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子论文既重在积理养气,而养气又重在集义,似乎全是道学家之论调,然而不然,他正同顾亭林、黄梨洲诸人一样,反对宋明儒者言之不文之弊。他以为:“语可以不惊人,而不可袭古圣贤之常言;其旨原本先圣、先儒,而不可摇笔伸纸辄以圣人大儒为发语之端。”(《日录论文》)假使卑弱肤庸,漫衍拘牵,则虽不背于道,而使天下后世厌绝其文,视如饥渴之食,鱼肉之馁败,也未免太可惜了。所以他说:
孔子曰,言之不文,行之不远,于《易》曰,“修辞立其诚”,立诚以为质,修之而后言可文也。圣人之于文,盖惓惓矣。昔者先王之制礼也,敬而已矣!必且辨为度数品物,仪饰之节,有所谓以多贵者,有所谓以少贵者,有所谓以大、以小、以高、以下、以文、以素贵者。圣人之于文亦然。文以明道,而繁简、华质、洪纤、夷险、约肆之故,则必有其所以然。盖礼不如是,不足将其敬;文不如是,不可以明道。孔子曰:“辞达而已矣。”辞之不文,则不足以达意也。而或者以为不然,则请观于六经、孔子、孟子之文,其文不文,盖可睹矣。(《甘健斋轴园稿序》)
礼之重敬,犹文之重理;礼之重仪,犹文之重法。二者原是相辅为用不可偏废的。古文家不求诸理,不明其势之不得不然,而徒求其含蓄参差断续变化之迹,固是不合;然在道学家又矫枉过正,一切抹煞全不讲究,也何能使其文之行远。二者皆非,所以他以为对于文的态度,应当无意于传之,而不应无意于作之。(说见其《研邻偶存序》)古文家之病,在有意于传之,所以有意为文;道学家知其弊,而不知无意于作之亦非。
他不仅不赞成道学家之无意作文,抑且不同于道学家之陈腐讲道。他所谓理,于其未明以前则重在识,于其既明以后,又重在用。他取了宋代政治家的主张,而又符合于清初学者的论调;适逢其会,他恰能融会而沟通之。其《答施愚山侍读书》云:
愚尝以谓为文之道,欲卓然自立于天下,在于积理而练识。积理之说,见禧叙宗子发文。所谓练识者,博学于文而知理之要,练于物务,识时之所宜。理得其要则言不烦,而躬行可践;识时宜则不为高论,见诸行事而有功。是故好奇异以为文,非真奇也。至平至实之中,狂生小儒皆有所不能道,是则天下之至奇已。故练识如炼金,金百炼则杂气尽而精光发。善为文者,有所不必命之题,有不屑言之理。譬犹治水者沮洳去则波流大,爇火者秽杂除而光明盛也。是故至醇而不流于弱,至清而不流于薄也。(《魏叔子文集》六)(www.xing528.com)
这样练识,故其所谓积理乃亦不废“市侩优倡大猾逆贼之情状,灶婢丐夫米盐凌杂鄙亵之故”(《宗子发文集》序)。这样练识,其所积之理,当然足以达当之务而适于用。其《俞右吉文集序》谓:“文以宣道义,著事功。”又云:“予生平论文主有用于世。”所以魏禧文论又能合道学家与政治家而为一。他于《左传经世序》中说:“读书所以明理也,明理所以适用也,故读书不足经世,则虽外极博综,内析秋毫,与未尝读书同。”(《魏叔子文集》八)可知魏氏为学也是如此主张。其《答蔡生书》云:
仆尝言曰,文章之变于今已尽,无能离古人而自创一格者,独识力卓越,庶足与古人相增益。是故言不关于世道,识不越于庸众,则虽有奇文,可以无作。识定则求其畅,所谓了然于手口也。畅则求其健,不简不练,则气肤格弱,不足以经远。三者既立,而欲进求古人之精微,穷其变化,则学至而后知之。(《魏叔子文集》六)
这一些话,也曾在《宗子发文集序》中说过。所以我们假使欲在魏禧文论中看出清初文论偏于并合的倾向,那么可以说是理、识、法三者之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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