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两面论的困难和问题
一旦弄清了斯宾诺莎关于思想和广延的同一两面论的真正性质后,我们就可以进而分析斯宾诺莎这一理论本身的困难和问题了。
正如前面所说的,斯宾诺莎之所以提出思想和广延的同一两面论,是为了解决笛卡尔心物二元论和交感说的矛盾和困难。因为笛卡尔一方面坚持思想和广延是两个具有根本不同性质的实体,它们不能相互决定和相互产生,另一方面又认为这两个实体之间存在某种事实上的交感关系,因而两个完全不同性质的实体如何会发生相互的交感作用,就成了他的理论的难题。斯宾诺莎的努力就是试图通过他的思想和广延的同一两面论,一方面把思想和广延不看成两个独立的实体,而看成同一个实体的两种属性,以消除笛卡尔的二元论,另一方面把思想和广延看做是对同一个实体的同一内容和同一关系的两种表现,以消除笛卡尔的交感说,而保留它们事实上的同一关系。这种理论应当说是比笛卡尔哲学要深刻,因为它一方面坚持了存在和思维的同一性,肯定了我们的思维能正确地认识客观外界世界,另一方面他又不否定思想和广延之间的质的差异性,以对客观现实世界保持着一种朴素的自然见解。
但我们要问的是,斯宾诺莎这一理论是否真正解决了笛卡尔二元论的难题呢?我们的回答是否定的。因为,虽然斯宾诺莎强调思想和广延只是同一个实体的两种属性,每一种属性都表现同样的内容和同样的因果秩序,但他仍把思想和广延的差别绝对化,在思想和广延之间划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这一属性不能产生另一属性,认识这一属性无须借助于另一属性。在这一点上,他与笛卡尔和笛卡尔派并没有什么根本区别,他们共同的出发点是这样一条原则:凡是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共同之点的事物,这物不能为那物的原因。这是一条早在中世纪就有的形而上学原则,被他们当做自己理论的基础。斯宾诺莎根据这条原则得出“物体不能限制思想,思想也不能限制物体”[47],“身体不能决定心灵,使它思想,心灵也不能决定身体,使它动或静,更不能决定它成为任何别的东西,如果有别的东西的话”[48]。可见,斯宾诺莎仍被禁锢在形而上学的思维桎梏中,他不能看到不同的东西甚至对立的东西也可以相互转化,往返流动,因此他就根本截断了真正解决思维和存在、观念和事物辩证关系问题的正确途径,也就根本无法彻底克服笛卡尔的二元论。在我们看来,存在和思维的同一,只是在存在是第一性的、思维是第二性的基础上思维和存在的相互联系、相互依存和相互转化的辩证发展过程,而绝不是像斯宾诺莎所主张的那种一体两面的静止的同一。黑格尔在《小逻辑》里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理念是一过程,所以通常用来表述绝对的一些说法,谓绝对为有限与无限的统一,为思维与存在的统一等等都是错误的。因为这种统一仅表示一种抽象的、静止的、固定的同一性。”[49]列宁很重视黑格尔这段话,说要“注意这点”[50]。黑格尔这段话完全可以用来批评斯宾诺莎的一体两面论。所以我们认为,斯宾诺莎这种同一理论只能是他的唯物主义不彻底的表现。
另外,当斯宾诺莎把思想看做实体的一个属性,逻辑的必然结果就是万物有灵论,从而达到一种非常有害的物活论自然观。正如我们上面所述,思想属性在斯宾诺莎体系里本是出于说明人是如何具有理性思维这一使命而提出的,斯宾诺莎试图在这里对人的思维现象做自然主义的解释。他认为人的思维是天然的特性,是无限实体的思想属性的表现,可是他却从这里根据他的心物同一论,得出自然界一切事物都是有心灵的。因为根据他的同一理论,自然界每一个事物除了广延的一面,还必须有思想的一面,正如人是由身体和心灵构成的统一体,自然界一切事物也是由形体和心灵构成的统一体。他说,前此关于人是身体和心灵的统一的观点,“乃是共同于一切事物的说法,其运用于人并不较适用于其他个体事物为多,因为一切个体事物都是有心灵的,不过有着程度的差异罢了”[51]。这样,他就从本来试图对意识起源做自然解释的正确立场走到了另一个极端,因而也就无法保证他对人的意识起源问题做出科学的解释。这是与他当时的自然科学特别是生物学发展水平有关的,但也暴露了他的形而上学和非历史主义的观点。正因为如此,他就不能对他本来所要回答的人如何具有理性思维的问题提供任何令人满意的回答。应当指出的正是斯宾诺莎强调实体有思维属性这一点为以后客观唯心主义哲学家所利用和夸大,他们把斯宾诺莎的思想属性发展了成为脱离实体或自然的客观精神或绝对理念。
因此,我们认为,斯宾诺莎的思想和广延的学说,在哲学史上虽然有摆脱笛卡尔唯心主义二元论走向唯物主义一元论的不可磨灭的贡献,但他在具体论述思想和广延这两个属性的关系问题时,又明显暴露了他的唯物主义一元论的不彻底性,这是他在这个问题上的形而上学的非历史主义的观点的必然结果。
【注释】
[1]斯宾诺莎:《伦理学》,42页。
[2]同上书,43页。
[3]笛卡尔:《哲学原理》,20页。
[4]斯宾诺莎:《笛卡尔哲学原理附形而上学思想》,152页。
[5]斯宾诺莎:《神、人及其幸福简论》,150页。
[6]同上书,150~151页。
[7]参阅本书第三章第一节。
[8]斯宾诺莎:《伦理学》,13~14页。
[9]斯宾诺莎:《伦理学》,29页。
[10]同上书,20页。
[11]同上书,20页。
[12]斯宾诺莎:《伦理学》,50页。
[13]同上书,28页。
[14]《斯宾诺莎书信集》,英译本,212页。
[15]严格说来,说神是有广延的也不完全是斯宾诺莎的创造,在犹太教和希伯来神秘主义(Kabbala:卡巴拉)里就有这种说法。英国斯宾诺莎研究者罗斯(L.Roth)在其《斯宾诺莎》一书中甚至还引证笛卡尔的通信里就有剑桥的柏拉图主义者亨利·莫尔(Henry More)重复过上帝是有广延的这一卡巴拉信条,并且还说莫尔这一看法一直传到了洛克和牛顿,以致贝克莱曾经说洛克似乎使上帝成为有广延的(参见罗斯:《斯宾诺莎》,70页,伦敦,1929)。尽管如此,作为一个完整的哲学命题来论证这一点,则应该说是斯宾诺莎的历史功绩。
[16]笛卡尔:《哲学原理》第一部分,20页。
[17]同上书,9页。
[18]斯宾诺莎:《伦理学》,16页。
[19]斯宾诺莎:《伦理学》,16页。
[20]斯宾诺莎:《伦理学》,16页。
[21]同上书,17页。
[22]同上书,14页。
[23]《斯宾诺莎书信集》,英译本,290页。(www.xing528.com)
[24]斯宾诺莎:《笛卡尔哲学原理附形而上学思想》,82页。
[25]同上书,88页。
[26]斯宾诺莎:《笛卡尔哲学原理附形而上学思想》,92页。
[27]斯宾诺莎:《笛卡尔哲学原理附形而上学思想》,92页。
[28]同上书,85页。
[29]《斯宾诺莎书信集》,英译本,361页。
[30]《斯宾诺莎书信集》,英译本,361页。
[31]《斯宾诺莎书信集》,363页。
[32]《斯宾诺莎书信集》,363页。
[33]同上书,365页。
[34]斯宾诺莎:《伦理学》,246页。
[35]同上书,44页。
[36]约金姆:《斯宾诺莎伦理学研究》,英文版,65页。
[37]斯宾诺莎:《伦理学》,3页。
[38]同上书,9页。
[39]斯宾诺莎:《伦理学》,46页。
[40]斯宾诺莎:《伦理学》,46页。
[41]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4卷,117页。
[42]谢林:《关于本质和人的自由的哲学讨论》,转引自海涅:《论德国宗教和哲学的历史》,68页。
[43]谢林:《自然哲学观念》,见《谢林全集》,第2卷,56页。
[44]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4卷,117页。
[45]应当指出,海涅认为谢林同一哲学的本质和斯宾诺莎的学说根本没有什么不同的看法(参见《论德国宗教和哲学的历史》,68页)。这是错误的。谢林虽然在某些方面发展了斯宾诺莎的哲学,但从哲学基本问题上看,应当说它们是两种根本对立的哲学体系。
[46]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4卷,111~113页。
[47]斯宾诺莎:《伦理学》,3页。
[48]同上书,92页。
[49]黑格尔:《小逻辑》,403页。
[50]《列宁全集》,中文1版,第38卷,214页。
[51]斯宾诺莎:《伦理学》,5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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