有的魅力。辛格失去了用双耳倾听的功能,嘴亦失去了诉说的功能,他的感知能力变得异常强大。双手成了他表达的工具。关于他的手的刻画在小说中也屡屡出现。在同安东尼帕罗斯一起的日子里,他的手用来表达快乐;当朋友处于表兄责难之下时,他无力介入此事,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直直地站着,目光落在别处[2]”。这其实是他的内心不平静的外在表现。对于辛格这个有着先天生理缺陷的人,既然他无法开口,此后亦少用手势表达,卡森采用了大量的肖像描写和心理描写。
他们都是忙人……我简直不能理解一个人可以这样不知疲倦地动嘴皮子。
长小胡子的人,我想,不太正常。……他说话古怪,我听不懂。
她喜欢音乐。她知道我是聋子,却认为我懂音乐。
这个黑人有时让我害怕。
他们坐在那儿,就像来自不同城市的人。……我想我只能这样。我不应该孤单,不应该没有你———我的知音[3]。”
世间的所有欲与念,全都由五官所引导,缺少其中的两样,心底的欲念便会少那么一点点。然而他的与世无争并不是天然的、首发的、自主的,书中的其余四个人正是并不明晰这一点而将过多的品质强压于其身上,其实辛格也是简单和平凡的人,他的生活没有发生转折的时候他也像书中的其他人那样:工作有劲头,下班以后还会在同伴的面前手舞足蹈地“说话”,然而后来他的同伴被强制带走了,他的想念被生生引到了遥远的其他镇上,而他也只有每隔几个月才能往那个地方去看上同伴一会儿。那仅仅是一种同伴间相互扶持相依为命的深挚情感,一如《新娘来到黄天镇》中同性之间那样的可以为之shatter的无条件的爱。
辛格是整部作品中最悲剧也是最小说式的人物。虽然有许多将他视为知己的朋友,他们也都从他身上找到了慰藉和希望,但其自身却是异常孤单的。他从不愿多言,因为他认为除却安东尼帕罗斯,没有人能懂他,他也不愿让这帮繁忙的人们介入他的内心世界。辛格的感情世界异常纯净,他是一个完全付出的人,他总是无微不至地照顾朋友。他爱他。这样的爱与聋哑无关,这与性取向无关,这与什么都无关,这就是事情的本质。可这样的爱却是单向的。人付出的感情,只能是单向的,你不能指望它一定得到回报。一如卡森的另一部作品《伤心咖啡馆之歌》中畸形单向的爱。爱者掌握着爱的生杀大权。爱者总是想把他的所爱者剥夺的连灵魂都裸露出来,渴望与被爱着发生任何一种可能的关系,纵使这种经验只能给他带来痛苦[4]。在“听”不同的倾诉以后,他却更深地感到了孤独和痛苦。而这种孤独并没有人能够发现和理解,伙伴的笑容是他在世上唯一的宽慰。直到得知伙伴的死讯,辛格完全失掉了活下去的勇气。
有读者认为辛格的爱太过自私、自我,其实毋宁说是辛格将全部的生命倾注在这单方向的爱中,拒绝交流,甚至拒绝时间的流逝。同为南方文学大师的卡森的同仁福克纳尚且心生恻隐为其笔下的悲剧天使艾米丽献上一束玫瑰。可即使是卡森自己也无力挽救这样的“但如果看不见你,我就死”的辛格。
二、纵使理想支离破碎,却从未停止过寻找真相———米克
有读者认为米克是卡森本人年少时的化身。十四岁的小女孩,执著于同龄人不感兴趣的事物。为了收听音乐,可以一个人游荡在夜晚的小镇。她不同于其他的女孩子,她不惧怕黑暗,不允许任何人动她的盒子,那里面装着她自己写的曲子。除了哑巴辛格,她不愿告诉任何人她的大梦想。她只在自己的“里屋”里倔强孤独地活着。即使还是一个小女孩时,卡森就面临着一个两难的选择:她渴望从属于一个集体,同时又想同大众分开,需要感觉到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并保持这种感觉。多年后,她写道:
从出生到死亡,人类执著于这双重动机……在第一次确立了身份后,随之而来的是迫切需要丢掉刚刚发现的分离感,需要从属于比软弱和孤独的自我更强大、更有力量的什么东西。精神的孤立感对我们来说是不能忍受的[5]。(www.xing528.com)
卡森承认,她热爱生活,但有时觉得被迫要从生活中退出。她热爱人们,但有时被迫避开人群。锁在内心的房间里,她不用再冒险成为一个被嘲笑、被同情,或者更糟糕的是,被冷淡的对象[6]。后来,米克觉得自己已不再是小女孩,加之生活的压力,她出门工作。她的“里屋“渐渐荒芜了。再后来,她唯一可以倾诉的哑巴死了。渐渐地她也变得成熟起来,在生活的重压下,最终她不得不放弃梦想,投入令人疲惫不堪的劳动中。纵使身体屈从于命运,向生活抵押了人质,但灵魂上米克从未停止过对心中信仰的追求,一如卡森本人。米克对于未来的憧憬从未停止。在“里屋”,她就是自己世界的主宰。她聪明并且富有活力,总是决定自己的事情。然而心中对于成人的渴望和家里不断恶化的经济情况却使得她的生活扭曲变形,她正逐渐偏离了梦想的完美轨迹。于是她被放逐在外,“里屋”对她永远地关上了门。
米克的孤独来自她单纯的品质和执著向上的追求,以及与社会现实之间的矛盾。从思想上看,她是无瑕的,没有被社会习俗所污染。正因为这样,她无法与别人沟通。她因为家中经济拮据而被迫放弃自己的爱好。对于爱的希望也最终破灭。她只能与辛格交流,却仍无法将自己从困境中解脱出来。米克的经历最能体现生活的残酷。她被社会扼杀了。由于作者的偏爱,她被添加了些许的希望:“只要有生命就有希望。”她或许在经过自己的努力奋争后能获得成功,成为一个音乐家。
三、真相的寻找者:走南闯北中迷失的流浪者———杰克,被岁月磨去满腔抱负的改革家———考普兰德
酒鬼流浪者杰克在寻找真相。他是“知道”的人。杰克留给我们的印象几乎是一个内心清醒的酒鬼与激进的鼓动者。他关注压迫关注劳工关注华盛顿抢夺了南方的剩余价值。他辗转各地,希望能够唤醒在他眼中无知而盲从的大众,却无法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他从不放弃希望,所以他继续流浪,直到他找到心中向往的地方。杰克自己有一套关于“觉悟了的人”和“不觉悟的人”的理论。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是属于“觉悟了的”人[7]。并将辛格也列入了这“觉悟了的人”当中,他认为辛格不是凡人,能理解自己的真理,并给予自己安慰。他告诉辛格自己的一切的想法。可他只活在自己的真理之中。杰克的孤独源于他的所处。在社会的最下层,他的想法是不被周围的人们所认同的,因此也很少有人去支持他。他就这样活在自己的真理之中。除了真理之外,他什么都没有。
黑人医生考普兰德,年迈而仍辛勤地工作。他也在寻找真相。面对白人的嘲讽鄙夷,他始终昂着头,挺直腰板。他坚强而正直,活着就是为了争取种族平等的使命。他像是一个战士,生活中的每一个人脑中顽固不化的念头都是他的敌人。黑人医生同他所唾弃的上帝在他的同胞心中的地位战斗。他憎恨歧视黑人的白人,憎恨自己整个种族的心理状态。他希望孩子们的臂膀充满力量,而一切事与愿违。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他不得不放弃。
医生的孤独首先来自于家庭内部,医生的激进思想使他疏离了他深爱着的家人,他希望孩子有朝一日能够成为黑人群体中有教养的领导者,而不是甘愿接受那些低贱的仆人之类的工作。事实上,他和自己的孩子间的沟通是很困难的,他们不能理解父亲及其教育方式,他和妻子之间也产生了分歧。其次,他拯救黑人民族的蹉跎也加深了考普兰德的孤独。老医生没了信任,没了援助,他认为只有辛格能够抚慰他受伤的心,“听”他说,辛格死后,他的病情也加剧,带着他的真理离开小镇,他乡度日。
杰克与黑人医生考普兰德饱受着“知道”太多的痛苦。他们是少数的对别人不知道事物略知一二的人。但在宣传自己的想法,融入生活中去即与人交流中,他们却这般无能。他们察觉并试图揭示荒谬,最终却深陷其中并为之煎熬。这种“恨无知音赏”的孤独源于探索现实的成功,实践上的失败。现实生活中,有着同杰克与老医生这样“先知”的孤独的人很多,他们在沟通之路中难寻出口。心灵捕获了真理,却找不到与真实世界接轨的路径。革命家与思想家的区别在于前者拥有野心的驱动,所以他在世界留下了确凿的痕迹。因此探索不息,他们一直在路上。
四、温情的观察者———比夫
比夫的身份是多重的,是咖啡店老板,是丈夫,而自我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个体,是具有生命意识并受影响的个体。比夫的身份是他在社会活动中与别人构建关系时使用的角色。比夫是处于边缘的人,他永远是一个旁观者,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旁观。他固守着自己的咖啡馆,知道自己不会赚太多的钱,但依然坚持,不错过每一个午夜后的故事。他的世界是忙碌的,却也是静止的。他思考,书中唯一没有明确告诉我们的就是他在思考些什么,所以在笔者看来,他是最清楚其余三个人的:米克、杰克、考普兰德。他其实也是最适合倾诉的“最佳听众”他有着一如辛格一样的平和和冷静,他有公正的态度,他阅读过很多知识,然而围绕在他身上的一些事情,终究让其余的三个人没有将它视做最好的倾诉对象。他依旧带着自己的问题思考,我们仍旧无法确知他在思考什么。辛格自杀之后,他的生活态度一直是向上且乐观的,并且他拥有也一直没有放弃过属于他个人的一些喜好。他是独处在高端的人物,他用最正确的方式面对着生命、生活还有整个世界。其他人则不然,其他的人都幻想着一个他们信仰的依靠性人物,米克、比夫、考普兰德幻想着辛格,而辛格则幻想着安东尼帕罗斯,然而“上帝已死”他们所有的依靠都是单向的、自我的进而变成虚空的,只有比夫,实际上我们并没有看出来他在依靠谁,不是辛格,不是他的妻子艾丽斯,不是米克,他依靠的只有生活本身,无论生活艰辛与否,无论自身的缺陷陷他于何种境地。这种依靠相对于其余四人,会是双方的、共同的和实在的。所以也只有他的生活没有因为谁或谁的离去而改变。辛格死去了,米克长大了,杰克和考普兰德离开了小镇,一时间改变的或许只是他所思考的对象没有变化了,但是他的“纽约咖啡馆”却人来人往,他依旧拥有思考的对象。于是在夜晚将结束的时候,他“清醒地调整了自己,准备迎接早晨的太阳”。
不会享受孤独的人,不会与人真正地沟通。
我想这也是作者卡森将比夫作为小镇上第一个出现的也是最后一个结束这个故事的人物的原因,所有的悲伤、所有的孤独,会在心情明朗的人的世界里,全部融化在阳光之下。
五、结 语
对于谁是《心是孤独的猎手》的主人公,不同的人也似乎有不同的解读,但笔者看来,真正主人公并不是某个具体的人,而是窜动在所有这些人心中的、截然不同的孤独作为猎手的心,本身是孤独的。于是你也许不禁会想,那么这个孤独的猎手想要捕获的是什么呢?这应该并不能算作完全悲剧性的故事?毕竟卡森当年仅23岁,正值青春,年华似水。因为比夫的乐观,也因为米克想通了的他的改变,还因为杰克的目标还在路上,考普兰德也说终究会回来完成使命。所以我想,这些孤独的猎手们,这些曾经敏感和脆弱的心,想要捕获的,应该是对抗孤独的物和事,然后带着这些猎物行进下去,不再孤独。而辛格死了,所以笔者认为他是最悲剧最小说式的人物,他的孤独也是最不堪一击的。
参考文献
[1]董国英.孤独的哀歌—析卡森·麦卡勒斯笔下的典型人物形象[N].牡丹江教育学院学报,2010,(6)
[2]傅树斌.《心是孤独的猎人》主题剖析[N].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0,(7)
[3]卡森·麦卡勒斯著.陈笑黎译.《心是孤独的猎手》[M].上海三联书店,2005
[4]卡森·麦卡勒斯著.李文俊译.《伤心咖啡馆之歌———麦卡勒斯中短篇小说集》[M].上海三联书店,2007
[5]施玲.生死都寂寞爱恨洁孤独—论卡森·麦卡勒斯小说主题研究[D].上海师范大学,2005
[6]张爽.卡森·麦卡勒斯小说创作心理与人物心理研究[D].黑龙江大学,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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