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自然禀性：本体论研究

（二）形而上学是人的自然禀性

先天综合判断有三类，在有关数学和自然科学的先天综合判断如何可能的问题的追问中，康德揭示了人的认知能力，或者用康德本人使用的术语来说，发现了先天知性概念或范畴。还余下一个问题是，形而上学一类的先天综合判断是如何可能的？

我们先要明确一下，什么样的命题是形而上学的命题。根据康德的说法，从其主题方面看，形而上学有三类命题。第一类是关于主体的，第二类是关于客体的，第三类是关于思维的最一般的对象，即“一切是者之是”的，并且，这些命题所表述的内容都是超越于经验范围的。例如，在第一类命题中讨论的是关于思维的“自我”的实体性、同一性、单一性以及作为与知觉之外的客体相对立的立体的问题。根据康德的说法，“我思”（I think）或“我思维地存在着”（I exist thinking）是经验的命题，或者说，这一命题揭示的是现象。⁽¹³⁾但是，当以实体、同一性、单一性以及与客体相隔离而对立的主体去看“自我”、“心灵”的时候，就把“我”从“我思”的现象中割裂出去了，成了一个超越于经验的东西。而实体、同一、单一等都是知性范畴，是人的认识机能，用以浇铸经验材料的模具，它们并不能用于经验范围之外的“自我”。第二类命题讨论的是有关这样一些问题：1．世界在时间上有无起始，在空间上有无界限？2．世界中一切事物是否皆由单纯的事物构成？抑或世上并无单纯的事物？3．是否一切皆依因果必然性？4．是否有一个最高原因的绝对必然的“是”？第三类命题讨论的是关于最高的“是”的问题。由于历史上是以最高的“是”指称上帝的，所以这类命题表现为种种关于上帝存在的证明。这第二、第三类命题超越经验的性质是很明显的。

形而上学的命题既然是超越了经验的，它所表达的内容是在人的认识范围之外的，于是它的真理性就成了问题。首先，这样的命题是不可在经验范围内得到证实的。其次，从逻辑上讲，虽然人们可以在推论过程中严格遵守逻辑的规则，但是，同样的逻辑方法可用于作为前提的两个对立的命题。这就是我们前面所举的第二类命题，其中每个问题的正、反两方面都可以作为前提，然后逻辑地推出它的结论。但是假定正、反两个命题同时成立，这本身却是违反逻辑的，然而，由于没有经验材料，要在正、反一对命题间作取舍，是不可能的。这就是说，在经验之外去对总体性的世界作出种种判断，势必陷入矛盾的境地，即所谓二律背反。同样，要把“自我”从他的现象中剥离出来，对它作出种种判断，所得到的也只能是种种谬误的命题。于是，康德认为像“自我”本身，还有被假定为是存在于我们之外、刺激我们的感官、使我们获得种种知觉的“事物”本身，都不是认识所能及的东西，因而是不可知的。(www.xing528.com)

站在彻底经验主义的立场上，就会对形而上学的命题予以抛弃，采取干脆不予理睬的态度，就像我们在现代逻辑经验主义那里也可以看到的那样。但是在这一点上，康德有一种不同的态度。他认为，尽管形而上学的命题往往不着边际，“然而，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类知识也必须被视为是已有的东西；即形而上学已实际存在，即使不把它看成科学，也当看成是自然的倾向”⁽¹⁴⁾。换句话说，康德不仅指出了形而上学是什么，而且要进一步追问它的为什么，即“作为自然倾向的形而上学是怎样可能的？”⁽¹⁵⁾

“自然倾向”（natural disposition）这个词已经初步表达了康德对形而上学如何可能这个问题的答案。所谓“自然倾向”是指人的理性的“自然倾向”。康德说：“人类理性不仅为博学多识的虚荣所驱动，而且也为自身的需要所鞭策，不停地作追问，直到在经验中所使用的理性及由此而得出的原理无法回答。所以我们可以说，一切人，当其理性成熟到可以思辨的时候，就具有了某种形而上学、并会持续不断地具有形而上学。”⁽¹⁶⁾

理性的“自然倾向”不可与任意的想象相混淆。想象可以是任意的，例如，我们可以把知觉表象分解为各种成分，然后选用一些成分组成一个新的形象，这样的形象可以是各式各样的。理性作为构成知识的某种逻辑方式的能力，实际上就是推理的能力。⁽¹⁷⁾这种推理的能力是有某些格式可寻的，是这些格式才导致了形而上学的命题。所以对导致形而上学的理性的自然倾向的深入追问，在于揭示纯粹理性进行推理活动时的格式，这些格式才能真正回答形而上学如何可能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