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衍归愚论诗宗旨者,有宋大樽父子,有潘德舆。
宋大樽,字左彝,一字茗香,仁和人,事见《清史稿》四百九十卷。所著有《学古集》,集中有《茗香诗论》一卷。其子咸熙,字德恢,号小茗,嘉庆丁卯举人,官桐乡教谕。著《思茗堂集》,别有《耐冷谈》十六卷,续谈三卷,皆论诗之作。
茗香父子不以诗名而均官教职,故论诗都不免带些头巾气。他虽同意于王渔洋神韵之说,而主张修正之。他以为神韵之说,只见到作诗之终,未能推原到作诗之始。渔洋所言,是既作诗之说;茗香所论,是未作诗之说。必始始而终终,而诗之义始备。
然则他所谓始是什么?他说:“知始则知本,漱六艺之芳润非本也;约六经之旨乃本也。”以六经之旨为诗之本,固然是非不谬于圣人,然而却是比较极端的言论。不仅如此,他再进一步推究杨子云非圣哲之书不好,可谓能约六经之旨了;何以又有《剧秦美新》之作?于是他以为“本之中又有本焉”。这个本中之本,便转到躬行实践上面。所以说:“性以从欲为欢,六经以抑引为主。”是则所谓约六经之旨者,更须能践六经之言。于是他认为齐、梁、陈、隋之格所以愈降愈下者,也即因为气节沦亡、廉耻道丧的关系。
这样,所以他诗论所阐发者,只是“三百之蕴”。他说:
诗之缘起,见于毛公说诗及紫阳夫子《诗序》。知诗之何为而作,与上之所以为教,则知不徒在作诗,亦不可徒作诗。且盍诵诗乎?即以辞章论,古无逾于三百者。以人论,《二南》亲被文王之化以成德,作《雅》、《颂》者,往往圣人之徒。人之足重,无逾于此者。曾经圣裁,删本之善,无逾于此者。章句训诂皆大儒注释之,精详无逾于此者。童而习之,习熟亦无逾于此者。
他真是十足的诗教拥护论者。他只认诗之能益人即在教训,所以曲写闺怨不是诗品,发牢骚、遣怨愤,也不合诗品,其子小茗《耐冷谈》中的话,也不外这些宗旨。
除了这一些他所谓“始始”者外,其余一些论调大抵不外神韵之说,而说得更为迷离恍惚。如云:(www.xing528.com)
诗之铸炼云何?曰善读书,纵游山水,周知天下之故而养心气其本乎?感变云何?曰,有可以言言者,有可以不言言者。其可以不言言者,亦有不能言者也;其可以言言者,则又不必言者也。
什么是可以言言者?什么是可以不言言者?他不曾说明,我们也无法知道。“可以不言言者,亦有不能言者也。”那么,当然不必说了!“其可以言言者,则又不必言者也。”那么,不必说,还是一个不必说。说了这许多话,等于没有说,真可谓“滑天下之大稽”了。
他再说:
不伫兴而就,皆迹也,轨仪可范、思识可该者也。有前此后此不能工,适工于俄顷者,此俄顷亦非敢必觊也,而工者莫知其所以然。
这也是上了神韵说的当。他只知说得迷离恍惚,始能入微,实则他论感兴之弊,正在过于微妙。盖所谓感兴,只应如叶燮《原诗》所言:“原夫作诗者之肇端而有事乎此也,必先有所触以兴起其意,而复措诸辞,属为句,敷之而成章。当其有所触而兴起也,其意、其辞、其句,劈空而起,皆自无而有,随在取之于心,出而为情、为景、为事,人未尝言之,而自我始言之,故言者与闻其言者,诚可悦而永也。”这样说才没有流弊。“其意、其辞、其句,劈空而起”,似乎即茗香之所谓“工于俄顷”。但是他再说:“此俄顷亦非敢必觊也,而工者莫知其所以然。”则不尽然。有了胸襟以为之基,则人家所感受不到的,诗人能够感受;有了诗家的能事以为之用,则人家所宣达不出者,诗人能够宣达。《原诗》中有几节解杜诗之处,即是说明如何使“不可言之理,不可述之事,遇之于默会意象之表,而理与事无不灿然于前”的方法。他正说明了他的所以然。王渔洋的话,昔人已经觉得有些英雄欺人之处,乃不谓茗香继之,更变本而加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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