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欢化人物的叙事功能解析———《心是孤独的猎手》中边缘人物分析
王 梦
摘 要:卡森·麦卡勒斯是20世纪美国南方文坛一位颇具分量的女作家,其作品以独特的视角、高超的艺术表现力和深刻的内涵在文学史上拥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心是孤独的猎手》发表于1940年,它的出版使得年仅23岁的麦卡勒斯在文坛崭露头角,也标志着麦卡勒斯短暂辉煌写作生涯的开始。自发表以来,《心是孤独的猎手》引起不少学者的关注,但研究主要集中在孤独主题的分析、叙事结构、信仰缺失等方面。本文使用巴赫金的狂欢理论,对小说中“狂欢化”的人物形象及其在叙事中的作用进行分析,得出“狂欢化”人物的加入,使得麦卡勒斯的小说成为一种开放性的文本。
关键词:狂欢化 巴赫金 叙事功能
一、引 言
卡森·麦卡勒斯(1917—1967)是20世纪美国南方女作家的代表人物之一。美国文学界一度认为她的地位超过了福克纳,评论文章层出不穷。英国作家格雷厄姆·格林和多丽丝·莱辛都曾给予她最高的评价,剧作家田纳西·威廉斯称她为“即使不是全世界最伟大的作家,也是我国最伟大的作家。”[1]
《心是孤独的猎手》发表于1940年,它的出版使得年仅23岁的麦卡勒斯在文坛崭露头角。小说以美国南方与世隔绝的小镇为背景,以聋哑人辛格为中心,引出四位边缘人物的故事,体现了现代社会中人的孤独感以及人与人之间的隔离感。本文将分析小说中的边缘人物———傻瓜、小丑、骗子等具有狂欢化色彩的人物,探讨“狂欢化”人物在小说叙事情节发展中的特殊作用。
二、狂欢化理论以及“狂欢化”的人物
“狂欢化”这一概念源于20世纪前苏联著名思想家、文艺理论家巴赫金的论述。巴赫金认为“狂欢化”源于古老的节日———狂欢节。巴赫金指出:“狂欢节上形成了整整一套表述象征意义的具体感性形式的语言,从大型复杂的样众性戏剧到个别的狂欢表演。这一语言(任何语言)分别地、可以说是分解地表现了统一的(但复杂的)狂欢节世界观,这一世界观渗透了狂欢节的所有形式。这个语言无法充分准确地译成文字的语言,更不用说译成抽象概念的语言。不过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转化为同他相近的(也具有具体感性的性质)艺术形象的语言,也就是说转化为文学的语言。狂欢式转化为文学的语言,这就是我们所谓的狂欢化。”[2]
在狂欢广场上,小丑、骗子、傻瓜是必不可少的人物,他们是狂欢节的主角。随着狂欢节渗透到文化领域,这些人物亦进入小说创作当中。这类人物往往卑微、渺小,他们或简单、或天真、或愚钝、或疯癫,但有时他们针砭时弊、揭习、荒谬,表现出惊人的机智。他们是现实社会特殊的边缘人群,代表着一种反面的智慧和真理,是非常态的人物。这类人物,我们称之为“狂欢化人物”[3]。
三、“狂欢化”的边缘人物形象
《心是孤独的猎手》以哑巴辛格为轴,展开了他周围四个孤独人的故事。其中有热爱音乐却必须向贫困生活低头的少女米克;生活优越却缺少爱的咖啡馆老板比夫;视改变黑人命运为己任,却无人理解的黑人医生考普兰德;努力唤醒劳苦大众反抗精神,却发现自己不过是众人眼里异类的杰克。他们把辛格当成共同的倾诉对象,而辛格的心里却只有精神病院住着的安东尼帕罗斯。每个人都暗藏心事,他们试图走近却难以真正走进彼此的心灵。他们都是这个城市的边缘人,不被理解,与常人相比他们举止行为愚蠢疯癫荒谬可笑。小说中的“狂欢化”人物主要可以分为以下三类:
3.1 单一身份的“狂欢化”人物
此类人物性格特征单一分明,最接近狂欢节中的小丑、骗子、傻瓜等形象。在《心是孤独的猎手》中,希腊人安东尼帕罗斯的人物形象塑造属于典型的傻瓜形象。小说开头,麦卡勒斯以强烈的对比效果描写了辛格和安东尼帕罗斯的性格差异,衬托出希腊人“傻”的形象,两个反差强烈的人成为形影不离的伙伴,文章从一开始就营造出狂欢的诡异气氛:
“两个伙伴很不一样。带路的是那个非常肥胖、迷迷糊糊的希腊人……他的脸圆圆、油油的,眼皮半开半闭,弯曲的嘴唇显出温柔而呆滞的笑容。另一个哑巴是高个子,眼睛里透出敏捷和智慧。”[4]
傻瓜不会遵守既定的社会规则和道德束缚,只根据自己的意愿做事。一场大病过后,安东尼帕罗斯的“傻”愈演愈烈,后来终于爆发:“一天中午,他平静地走出表兄的果品店,走到街对面,公然对着第一国家银行大楼的墙根撒尿。时不时地,他在人行道碰到令他不快的面孔,会一头撞向这些人,用胳膊肘和肚子推他们。”[5]一系列具有攻击性的行为是狂欢化的典型表现。当众小便,攻击行人,这种典型的异常行为的深层却是与周围人形成平等融洽交往关系的渴望。然而在所谓“正常人”的世界里,这种异类是危险的也是永远不会被接受的。希腊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最后选择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再与任何人交流。
3.2 多重性格的“狂欢化”人物
按照巴赫金更广义的狂欢形象,狂欢化的人物具有双面性且分处两个极端,极端矛盾的并存构成了非常态的狂欢化角色。这样的塑造使得人物个性更加丰满、多样和独特。小说中的杰克和考普兰德医生就属于多重性格的狂欢化人物。
杰克·布朗特第一次出现在咖啡馆的时候,店主比夫就注意到他的与众不同的多重性格特质:“这家伙身上有好多自相矛盾的地方……他的口音随时在变,还有他的用词。他的言谈有时像棉纺工,有时又像教授……他总在变。”[6]醉汉是杰克最常出现的形象。饮酒是狂欢主题的重要组成元素,因为酒精的作用使人比清醒时更容易卸下面具和社会责任,制造混乱和麻烦,甚至作出颠覆挑衅的行为。杰克作出了很多挑战社会权威的事情,例如他带一个黑人到白人的餐馆去吃饭,被人指责,他就宣称自己有一部分黑人血统。这一被别人看做是疯子的行为反映了杰克对白人高人一等的主流意识的反抗。他认为大家都被蒙蔽了,他的任务就是唤醒大家。与周围的人相比,杰克看起来是醉汉,实际上比谁都清醒。
考普兰德医生作为黑人也同样处于社会的边缘。一方面他对黑人对他的群体充满了爱,希望通过自
己的努力让更多的黑人从教育中获得平等的意识提高社会地位。“只有一个意义。只有一个。他知道他一生的工作背后有一个动力。他一直知道教育他的同胞是他的使命。”[7]他不停地奔走但又对他的群体极度失望。他的行为不被同胞所理解,自己的子女也无法按照他设想的计划成长。同时,考普兰德医生对处于主流社会的白人有一种愤怒感,在他看来白人都是傲慢的、不礼貌的。所以在以白人为主导的社会里他常常是沉默的,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对白人屈服,对自己的地位无动于衷。相反,这是一种无声的反抗,因为在任何时候他都保持着自己的自尊,不允许白人的践踏。可是他又对辛格这个白人抱有好感,甚至依赖于辛格的倾听。(www.xing528.com)
3.3 转变型的“狂欢化”人物
这类“狂欢化”人物并非一出场即小丑、骗子、傻瓜,他们或是英雄,或是弱者,随着情节的推进发生改变。小说中米克·凯莉是一个处于青春期的女孩,她曾经向自己的姐姐宣称“我不想像你们一样,也不想穿的和你们一样。决不,所以我要穿短裤。我天天盼着自己是个男孩”[8]。她的这一形象可以说是对当时大家对女性形象的规范的一种颠覆和反抗,这时她已经认识到了在当时社会中男女的不平等,社会对女性的压制。她想对自己的地位作出反抗,她和哈利发生第一次性行为时,她觉得“她的头似乎被拧掉了,扔到远处”,之后她宣称“我不会和任何男孩结婚”。这些行为可以说违反了当时社会大众对女性行为的一种规范,是对当时女性角色的一种拒绝,也是对当时父权制社会的挑战。但是,她的反抗遭到了当时社会的抑制。由于米克的“特立独行”,她被排挤在各个小圈子之外,找不到自己的归属,于是她慢慢开始向着淑女的路上迈进。最终成为一个十足的南方姑娘,还被迫放弃了远大的梦想,不再雄心勃勃,接受了受困于封闭小镇、终日只能往返于家和商店的现实。
四、“狂欢化”人物的叙事功能
麦卡勒斯小说中的人物具有丰满独特的个性,且能随小说情节的展开不断发展变化。因此,尽管他们处在世界的边缘,是世界的外人,但他们有了一定的话语权,能够参与到小说的叙事中来,对故事情节的推进起到突出的功能作用。这种来自边缘的声音不应被忽视。
4.1 “狂欢化”人物的脱冕功能
巴赫金认为,狂欢节的仪式是“笑谑地给国王加冕和随后脱冕”[9],给国王脱冕,不仅仅是脱下其权力象征物,诸如帝王服装、王冠等。脱冕者就是那些小丑、骗子和傻瓜。
故事中的核心人物辛格被每一个倾诉者加冕为他们的“上帝”。作为他人心目中上帝的辛格是沉默的,无所不能的。他是一个哑巴,正好契合人们头脑中对上帝形象的认同。他们固定去辛格的房间,就像每周固定去教堂,去向牧师忏悔,以获得心灵的慰藉。他们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虚幻的辛格身上,在这寂静的屋子里诉说,觉得哑巴总是能理解一切,不管他们想说的是什么。但是辛格并没有为他们解决任何实际困难,生活还变得越来越糟糕。考普兰德医生渴望治疗黑人心灵的疾病,却失败了;杰克最后屈服于生活的压力,没有人响应他的工人运动;贫困断送了米克追求音乐的美梦,为了养家糊口,她暂时地放弃了音乐梦想去工厂上班;比夫的妻子死去,孤苦一人,生意越发冷清。辛格的死,是对他上帝形象的脱冕,也断送了其他四人最后的精神支柱。至此,这个哑巴完成了他作为上帝在人们生活中扮演重要角色的使命。
4.2 “狂欢化”人物的多重声音表达功能
狂欢化的人物塑造使得非常态的价值道德观念得以以另类的声音展现给读者。巴赫金认为小说应该成为杂语的微观世界。他强调杂语不仅是语言形式、语言风格等文体特征的混合,更是体现在这些特征中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冲撞,是主人公们不同思想的杂交。在《心是孤独的猎手》中,卡森勾勒了一组年龄、性别、社会背景、种族和信仰各不相同的人物,五位主人公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几乎毫无共通之处,他们彼此之间以及与其他次要人物之间的对话自然呈现杂乱喧嚣的状态。
女孩米克梦想着有一天自己能成为像莫扎特一样的音乐大师,但却没有任何金钱和时间来学习音乐,善良的她也无法向贫穷的家人诉说这么奢侈的梦想,常常在夜幕降临后把自己封闭在想象中的音乐世界,结果她被亲人们当成怪人,无法与他们进行平等地对话。只有面对房客辛格时,她才能敞开心扉谈论音乐、谈论自己的梦想。寻求自我认同的米克在与辛格的对话中感到被理解和接受。
黑人医生考普兰德倡导自由理想,鼓励自己的病人及其家属为了黑人同胞的自由和未来,团结起来反抗白人的压迫和统治;同时,他希望通过教育使自己的四个子女拥有自由的思想和灵魂。可是美国南部根深蒂固的宗教观念和习惯被奴役的劣根性对其子女和黑人同胞的影响远大于他的说教。没人理解他的使命感。最终他的妻子儿女纷纷离他而去,他的病人只感谢他高超的医术。无奈的考普兰德医生唯一能在与辛格对话时宣泄他的抱负和孤独。
他们的角色注定了他们是“这个世界之外”的边缘人地位。小说中“狂欢化”人物一直与叙述人争夺发言权,对叙述人所表达的传统的官方权威价值观进行反驳,发出了另类的声音,从而展示出不同于官方的民间诙谐文化和价值观。
五、结 论
有了如此个性丰满而独特的“狂欢化”人物,小说不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单一语言”和“统一语言”的世界,而成了多种声音混杂共鸣的多音杂语世界。在这样的小说世界里,叙述人不再是唯一的权威,文章中所渗透的官方的文化价值道德观也不再是唯一的标准,民间文化通过“狂欢化”人物得以呈现,甚至有时处于对抗的位置。“狂欢化”人物的加入,使得麦卡勒斯的小说成为一种开放性的文本。
[1]赵毅衡.美国当代小说家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
[2]Bakhtin,Mikhai. 1984.Caryl Emerson Translated,Problems of Dostoecsky's Poetics. London: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3]夏忠宪.巴赫金狂欢化诗学研究[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4][5][6][7][8]卡森麦卡勒斯.心是孤独的猎手.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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