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在长时记忆中能存储多长时间呢?尽管大多数实验室中进行的实验会在材料呈现几个小时或几天之后检测回忆,但已有足够的证据表明一些信息至少能保持几十年甚至终生。Harry Bahrick(1983,1984)对在不同时间、学习程度有所不同的材料学习记忆进行了研究,其中包括在毕业20年、30年甚至50年后对大学同学容貌的记忆。
在一项研究中,Bahrick(1984)测试了733位已经学习过或正在学习高中或大学西班牙语课程的成年人。其中,那些目前没有修读西班牙语课程的被试已停止学习西班牙语1~50年不等。被试西班牙语的学习掌握程度也有所不同。Bahrick根据西班牙语知识框架的各个要素(例如,语法回忆和习惯用语的再认)绘制了“遗忘曲线”。尽管由于测试方法的不同而使得遗忘程度存在细微差别,但呈现结果的形式相当一致。在完成西班牙语学习的最初3~6年中,被试的记忆会逐渐消退。但在随后30年左右的时间里遗忘曲线是平坦的,这表明有关信息并没有进一步丧失。在30~35年后,记忆呈现出最终的衰退。
Bahrick(1984)对研究结果做了如下解释:
尽管有的信息在将近50年的时间内未被使用或复述,但人们依然能够回忆出原先获得的大部分信息。这部分处于“永久存储状态”的信息综合了原先西班牙语训练水平、西班牙语课程成绩和测试方法(再现或再认)等多种因素,而这些信息似乎不受一般干扰条件的影响(p.1)。
所以,你还会认为期末考试后你将忘掉所有关于认知心理学的内容吗?如果你的教授在20年后再与你联系,你的表现可能会让双方都惊诧不已:你很可能至少还记得这门课程的某些内容!
Bahrick(1983)的另一项研究考察了人们在时隔1~50年后对空间布局的回忆。Bahrick的研究被试是他所任教的俄亥俄卫斯理大学(Ohio Wesleyan University)的851名在校学生和已毕业学生。Bahrick要求被试描述校园和俄亥俄特拉华市(city of Delaware)的周边环境,其中被试需要列出他们能记起的特拉华市所有街道的名称,并将每一条街道按南北向或东西向归类;被试需要回忆出城市和校园中建筑物和地标的名称,同时在实验提供的地图中标记出街道、建筑物和地标的名称。
Bahrick(1983)同时询问被试在特拉华市的居住时长(排除那些入校就读之前或毕业后在城中居住时长超过两年的学生),回访特拉华市的频率(对毕业生而言),以及他们在特拉华市附近驾车或使用地图的频率。利用上述数据资料,Bahrick对那些比其他人拥有更多关于这座城市各种不同体验的被试进行了相应的调整。
Bahrick(1983)根据在校学生的数据绘制了城市信息获得和在特拉华市居住时长的函数图像。结果显示,在居住36个月后,街道名称的学习逐渐趋于稳定。相反,由于大多数的学习发生在第一年内,因此建筑物和地标名称的学习则表现出较为陡峭的变化曲线。Bahrick推测,对学生而言,记住校园内位置信息比记住街道名称更为重要,而且他们更多的时间是在城市和校园中的一小块区域内活动,而不太会驾车穿行于城市街道之间,因此便产生了上述学习速度的差异。
Bahrick(1983)通过调查毕业1~46年不等的校友对信息保持的时间进行测评。实验结果在某些方面和上述学习的数据是相反的。街道名称(其学习过程是缓慢而稳定的)很快就被遗忘,有关街道名称的大部分信息在10年后已丢失殆尽。然而与地标和建筑物名称相关的信息则消退较慢;毕业46年后,校友大约保留了即将毕业的大学4年级学生所拥有信息的40%(这一测试仅包括已存在50年的地标和建筑物)。
如果信息能够在长时记忆中无限期地保持,那么为什么甚至在一星期之后就有如此多的信息无法获得提取呢?下面是几个为人熟知的例子:你“知道”自己知道这一考题的答案但仍旧无法确切地回忆起来;在街上遇到一个人觉得很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在这些例子中你的记忆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它是被什么抹去了吗?
遗忘或“错记”这一话题可以追溯到实验心理学的早期。赫尔曼·艾宾浩斯(Hermann Ebbinghaus)是一位普鲁士心理学家,他开创了在有控制条件下进行记忆的经验研究的先河(Hoffman,Bamberg,Bringmann & Klein,1987)。他在其主要著作(Ebbing-haus,1885/1913)中报告了他以自己为被试的19项研究。
艾宾浩斯创造出一些他自认为是严格控制且不受先前学习影响的刺激,他称之为无意义音节 (nonsense syllables),比如rur、hal和beis。他以一种控制的速度,仔细而精确地将数百个无意义音节列表呈现给唯一而又具有献身精神的被试:他自己。艾宾浩斯日复一日地识记,自我测试,记录结果,并准备新的刺激。他总共用830个小时识记了6 600张列表中的85 000个音节 (Hoffman et al.,1987),并依此提出了以下几个主要问题:达到完全正确的回忆所需的复习次数、遗忘的性质、疲劳对学习的影响以及分散练习与集中练习的效果等。
艾宾浩斯的众多发现之一体现在图6-1中。在如图所示的“遗忘曲线”中,曲线图显示了他初次学习后经过不同的时间间隔,然后重新学习这一无意义音节列表所需要的时间(保持间隔在图中用x轴表示)。艾宾浩斯认为,如果遗忘越多,重新学习这个列表所需要的精力也越多;相反,遗忘越少,重新学习所花的精力也越少。这一曲线表明,遗忘并非与时间呈现单纯的线性关系。相反,遗忘起初非常迅速而随后渐趋平缓。可以看到,这一实验室中的发现恰好完美地印证了前面提到的Bahrick有关现实生活的记忆研究。
图6-1 艾宾浩斯(1885/1913)的遗忘曲线(www.xing528.com)
与短时记忆一样,许多心理学家相信是干扰而非衰退导致了长时记忆中的“遗忘”(McGeoch,1932)。他们认为,无法从长时记忆中成功提取的材料依然存在,只不过因为被“掩藏”或以其他某种方式存在而无法得到而已。(你可以回顾第5章中有关衰退与干扰导致遗忘的内容的讨论。)
许多关于干扰的文献都采用了一项称为对偶联想学习(paired associates learning)的任务。被试听到如flag-spoon和drawer-switch这样的词对。在呈现一个或多个词表后,实验者给被试呈现每一对词中的第一个单词(如flag),并要求被试回忆原先与该词配对的词(如spoon)。
研究者通常以两种方法运用这项任务对干扰进行实验研究(见表6-1)。第一种称为前摄干扰(proactive interference,PI)。前摄干扰是指先前的学习会使后续学习的保持更为困难。所以,如果一组被试在学习了一组配对词表之后(表中的“A-B列表”),再学习第二组配对词表,其中两组配对词表的第一列词语相同而第二列词语不同(表中的“A-C列表”),那么回忆第二组配对词表中的第二列信息就会比较困难。
表6-1 评估前摄干扰和倒摄干扰的实验范式
一个更为熟悉的前摄干扰例子可能来自外语词汇的学习。假设你同时开始参加法语和德语课程的学习,而且由于某些特殊原因你决定相继学习它们的词汇。你先通过与对应的英语单词进行配对来学习一组法语词汇,例如dog-chien。然后,你又以同样的配对方式来学习德语单词,例如dog-hund。如果我们把你德语词汇测试的成绩与你的室友(没有同时学习法语)的成绩进行比较,在其他所有条件相当的情况下,我们一般会发现你的回忆成绩不如你的室友。我们把你经历的这种干扰称为前摄干扰,即表示前面材料对后续材料产生的干扰。
另外一种干扰称为倒摄干扰(retroactive interference)。想象一下,你和另一位朋友都在学习一组英语单词及其相对应的法语单词。随后你的朋友开始解答一组物理题,而你则开始学习一组同样的英语单词及其相对应的德语单词。第二天,你和朋友一起参加法语测验。在其他条件均等的情况下,由于倒摄(或逆行)干扰,你的法语回忆成绩会比你的朋友差。这可能是因为你对法语的回忆由于插入了对德语的回忆而受到了污染。
一些研究者认为,从长时储存系统中遗忘材料内容,干扰起到的作用即使不是全部也是大部分 (Barnes & Underwood,1959;Briggs,1954;Postman & Stark,1969)。当然,因为无法设计出一项不出现干扰的任务,所以我们不可能否定衰退发生的观点。
干扰究竟是如何起作用的呢?M.C.Anderson和Neely(1996)提出了几种可能的机制。他们首先假设一条提取线索(retrieval cue)能够指向并引出一个目标记忆的恢复。但是,当这个提取线索与其他目标同时产生联系时,在提取记忆时第二个目标便会与第一个目标相竞争。M.C.Anderson和Neely(1996)举例如下:
例如,请回忆一下你在当地购物中心将车停在什么地方。应该说这是一个极简单的任务。如果你以前从未去过那个购物中心,那么回忆你的停车位置可能相当简单,但是如果你经常在那里停车,就可能会发现自己混淆了今天和昨天的停车地点,或者你会像本文作者一样站在停车场边不知所措。而且,如果问你在以前来访时将车停在何处,你几乎肯定无法回忆这些位置,就好像你当前的停车经历已经覆盖了你过去那方面的经历(p.237)。
他们认为,你在某个停车场停车次数越多,与提取线索(比如你离开商店时问自己:“今天我把车停哪儿了”)产生联想的“目标”(实际停车位置)就越多。而与线索相联系的可能目标越多,找对其中一个特定目标的概率也就越小。事情甚至会更复杂,一个特定提取线索会与不同目标(甚至其他线索)产生联想,导致了更为复杂的结构,使得跨越从线索到正确目标的路途变得更加困难。
为了解释其中的一些结果,心理学家John Anderson(1974;Anderson & Reder,1999)提出了所谓的扇形效应(fan effect)。Anderson的观点是,随着被试对某一特定概念的事实学习越多,他们用于提取有关这个概念的特定事实的时间也就相应增加。所以,如果你学习了众多有关遗忘的知识,那么你回忆其中任何一个关于遗忘的个别知识(例如,许多心理学家认为遗忘是由干扰引起的)的能力便会降低。
M. C. Anderson和Neely(1996)认为,遗忘与其说是记忆的缺陷,还不如说是我们指挥记忆能力的副作用,甚至他们认为在某些时候能够主动遗忘反而是有益的。例如,暑假时你去打工做快餐厨师。服务生大声地将顾客订单报给你:“鸡蛋沙拉包,加莴苣,不要蛋黄酱!”对你而言,既要在做三明治时把这一信息保持在即时记忆之中,同时当你完成后还要及时清除这条信息以免干扰新的订单。M.C.Anderson和Neely回顾的实验研究表明,当人们通过“被指引的”(主动的、有意识的)遗忘来舍弃信息时,他们较少会经历前摄性干扰。这样看来,遗忘可以成为一件有益的事情!
在本节中,我们已经讨论了遗忘或至少无法提取原先存储信息的机制。那么现在我们就有必要提出以下问题:被保持而没有被遗忘的信息又怎样了呢?接下来就让我们看看信息是如何从长时记忆中成功提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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