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船山是否绝对不讲法与格呢?那也不然。他也承认近体中二联一情一景不失为一法;他也知道法的作用是所以成章。但是他所要破的是陋人之法,是这些小家数的法,是拘泥于法而不知变通的法。因此他不论法与格,而论意与势。意与势,即是船山所谓法与格,而实在即是一切法与格所由来之基础条件。他说:
无论诗歌与长行文字,俱以意为主。意犹帅也,无帅之兵谓之乌合。李、杜所以称大家者,无意之诗,十不得一二也。……以意为主,势次之。势者,意中之神理也。唯谢康乐为能取势,宛转屈伸,以求尽其意,意已尽则止,殆无剩语,天矫连蜷,烟云缭绕,乃真龙,非画龙也。
我尝以为船山诗论,与当时牧斋、梨洲诸人都不同。船山固有不满意李献吉一流人的言论,然而假使与牧斋、梨洲诸人比,则船山不能算是反对献吉了。他的言论,只能称修正献吉。我又以为船山诗论颇与王渔洋相同,渔洋诗论,实在也是对于李、何诗论的修正。所以二王诗论颇有相似之处。这其间固然未必有直接的关系,至少也可见所见之暗合。我尝推求其所以如此的原因,恐怕船山所提出的意与势,便是重要的原因了。不主张建立门庭,不主张守一局格,这是船山与钱、黄诸氏所同的。但钱、黄等均离开了诗而求作诗之本,所以偏重在性情方面。船山则依旧于诗中求诗,然而却不是死法,不是定格。这是与牧斋、梨洲不同的原因。
论到势,所谓“天矫连蜷,烟云缭绕”,已有神韵的意思。而尤其与渔洋神韵之说为相类似者,莫过于下引《夕堂永日绪论》中的一节话:(www.xing528.com)
论画者曰咫尺有万里之势,一势字宜着眼。若不论势,则缩万里于咫尺,直是《广舆记》前一天下图耳。五言绝句,以此为落想时第一义。唯盛唐人能得其妙,如“君家住何处,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墨气四射,四表无穷,无字处皆其意也。李献吉诗,“浩浩长江水,黄州若个边,岸回山一转,船到堞楼前”,固自不失此风味。
论势,而于五绝中求之,便有风味可言。否则,只是浑灏流转的气势而已。渔洋论诗最推重白石言尽而意不尽之语,实则也即是咫尺有万里之势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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