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完满的‘是’”
在《巴门尼德篇》里,柏拉图已经突破了自己前期的理念论,发展出一种论述理念间结合和分离的学说。那种理念事实上已经成了纯粹的概念。所谓纯粹的概念,它们不同于日常语言中的概念。日常语言的概念的意义在于这些概念所指的经验事实;纯粹概念的意义则在于它们之间的相互规定性,在这个意义上说,纯粹概念具有自在的性质,尽管归根结蒂我们可以说,这种“自在性”也只是相对的,因为它们是从日常语言的概念经过改造而变成的,或者,是在日常语言基础上的抽象。有了这种纯粹概念,才可能进行纯粹概念的思维。
在《智者篇》里我们看到,柏拉图为了给智者下定义,即说明智者“是什么”或“不是什么”,首先对日常语言中使用的“不是”和“是”的实际意义和可能具有的意义作了考察。当“不是”和“是”从其被实际使用的上下文中抽取出来作专门考察的时候,它们就开始迈向了纯粹概念。然而,要使它们、尤其是使“是”真正成为纯粹的概念,还需对“是”这个概念作进一步的澄清。
柏拉图首先要反对的是这样一种观点:“有一派人试图把一切东西都从天上和不可见的世界里搬弄到地上来,当作是活生生可抓住的石块和树木。因为他们抓着每一根树干、每一块石头时便断然说,只有那些可捉住可触摸的东西才是真正‘是’的东西,他们把‘是者’和物体规定为是同样的东西。一旦他们听到反对他们的人说,无体的东西也可以是,他们便十分不屑,并且闭耳不闻。”(34)依我们的看法,这一派的观点正是古代素朴的唯物论观点。对此,柏拉图的责难是:他们不能不承认那些有生命的动物是有灵魂的,且灵魂有义、不义,有智、愚,这些东西都是不可见的,但人们都不能否认它们是些所是。他们也不会否认人有正义、智慧,以及其他各种善的或相反的品性,这些也都是不可见、不可摸的东西。然而,他们显然无法否认这些东西也有其所是,是些“是者”。可能是鉴于这些伦理、灵魂的东西虽然不可见,但人们仍能感受到它们的力量和影响,柏拉图暂时建议他们把“是”定义为能力。(35)
从柏拉图反对上述素朴唯物论的论述中,我们看到他们双方对于“是”这个词的用法的意义取向是不同的。素朴唯物论所说的“是者”,显然是指那些有形体,可触、可见的,在经验中实际存在的东西,是“是”这个词用作“有”、“存在”时的意思。当柏拉图以灵魂、美德等作为是者提出来时,显然是因为人们提及它们时要用到同一个,但此时是作为系词或判断词出现的“是”字,如:“这是公正”,等。柏拉图要找的是包括各种可能用法的意义在内的“是”这个概念本身,而不局限于“是”在某些特定用法场合的意义,这样的“是”应当是一个“完满的是”(perfect being)。只有这样,才能把它用于纯粹概念的思考。(www.xing528.com)
柏拉图接着反对的是主张理念论的观点,这是他提出作为“完满的是”的过程中必须克服的最后一步。我们知道,按照柏拉图前期理念论的观点,理念存在于另一个世界中,但它却代表我们这个世界里的事物的本质;我们这个世界里的事物是因分有了理念才是其所是的。在《巴门尼德篇》里,这种关于事物“分有”理念的学说已被放弃了,取而代之的是理念之间相互结合、分有的学说。当从关于理念间相互结合的学说进一步发展到纯粹概念间结合的学说时,为了构成关于“是”的纯粹概念,必须突破当作理念来看的“是”的局限。理念论者的局限在于,他们把作为理念的“是”看作是静止不动、无生无灭的,认为生灭变化是我们的感官与之打交道的东西,而无生无灭的“是”则是灵魂与之打交道的对象。对此,柏拉图辩驳道:灵魂是能知的,“是者”是被知的,它们两者是相依相存的主动和被动关系。如果承认这一点,那么就不会认为“是”是静止不动的了。这里,柏拉图提出了“完满的是”的概念,他写道:“我们真的轻易便相信,在完满的‘是’里面竟然会没有变化、生命、灵魂、理解吗?它是既无生命、又无思虑、悄然独立、缺乏理智的吗?”(36)如果不能将这些东西排除在“是”之外,那么“是”便应当也是动的,不仅是被动,也是主动。然而,作为“完满的是”,承认其为动的同时,也不能否认其有静的性质,因为如果只有动而没有静,那么就抓不住任何共同性质、共同形态、共同关系的东西了。因此,结论应当是,“是”是既动又静的。
这里的讨论是要寻找“完满的是”,把它作为纯粹的概念确立起来。只有确立了这种纯粹的概念,才可能进一步作纯粹概念的思考,从而将蕴含在这样的概念中的可能的意义比较全面地展示出来,并以此来察看实际中发生的情况。在《智者篇》中,智者借“是”代表真,“不是”代表假,“是”不能不是,“不是”是无可言说的,等日常说法或前贤的概括总结,以逃避被批评为自己是造假欺世的恶名,柏拉图于是欲专就“是”这个概念进行讨论,指出它不止是智者所托的那几种意义,从而去揭示和捕捉智者的定义。在此之前,先就纯粹概念作了反复论述。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在他之前,人们从来也没有去设想和使用过这样的概念。
“是”是柏拉图确立纯粹概念时的一个代表性概念。“是”之所以可以用作这样的代表,是因为它在日常语言中被广泛使用、同其他词语有广泛的搭配。当其同其他词语搭配使用时,有多种不同的意义。“完满的是”这个说法的提出,反映出柏拉图要把“是”的各种用法中的意义抽取出来,作成一个独立、完整的“是”的概念。“完满的是”这个概念后来便被当作是本体论哲学中一个最重要的概念,甚至当其进入基督教神学时,成了上帝的代名词。“是”被柏拉图当作纯粹概念的代表反复论述,还由于根据希腊文的语言习惯可以将一切东西称为“是的东西”或“是者”、“所是”。
我们已经看到,“完满的是”这个概念不仅与日常语言和思维中对“是”的用法和意义不同,而且也与理念论中的理念不同。这种不同绝不仅仅是一个词、一个概念的意义及其使用方面的不同,更重要的是,柏拉图以此而开辟出了一种新的思想方法。这种思想方法已在《巴门尼德篇》中以拯救理念为目的、进行思想训练的形式而初露端倪。在《智者篇》里,我们又通过柏拉图提出的“完满的是”,看到了纯粹概念的形成,从而使这种新的思想方式明确为纯粹概念的思维。柏拉图本人在《智者篇》里称他所能做的只是关于那些最主要的概念间的相互关系,这些主要概念他称为通种,因而后人将关于这些概念的理论就称为“通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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