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里士多德与本体论：本体论研究章节七

第七章　亚里士多德与本体论

本章的标题如果取“亚里士多德的本体论”，相信多数人是可以毫无疑问地接受的。人们不仅相信亚里士多德哲学包含着一种本体论，而且相信，本体论作为一门独立的学问始于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然而根据我在研究中得到的体会，问题并没有如此简单。

我们在前一章中已经肯定了柏拉图是本体论哲学的开创者。得出这一结论的理由是，柏拉图在其后期的理念论中，演示了一种以概念的相互推论关系来构造原理体系的哲学。沃尔夫为本体论所下的定义就是切合着柏拉图哲学的这一特征的。后来，从康德、黑格尔到海德格尔，无论对本体论是采取赞成还是反对的态度，他们所理解的本体论都没有越出沃尔夫的那个定义。根据沃尔夫的定义，由于本体论靠的是概念到概念的推论，这样得出的原理是超越于现实的经验世界的，这是本体论最本质的特征。然而，正是在这一点上，亚里士多德是不能同意的，他表达了一种与柏拉图根本相反的立场。

哲学史家文德尔班清楚地概括了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之间的这一区别。他认为，柏拉图哲学的特征可以概括为他对于苏格拉底的两步超越，第一步是，“他第一次明白地、有充分意识地提出非物质的现实性的主张。”⁽¹⁾“……了解理念彼此之间的关系。这是柏拉图超越苏格拉底的第二步，这点特别重要，理由是它直接导致对于概念之间的逻辑关系的理解。”⁽²⁾文德尔班特别指出，柏拉图哲学超越于现实的、经验世界的特征，他说：“为了避免层出不穷的误解，我们必须明白指出，柏拉图的非物质性的这个概念与精神的或心灵的概念毫无共同之处，而近代人的思维方式很容易作如是之假定。对于柏拉图的概念来说，特殊的心灵功能是属于流变的世界，正如身体和其他有形物体的功能是属于流变的世界一样。在另一方面，有形性的‘形态’或‘形状’、感官上的性质和关系的理念，和精神关系的理念一样，在真正的现实中找到了位置。精神或心灵与非物质性合而为一，把世界分为精神与物质，这些都是非柏拉图式的。柏拉图所教导的非物质的世界还不是精神的世界。”⁽³⁾关于亚里士多德，文德尔班说：“而亚里士多德则断言真正的现实（现存的东西）是在现象本身中发展的本质。他否认那种将不同于现象的东西（第二世界）当作现象之因的企图，并教导说，用概念认知的事物存在所具有的现实性只不过是现象的总和，而事物存在即在现象中自我实现。”⁽⁴⁾

另一位哲学史家梯利，对于亚里士多德不同于柏拉图之处也说得很明白、很生动。他说：“柏拉图似乎把后来亚里士多德所称之为永恒的形式者置于星体以外。把它同实际的经验世界隔离开来，并贬低经验世界为纯粹现象。”又说：“亚里士多德保留了那些不变的永恒的形式、他老师的唯心主义原则，但他排除了它们的超验性。可以说他把那些原则由上天降到人间。”⁽⁵⁾(www.xing528.com)

由于柏拉图开辟了一个“第二世界”，我们生活在可感世界里的人对于那一个世界的原理不能靠经验事实认知，那个世界里的知识或纯粹原理就只能以理念或概念间推论的方法实现，其结果就是本体论。亚里士多德不承认有那样一个世界，只承认我们生活于其中的世界，他所论述的知识、原理都是关于我们这个世界的，他可以就着经验事实讲话，他不必要、也没有靠演示概念间的推理去讲话，就这点而言，亚里士多德的哲学不是本体论的。另一方面，概念的推论用的是逻辑方法，取这种方法和态度的被认为理性主义，那么，采取与之相反的方法或态度的亚里士多德哲学似乎就应当是经验论的。然而问题并非如此简单。虽然亚里士多德决不认为存在着一个超越于我们世界的理念世界，但是也决不囿于感性经验而不越雷池一步。他认为我们这个世界里，人的认识可以由个别上升到一般，从感性事物达到它背后的本原或原因，并且认为“世上必有第一原理”，“第一原因既是永恒的，就不该被毁灭”。在他看来，普遍的东西，或者形式，也不只是名称而已，而是代表着实在的事物的。再者，虽然亚里士多德也没有去发展出一种纯粹由概念间推论的理论，但是，在对感性事物的逐级抽象中，他得出了许多一般的概念，并且通过对词语的类别的划分，第一次提出了范畴。他还创立了形式逻辑，虽然他把形式逻辑当作一种纯粹的方法，没有直接用于概念的推论。范畴和逻辑方法的提出，却是本体论进一步发展的重要条件。

这些复杂的情况使得我们不能简单地把亚里士多德哲学归于经验论或理性主义、本体论或非本体论，而是要深入到亚里士多德的学说中去，具体讨论它与本体论的关系。

从与本体论有关的方面看，亚里士多德哲学中首先值得注意的是他对柏拉图理念论的批判。这个批判又分为对理念论的批判和对数的理论的批判两个方面，这两方面批判的核心思想是批判本体论。此外，我们还要说明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一书阐述的哲学思想宗旨，在这一宗旨下他对普遍概念的探寻，以及这些概念如何丰富了以后的本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