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晓庆
摘 要:《无人知晓》是日本导演是枝裕和的获奖影片,该电影以其细腻温暖的叙事风格而备受观众的好评。本文就以该片为例,分别从叙事视角、叙事时间、叙事空间等方面对该电影进行分析,学习该电影的叙事方法并挖掘该电影叙事背后的意义。
关键词:电影叙事 叙事视角 叙事时间和空间
一
电影作为一种信息传播工具,是叙述者把信息传播给接受者的过程。在这个传播过程中,叙述者为了自己的目的,必定要对文本或事件进行改造,叙事就在这个过程中诞生了。而电影叙事学(narratology),是以叙事电影为研究文本,探讨叙事电影中的叙述者与接受者、时间与空间、故事与情节、视点与结构等叙事问题。换句话说,叙事就是叙述者与接受者作斗争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叙述者总是利用各种可能性来控制和影响接受者;接受者总是对叙述者所叙述的一切将信将疑,总是试图找出文本背后的叙述者,而叙述者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把接受者缝合在故事当中。
以日本导演是枝裕和的电影作品《无人知晓》为例。《无人知晓》是日本导演是枝裕和根据真实案例改编的一部电影。电影叙述的主要内容是一个叫福岛惠子的单身母亲,生养了四个小孩,分别是十二岁的长子明、十一岁的女儿京子、五岁的儿子茂以及三岁的女儿小雪。这四个孩子,来自四个身份不明的“缺席父亲”。惠子是那样一种女性:已经到了在灯光下看才会觉得美丽的年纪。巨大的眼袋使她显得憔悴,瘪起嘴角也带着深深的皱纹。但是她娇气的声音、少女的装扮以及金棕色的长发,都使人看不出她已经是一位众多孩子的“母亲”。她为了逃避抚养孩子的重担和生活的各种压力,将孩子们藏匿在房间里,不允许他们外出和上学,并向所有人隐瞒着这一切,包括她自己。她傻傻地说:“我也有幸福的权利啊!”可是在一次又一次失败的爱情结晶———孩子面前,她却毫不悔改,还是一味盲目追求自己的“幸福”,处处透出幼稚,俨然不是为人父母的行为。她两次离家出走,第一次走了一个月左右,第二次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是枝裕和就是用摄影机在这个狭窄的房间里,拍这四个孩子的生活,连同他们的命运。
二
在叙事中,我们所说的叙述者是指控制一切的人,它在文本中所表现出来的是抽象的故事讲述者,他没有物质上的对应物,只是一种抽象。一部影片一旦产生,他就远离作者,自己独立存在。
但是,在电影《无人知晓》中,这个控制一切的人似乎并不存在,叙述者总是躲在叙事文本之后(之中),以某种视角来叙述故事。虽然,影片中的叙述者有时候好像是附在惠子的长子明之上,仿佛是用他的视点来看待影片中的世界,给人感觉电影中的世界就是明所看到的一切,但其实不是。对于这部电影,叙述者应该只是几部摄影机,它并没有控制着谁,只是像镜子一样一声不响地记录着他们的生活环境和岁月痕迹。从一开始列车上的镜头晃动到明的手指在箱子上摩挲的特写,电影中“他者”的叙述基调就开始显现了,后来随着剧情的展开,无论是人物还是情景大都是以特写的镜头给出,没有旁白,没有音乐,就是一个个生活场景的记录,因此,简单地说该电影的叙事者就是摄影机的镜头。
正如人们常说的,一部伟大的电影必须从伟大的叙事开始,而成功的电影叙事往往选择最佳的叙事视角,把握了叙事视角的特殊功能,也就抓住了电影叙事的核心,进而了解到观众对影片的接受。再者,电影中的叙事视角也是一种可以灵活驾驭又切实有效的叙事元素。作为叙事意义上的观点,它所指的是叙述人站在怎样的位置给观众讲故事。美国当代叙事学家华莱士·马丁才指出:“叙事视点不是作为传达情节给读者的附属物后加上去的,相反,在绝大多数现代叙事作品中,正是叙事视点创造了兴趣、悬念乃至情节本身。”[1]
然而在电影中,视听兼备的电影叙事相对于小说的“纯粹叙述”,它更突出直观动感的“逼真模仿”。按照大家普遍认可的视角分类,可以分为:第一,全知叙事:叙述者无所不知,既知道人物外部的动作,又了解人物的内心活动。其次,限制叙事:叙述者与人物所知道的一样多,只叙述人物所知道的事,只转述人物从外部接受到的信息和可能产生的内心活动。最后是纯客观叙事:即叙述者比任何一个人物都知道得少,仅仅向观众叙述人物的言行,而不进入人物的意识,仅仅描述人物所看到和听到的。
显然,《无人知晓》选择了第三种视角。
虽然这种叙事使电影的叙事人称相对萎缩了,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电影媒介确实更适合以客观的非人称叙事视点叙述。一旦叙事视点确定了,影片的内容展示就有了依据,选择不同的叙事视角对叙事内容的取舍、组织和侧重就有所不同。导演必须保持这个角度的稳固性,从而把选择的内容展示出来,并传达给观众。因此,在《无人知晓》中,该导演就选择了最冷静的也是最佳的叙事视角———零度叙事,选择这种镜头式的客观记录达到了只讲述不参与的最佳状态,把一切留给观众来感受,包括如何维持生活,包括等待母亲何时归来……
众所周知,这部电影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而来,而从作者听说这个事件到拍摄整整用了十年的时间。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一个残酷的社会事件,如果以纪录片的方式讲述出来,定会是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恶性新闻案件。可是,是枝裕和并没有如此,或许在他刚刚听到这个事件的时候委实震惊了,可是他用了十年时间来处理自己的这份震惊,思考着如何讲述才能既心酸又不让观众难以接受。最后他选择了用最冷静的视角,即用一种记录式的镜头语言呈现给观众,把一切交给观众。
因此,是枝裕和以清新自然的记录方式,把一个黑色的残酷事件拍成了一个金色的温暖故事。整个片子一切都是看上去很美,就连悲剧的结尾也处理得干干净净,没有声嘶力竭的讨伐和批判,也没有哭天抢地的悲恸和震撼。可是,就像道家说的那样,“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无论是沉默的片场还是镜头下孩子们脸上暖暖的光,都强烈地透露出导演“此处无声胜有声”的表达。
三
热奈特曾在《叙事话语》中援引麦茨的一段话:“叙事是一组有两个时间的序列:被讲述事情的时间和叙事的时间。它要求我们确认叙事的功能之一是把一种时间兑现为另一种时间。”在这部电影里,显然重构时间的方式即是用材料,即物质。(www.xing528.com)
物质的时间是单向流动和不可逆的。但是在影片里,叙述者可以对其进行改造。他可以把一种时间兑换成另一种时间,可以把现实中单向的不可逆时间变为叙事中多维的、可逆的。他总是在无限可能性的世界里选择他所感兴趣的时间,然后挂在影片时间的“挂衣线”上。在这部影片中,是枝裕和采用了时间的复原。他让叙事中叙事时间和故事时间一一对应。之所以采用这种叙事速度,就是让接受者意识到时间在这里是被尊重的,没有叙述者对时间进行变形处理;其次就是让观众在岁月的流逝中感受孩子们生活的压力和窘境。但是,这其实也是一种假象,叙述者还在那里小心地操纵着时间,因为在电影中,完整地记录生活是不可能的,该电影中摄影机的镜头通过一系列画面的排列与组合(时间畸变)反映了叙事时间上的张力。
选择了时间,接着就该安排时间了。顺叙是影片中最常见的时序安排,即事件在叙事中的前后顺序与事件在故事中的顺序相同。它严格地遵循时间的自然流动,以故事时间的前后顺序来展现事件。在《无人知晓》电影中,总体的叙事时间也是顺叙,并且它是通过明确的时间先后来完成叙述的。可是电影开头,列车上装有小雪尸体的箱子明明是故事将近结尾才发生的事件啊,这一小段插叙或称倒叙又有什么含义呢?笔者在此暂不做探讨。
电影里的时间可以分为两段:一段是惠子第一次离家出走,大约一个月的时间。一段是惠子第二次离家出走,直到影片结束,大约是一年的时间。在这两次时间里,导演以其散文式的手法用四季更替代表了时间。电影中一年的时间,以夏日福岛一家搬进新居开始,以夏日福岛家的孩子走向街道结束。中间经历了圣诞节、新年等节日:深秋,明出外围上了围巾。秋冬,母亲还未归来,孩子们一边在窗前等待,一边在玻璃上的白气里写字。春日,樱花满枝。夏日,蝉鸣大作。没有冷气也没有风扇,房子已经断水断电,四个孩子憋在房间内,静静地捱过苦夏,一言不发,每个人皮肤都是湿漉漉的,头发黏结。夏末,小雪意外死去,明和外来者纱希一起,将小雪埋葬在飞机场边的空地。虽然没有精准的钟表,但是导演诗意的表达让人对时间更加印象深刻。
该电影最为人称道的部分就是对时间的展示,这是一种深刻且关乎细枝末节的时间展示,片中的时间大都是通过细节体现出来。
一个细节是指甲油。在影片开始,一日晚归,惠子兴致很高,给京子涂上了自己的指甲油。据说京子的父亲是音乐制作人,一直渴望弹钢琴的京子有一双白皙修长的手,鲜红的指甲油让她很是喜欢。次日,惠子就第一次离家了。在此期间,导演没有给出任何可以判断时间的东西,只是特写了京子的手———指甲油已即将脱落殆尽。
一个细节是蜡笔。年纪最小的小雪喜欢用蜡笔乱涂乱画。同样,在影片开始,她有一盒几乎全新的蜡笔,整日涂写,非常快乐。后来在母亲的第一次离家期间,那些蜡笔越来越短。直到外来者纱希,一个饱受排斥到几近自闭的女学生,第一次走进福岛家的时候,她的脚被一个小东西硌了一下,那是一个只有黄豆粒大小的蜡笔头,人们才突然感受到原来母亲已经走了快一年了!
另一个细节是钱。惠子第一次离家,给孩子们留下了一笔钱,约有一万日元。明每日记账,当做算数练习。一万日元的纸币已经没有了,渐渐的,一千日元的纸币也没有了。桌面上只有一些零散的硬币。昔日一本正经记录的账目,渐渐被孩子们的涂鸦盖住。最后,小雪遇难,明试图给惠子打电话,手心里只剩下三枚硬币。
电影中,如此的细枝末节比比皆是,不足为谈。一直以来,几乎所有的电影,都试图使观众相信,在场与场之间,镜头与镜头之间,那被剪辑省略的时间,是真实存在的。银幕上发生的一切,不是编造的故事,而是真实存在于某一个世界的。电影创作者试图让观众进入这个完整自足的电影世界,相信叙事时间和客观时间是同步整一的。而为了得到“真实的时间”,是枝裕和用了一个“笨方法”:电影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拍摄。他以纪录片创作者的耐心,耐心地等待着他的世界,慢慢地发生、构建、变形、成熟。
四
叙事学对于时间的研究浩如烟海,相比之下,对于空间的研究就少得可怜。与叙述者可以对影片中的时间进行处理一样,叙述者对空间的处理也具有同样的随意性。非常明显的是,叙述者在影片中重新构成了空间。在大多数情况下,空间成了故事人物活动的场所,但是在某些影片中,例如,在安东尼奥尼的影片中,空间却成为具有意指性的元素,人物活动的空间和人物心理的空间成为一种对称的关系。
而这种对称性的关系在是枝裕和的电影里演变成了一种对比关系。
《无人知晓》中的画面,大部分是在那个狭小的房间里,从一开始的新鲜整洁到渐渐的破落、肮脏。在这个空间内,观众随着镜头见证着阳台上孩子们种在饮料瓶里的植物———真实的春生秋杀,经历壮大和荒败;孩子们身上曾经合身、鲜亮的衣服,慢慢地褪色、破烂,变得局促不堪;因为无人修剪,像野草一样的头发慢慢盖过了脖颈和眼睛。
除此之外,空间的选择形成了一种对比,一种自由和束缚的对比。外面的世界是只有明可以见到的,因为他是唯一可以住在这里的“合法者”,他的存在是周围人知道的事实。而调皮的茂却是最大的被约束者,处于贪玩好动并对一切都好奇的他,甚至连踏出阳台半步都会连累到一家人身份的暴露,因此他也只能似懂非懂地听从着母亲的规定。小雪更是可怜,被用箱子拖进了这个家,最后又被同样放在箱子里,拖出了这个家。最后,连同箱子一起埋葬。她对外界的认识也只有一次和哥哥明出去看到的一切。
这些空间的对比和限制直到他们生命受到威胁才彻底打破,形成统一。
影片中光线和色彩的使用也极有表现意义和指示内涵,整体用了暖色调。这是一个没有高潮的电影,这样的叙述和表现方式使得观众和所叙的事件同时进行,跟随主人公一块儿等待,让观众动用自己的生命体验来感受电影所传达的情感。在整部片子最悲惨的片段———埋葬小雪的时候,导演依然保持冷静,没有在视觉和听觉上表现出煽情。而当明和纱希在埋葬小雪后回来时,电影传来的歌声是会让每一个观众心里滴血的。这就是是枝裕和,他的叙事不同于宫崎骏《萤火虫之墓》的悲恸和伤心,他不想让观众看到他的电影抱头痛哭,他只想用自己冷静和细腻的镜头让他们体会到什么才是难言的、欲哭无泪的心疼。
[1]〔美〕华莱士·马丁.当代叙事学[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 158—159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