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研究明代文学,不能忽略八股文所给他的影响;我们研究明代八股文,又不能不注意当时文坛演变的情形,因为时文之演变也未尝不受当时文坛的影响。所以在艾千子的时文论中,也正反映着当时文坛的情形,也正表现着他对文学批评的全貌。
千子之于时文,与他人不同。他人,视为敲门砖而已,科第既得,便行弃去,而千子则七试七挫,备尝诸生之苦,所以一生精力尽于时文。又,他人之于时文,即一时未能放弃,亦总以馀力及之,亦总以游戏视之:独千子则看得极严重。以其代圣贤立言则必得圣贤之旨;以其为国家取士,则尤贵通当世之务;而以文章定高下,则又不可不重在辞,于是所谓“法”与“气”也者,也成为时文中重要的问题了。由得圣贤之旨言则谓“文以明道为主”(《天佣子集》四,《陈大士合并稿序》);由通当世之务言,则谓“制举之业岂尽见之空言而不见之实事哉”(《天佣子集》三,《李龙侯近艺序》)。由重在“法”与“气”诸种问题言,则又谓“诗、古文辞之为道,……其首尾开阖,抑扬深浅,发止敛散之局,与举子业无以异也”(《天佣子集》二,《李伭云近艺序》)。他简直集古今文论之大成,又岂仅与明代时文生关系。所以他于《詹曰至近艺序》中甚至说:“文之备性命,见古今,虚灵圆变,千万态而不可穷者,莫如时文。”(《天佣子集》二)
正因他这样集文论之大成,所以他是文论中的正统派,而同时也成为制举业中的正统派。他是以制举业中正统派的资格而攻击当时制举业中之左道旁门。正因他把时文看得太重,所以不惮这般大声疾呼。他简直可称是制举业中之韩、欧。《明史》本传称:“万历末,场屋文腐烂,南英深疾之,与同郡章世纯、罗万藻、陈际泰,以兴起斯文为任,乃刻四人所作行之世,世人翕然归之。”这与《唐书》之称韩愈,也有些类似。不仅如此,他于选刻之后再加摘谬,欲使四家之功罪并得明著于天下。又于四家合刻之外,再有《今文定》、《今文待》二选。此外,如什么《八科房选》、《十科房选》、《甲戌房选》等,不胜备举。他可称是当时制举业中之“素主司”,所以当时一般人之时文集,又往往请他做序跋。钱牧斋执了当时古文文坛的牛耳,而千子则执了时文文坛的牛耳。
钱牧斋的笔锋是够厉害的,攻击七子、攻击竟陵,健思锐笔,一往无前。很奇怪,牧斋用其说于古文者,千子却用其说于时文。《明史》称其附和牧斋,排诋王、李,实则假使说他用牧斋之说以论时文,似乎更适合些。他说:“制举业之道与古文常相表里,故学者之患,患不能以古文为时文。”(《天佣子集》三,《金正希稿序》)因此,他再以绳古文之道绳时文。凡是一切评论古文的话头,他都可以取来运用。取来运用,而后制举业之托体尊,制举业之地位高。(www.xing528.com)
又他对于古文、时文的看法,只是文体之异而已。所以他于普通散文中看出古文、时文之分,于制举业中也看出古文、时文之分。他在《王承周四书艺序》中说:“制举业之有先辈名稿,犹昔人文集之有古文也。”(《天佣子集》三)那么,他的推尊先辈举业,也如欧阳修之于韩文,一样是起衰继绝,转变一时之风气了。这都是他所以成为制举业中韩、欧之原因。
他以论古文者论时文,又以昔人之复古文者复先辈名稿,于是觉得“先辈之所以传者,为其尊经翼传,本于丘明、迁、固之气格,而刬除一切浮艳剽窃之为可贵”(见《王承周四书艺序》),而不期然的与钱牧斋一样喊出了通经学古的口号。他觉得时文之弊正与当时古文一样,全在于空疏不学。“士子浅陋而不学,则弱者安于庸腐,强者相竞为填剽,……衡文者浅陋而不学,则以庸腐为醇雅,以丑杂为奇古。”(《天佣子集》一,《甲戌房选序》上)欲矫空疏不学之弊,惟有重在通经学古。“为礼部礼科者,与其言正文体,莫若劝天下士多读书;与其劝天下士读书,莫若劝进士多读书。”(见同上)论时文而有此见解,真把时文看得太重了。其《四家合作摘谬序》称:“自四家之文出,而天下知以通经学古为高。”其《青来阁二集序》又称:“方孟旋先生毅然以斯文为己任,而天下始知以通经学古为高。”钱牧斋欲一般从事于古文者通经学古,而他则欲一般从事于时文者也通经学古。牧斋因为主张通经学古,所以反对伪古文所犯“僦”、“剽”、“奴”诸病,而千子之论时文也有相类之说。千子谓“今者学一先生之言惟恐其不肖;又惟恐其或攻之也,相与峻其营垒”(《天佣子集》一,《今文待序篇》上),这即牧斋之所谓“奴”。千子又说:“使其读古人书得其本末源流,……何至剽富人之藏而又从大盗谓之负贩哉!”(同上,《戊辰房书删定序》)这又是牧斋之所谓“剽”。千子又说:“制艺自震泽、毗陵,高步成、嘉之际,如规矩之于方圆,盖文之能事毕矣。万历之际,此风浸远,一二轻薄少年,中无所得而以浮华为尚,相习成风,……遂至于庸靡臭腐,而不可读。”(《天佣子集》二,《王子巩观生草序》)这又是牧斋之所谓“僦”。他欲以通经学古之说,以矫正时文界这些病痛,所以真成为古文家的时文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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