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体论研究》：挑战经验界限

（一）一个完全与经验隔断的领域

所谓“本体论证明”，是指关于上帝存在的本体论证明。康德对关于上帝存在的本体论证明的批判，就是对一般的本体论的批判。这里有一个问题，关于上帝存在的本体论证明是属于所谓“理性神学”的，“理性神学”与“本体论”在康德所接受的分类中，是同属于形而上学的两个互相独立的分支，为什么康德把它们合并在第三种辩证推论里一起处理？在《纯粹理性批判》里，康德是在“纯粹理性的理想”为标题的一章里作讨论的。

为了对这个问题作出说明，我们先要搞清本体论和理性神学与理性心理学和宇宙论之间的区别，然后再搞清本体论和理性神学的联系。

本体论和理性神学与理性心理学与宇宙论作为形而上学，它们都越出了经验的范围，这点是共同的特征，但是不同处在于，后两者是从经验出发，沿着一条上升的道路超越经验的，而前两者则是完全与经验隔绝的。关于这一点，康德本人有明确的说明：

心理学的理念和宇宙学的理念是从经验出发，经过［一个个］根据的上升，被诱使去追寻（如果可能的话）这些根据的系列的绝对完整性，而在神学的理念这里则不然，理性同经验完全断绝，从似乎是可以用来做成一个一般事物的绝对完整性的那些仅仅是概念的东西，然后借助于一个最完满的原始存在体（引者按：即Being）这样的理念，下降到规定其他一切事物的可能性，再从可能性下降到规定它们的实在性。⁽²⁵⁾

本体论的领域完全在经验领域之外，是与经验隔断的，这是标志本体论的最重要的特点。由于这一特点，本体论中的概念不指示任何与经验有关的对象，如果它指示着某种对象的话，那么必是某种设想的对象，如其最高的“是”的概念就用以指上帝。(www.xing528.com)

康德将本体论与神学，尤其是神学中关于上帝存在的本体论证明作一个问题讨论，这同本体论发展的历史事实也是一致的。我们曾经论述过，本体论是在基督教神学中得到成熟的。虽然在17、18世纪之际，本体论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被分立开来，然而，直到康德的时候，我们还没有见到有人离开神学单独成系统地讨论过本体论。

当然，基督教神学关于上帝存在的证明不只本体论一种途径，经过康德的归纳，除了本体论证明，尚有宇宙论的证明和自然神学的证明。后两种方法走的是从经验世界超越到经验之外的途径。但既然神的世界是在经验世界之外的，这就已经决定了这两种方法是不可能的。超经验世界的神只能以超经验领域的本体论去证明。或者，如康德所说，“所谓宇宙论证明的全部论证力量，事实上来自纯由概念推论的本体论证明”⁽²⁶⁾，自然神学的证明不过是本体论证明的“一种导引”⁽²⁷⁾。注意，这决不等于说，本体论方法能对上帝存在作出成功的证明，相反，当这种唯一可能的方法被最终揭示为事实上是不可能的时候，那就等于堵塞了一切证明上帝存在的途径。

对上帝存在的自然神学的证明和宇宙论的证明都是经由经验上升到超验的途径，但这两者之间也有一种差别。自然神学的证明是由一些确定的经验、或可经验到的感性世界的特殊性质开始，依据因果律，上推至超出于世界以外的最高原因。宇宙论的证明则是从不确定的经验，即以关于普遍的存在的经验开始的。至于本体论的证明，则抽去了一切经验，完全用先天的纯粹概念的推论，来论证一个最高的原因的存在。⁽²⁸⁾但是我们不要误会，以为从自然神学和宇宙论的证明途径，也可达到最普遍、最高的“是”的概念。康德已经明确论述过，从经验中是得不出那样的概念的。最高的“是”的概念是理性自己的自然倾向中产生出来的。所谓理性，是整理经验材料的纯粹能力，在判断、推理的形式中我们可见出理性的方式。例如一个判断，或者是直言的，或者是假言的，或者是选言的，这些判断都预设着某种条件，换言之，一个判断之为真，都是以某个条件为前提的，或者说，它们都是些受条件制约的判断。理性本身立即就会从“受条件制约”揭示出它的反面“无条件制约”，这就是说，当人一旦意识到有关经验事实的判断都是受到某种条件限制的时候，思想事实上已指向了一切无条件的东西。相对于这种无条件的东西，才有“有条件的东西”的意识。无条件的东西，从另一个角度说，也是指一切可能的条件。符合这一切可能的条件的东西，是绝对的、必然的东西，这就是理性依其自然的过程产生出来的作为最高原因的“是”的理念。对上帝存在的本体论的证明就是依据“是”的理念进行的，这个证明是在一个与经验完全隔绝的领域里进行的。

关于这一超出经验范围的最高的“是”的理念，康德是这样评述其意义的：在认识的过程中，为了使逻辑的方法取得一个确定的基础，那么我们必设定这样一个绝对、必然的“是”，这是无法选择的。但是，“如果我们只须对我们所真正知道的、或只是似乎知道的东西形成一个判断，那么以上的结论就显得毫无用处”⁽²⁹⁾。这就是说，这种脱离经验的“是”的理念，对于实际的认识并无帮助，它只是在认识中所运用的那种逻辑方法自身上溯所达到的结果，并以之作为全部逻辑推论的基础或前提。

本体论无助于人的认识，原因在于它是在经验领域之外的。这是康德对本体论的根本的批判，其他的批判是以此为基础的。下面我们来具体看一下康德对本体论证明的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