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分哲学思想与日常思想-《本体论研究》的一部分

（一）区分哲学思想与日常思想

依黑格尔的看法，哲学思想是与日常思想有区别的。不然，也就不会提出，要进行哲学思考，就须先进行思想训练的要求了。另一方面，哲学思想与日常思想也不是截然不相通的。哲学思想以日常思想为质料，日常思想也是可以一步一步上升至哲学思想的。

那么什么是哲学思想呢？黑格尔说：“哲学乃是一种特殊的思维方式，——在这种方式中，思维成为认识，成为把握对象的概念式的认识。”⁽³⁴⁾这种概念即所谓从逻辑上规定的纯粹概念，哲学就是这种在逻辑规定中的概念的自身运动，关于这一点，我们在前面已讲过了。

日常思想要从意识谈起。意识的形式有情绪、直观、印象、表象、目的、义务，等等。思想与意识的这些形式不是分离的，而是表现、包含在里面。譬如宗教、法律和道德表现在情绪、表象和信仰中，但因为人是能思维的存在，他才有宗教、法律和道德。所以，在这些领域里，思维化身为情绪、表象或信仰。

“不过具有为思维所决定所浸透的情绪和表象是一回事，而具有关于这些情绪和表象的思想又是一回事。”⁽³⁵⁾前者当指直接的、或反思前的意识，后者当指反思的意识。反思是以思想本身为内容的思想，是力求使思想自觉其为思想。黑格尔认为，一般来讲，反思意味着哲学的开始。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反思都称得上是真正的哲学。黑格尔指出，路德的宗教改革以后，反思取得了独立，但是这种反思一开始就不是单纯抽象的思想，而是指向现象界的材料。用我们现在熟知的话来讲就是，它是从经验中概括得出具有普遍必然性的知识。

在黑格尔那个时代，流行的观点是把那种也是通过反思得来的知识称作哲学的。如牛顿的物理学便叫做自然哲学。格老秀斯对历史上国家与国家之间关系的研究中得出的一些普遍原则，称为国际公法的哲学。黑格尔认为：“这些科学虽被称为哲学，我们却叫做经验科学。因为它们是以经验为出发点。但是这些科学所欲达到的主要目标，所欲创造的主要成绩，在于求得规律，普遍命题，或一种理论，简言之，在求得关于当前事物的思想。”⁽³⁶⁾这就是说，虽然反思是通向哲学的途径，但如果是对于经验事物的反思，那么这样得出的知识也不是哲学。(www.xing528.com)

经验的知识不能作为哲学有两个理由，首先，有许多对象是经验无法把握的，这就是：自由、精神和上帝。这些对象的内容是无限的，是超出有限的经验范围的。第二，经验科学虽然也想寻找普遍性和必然性，然而它却不能得出真正的普遍性和必然性。这是因为“一方面其中所包含的普遍性或类等等本身是空泛的、不确定的，而且是与特殊的东西没有内在联系的。两者间彼此的关系，纯是外在的和偶然的。同样，特殊的东西之间彼此相互的关系也是外在的和偶然的。另一方面，一切科学方法总是基于直接的事实给予的材料，或权宜的假设。在这两种情形之下，都不能满足必然性的形式。”⁽³⁷⁾

黑格尔说：“凡是志在弥补这种缺陷以达到真正必然性的知识的反思，就是思辨的思维，亦即真正的哲学思维。这种足以达到真正必然性的反思，就其为一种反思而言，与上面所讲的那种抽象的反思有共同点，但同时又有区别。这种思辨思维所特有的普遍形式，就是概念。”⁽³⁸⁾

这里似乎已经说出了哲学的思想与平常的思想（广义上包括科学思想在内）的区别：哲学的思想是概念的思想，但是却不好说平常的思想、科学的思想是非概念的思想。于是黑格尔进一步提出“思辨意义的概念”与“通常所谓概念”必须加以区别。⁽³⁹⁾由此，我们推论，哲学思想是运用“思辨意义的概念”的思想，平常思想是运用“通常所谓概念”或“狭义的概念”的思想。这就是黑格尔想说的哲学思想和平常思想之间的区别。

然而关于什么是“思辨意义的概念”呢？这恰恰是对于在平常思想中的大众来说最难理解的东西。黑格尔本人只暗示，思辨的概念是“把握无限的”⁽⁴⁰⁾。那么反过来说，平常的思想，或者干脆说，以经验为基础的思想，都只是运用有限的概念。如果说，有限是指有所确指经验的对象（不论是指内心的经验还是外在的经验对象），那么，无限则无所确指其经验的对象。或者说，无限的、思辨的概念是不指示经验对象或表象的概念。站在日常思想的角度说，这样的概念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它无所指示，是有其“名”无其“实”。从日常思想看来是无意义的概念，在黑格尔看来，却另有一种意义，这些概念可以在它们的相互关系中获得其意义，这样的意义称为逻辑规定性。能否理解、运用这种逻辑上规定的概念，对于本体论哲学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毫无疑问，对于我们在日常生活中、运用日常思维的人来说，不经过“思想改造”，要想把握这样的概念、运用这样的概念去思想是不可能的。人们对Sein（Being）一词的翻译就颇说明问题。人们宁取“存在”而不取“是”这个译名，其理由之一是，“是”被认为是没有意义的，却根本不顾黑格尔说，作为逻辑学开端的“是”确是没有日常所谓的“意义”，而只是一个没有任何更进一步规定性的概念。尽管Sein（Being）在西方哲学的其他地方不是不可以译成“存在”，但在本体论里却是严格地不能的，它只能译成“是”。关于这些，我们在本书第二章里已有论及。

既然这种逻辑规定性的概念亦即纯粹概念，对于本体论来说是性命攸关的，而本体论，就算它是客观存在的原理，它毕竟是由黑格尔这样的人把它表述出来的，那么，主观的人的思维如何进入这片纯粹概念的领域呢？这是问题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